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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章九十一

    伴随着赵峋话音落地, 浓烈的血腥味儿将苏徐行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他眼神一会儿迷离,一会儿又有些清明,想要开口问赵峋发生了什么, 一张口却皆是破碎的呻吟。

    但因为是赵峋在此, 苏徐行心中的恶心有所缓解,紧绷的身子也跟着放松。于是,他疯狂压抑的药劲儿再也控制不住,如同冲破牢笼的饿兽一样, 疯狂地向他奔来, 撕咬他的理智、啃食他的清醒。

    体内的燥热越发明显, 苏徐行整个人如同一滩水般陷在被子里,他泪眼朦胧, 眼神迷离,白皙的脸庞上满是红霞, 微张的红唇旁有斑斑血迹, 印在莹白的肌肤上,白得更白、红得更红, 像是冬日里盛开的梅花。

    浅浅低吟自红唇中溢出, 细碎、婉转。

    而随着他的动作,双手、双脚上的银链也跟着晃动,发出“叮叮叮”的声音。

    赵峋眼底越发幽暗, 他不发一言, 双手握上束缚住苏徐行的银链, 稍稍运功, 银链尽断, 露出苏徐行白皙肌肤上的几抹红痕。

    有些刺眼,又有着动人心魄的美。

    赵峋伸手抚上那红痕, 顿了下,又低头看了眼身上已然被鲜血浸透的白衣,接着默默起身,一个用力便将满是刺鼻血腥气的外衣撕碎了去,扔在一旁。随即走到那倒在地上被一剑封喉的男人身旁,抬脚,在对方还有干净之地的衣服上蹭拭,将脚底血迹统统抹了上去。

    待做完这些,赵峋这才转身,走回床边。

    床上的苏徐行已然理智全无,汹涌的药劲儿将他紧紧裹挟着,虽然被子传来的凉意可以让他得到一丝缓解,但体内愈发明显的燥热让他难以忍耐,一声声低吟之中也多了些难以自持的痛苦。

    像是呜咽的小兽。

    苏徐行此刻眉头微蹙、双眸紧闭,眼尾一抹嫣红,沁出的泪珠在光下像是闪着光的珍珠,模样看起来楚楚可怜,令人怜爱。

    赵峋站在床边盯着床上不断挣扎的人,眼眸深邃,像是没有尽头的深海,但他面上却一脸的冷淡,好似眼前情况对他并没有影响。

    但是……究竟如何恐怕也只有赵峋自己知道。

    终于,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赵峋忽然弯腰俯身,跪趴着爬到床上。

    “徐行——”赵峋轻轻低喃一声,嗓音暗哑。

    苏徐行被药劲控制着,忍不住一个仰头,脖颈在空中形成一道美丽的弧线。

    赵峋却没有心情再去欣赏。

    时间不等人。

    不知过了多久,两道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地在房间内响起。

    赵峋默然地盯着床尾,表情有些怔愣,他也未料到,仅仅是听苏徐行的嗓音,他便也会跟着失控。

    苏徐行躺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脑中一片空白。他双眼无神地盯着床顶的纱帘,不曾动作,也未有言语。

    “夫君——”赵峋见状不由得出声唤道,一遍又一遍。

    苏徐行听到呼唤,却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对他来说,那声音好似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那样不真切,却又一声一声,一遍一遍地在他耳边回荡,拉扯他的思绪回笼。

    终于……苏徐行的眼神渐渐聚焦,空洞的双目变得有神,药劲儿过去,他逐渐清醒,意识开始回笼了。

    “夫君——”赵峋又唤了一遍。

    混沌的大脑慢慢变得清醒,刚才发生的一切却如走马灯一样突然闯进脑海,苏徐行身子一顿,想到赵峋看到了自己方才的窘态,想到自己居然在赵峋的帮助下停过了药劲,他神色猛地一僵,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赵峋。

    “夫君——”赵峋又唤了一声,同时起身,垂眸看向他。

    苏徐行一惊,猛地抬起胳膊搭在自己眼睛上,想要躲避赵峋的眼神。

    赵峋见他这样有些无奈,只能轻声哄道:“夫君,我们该出去了。”

    说完不等苏徐行回应,赵峋径直将人抱起抗在肩上,随即脚尖一挑,长剑立刻飞入手中。

    握上剑的那刻,他神色一凛,目光霎那间变得狠厉。抬脚,赵峋抱着苏徐行就开始向外疾驰。

    苏徐行迷迷糊糊地就被对方抗在了肩上,身子随着赵峋跑动的姿势不断颠簸,颠得他头昏脑胀,有些想吐。

    “赵~谨~谋……”苏徐行出声唤道,只是一句话被颠得破碎不堪。

    却不想赵峋步伐一顿,转过头,语气冰冷如霜:“赵谨谋是谁?”

    语气生硬:“夫君与他是何关系?”

    苏徐行:“……”

    他忘了,赵谨谋现在脑子糊涂,只记得自己叫岭儿。

    “就是你。”无奈,苏徐行咬牙回道,“赵谨谋就是你!这是你的大名!”

    说完,苏徐行又道:“快将我放下,我要吐了。”

    听到这话,赵峋也顾不上质问,忙将人放了下来,扶着苏徐行,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接着问道:“如何?”

    苏徐行拍拍自己胸口,又喘了几口气,这才看向赵峋。

    只是刚抬眼,便愣住了。

    只见赵峋一头黑发凌乱地披散肩头,往日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满是干涸的血迹,还黏着发丝,整个人看起来凄惨极了。身上里衣也是如此,苏徐行定睛去看,只见不断有鲜血从浅色的里衣里渗出,很快就晕开一片,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赵峋身上又多了几处红晕。

    他身上弥漫的都是他的血。

    他受伤了。

    意识到这点,苏徐行有些慌忙去拉他的手,但入手的是一片粘腻,摩挲间还有数不清的大大小小伤口,低头,只见他手背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皮开肉绽,十分可怖。

    苏徐行心头一跳,慌乱地撒开手,不敢再触碰他。

    他脑中无数问题要问,却张了张嘴,不知道从何问起。

    见他愣着,不说话,赵峋也不急,亦不恼,只是轻声提醒他:“夫君,再不走,就不妙了。”

    语气里有他自己未察觉的纵容。

    苏徐行闻言这才回神,他猛地一拍额头,差点误了大事。

    “是!是!我都听你的,跟你走。”

    显然这句话取悦了赵峋,他嘴角翘了翘,忽地换了只手拿剑,用没有受伤、血迹更少的那只手去牵苏徐行的手。

    “徐行——”赵峋试探地唤了一声,见苏徐行没有出言反对,嘴角翘得更高了,“走吧,徐行——”

    话音落地,赵峋转回头去,脸上笑意顷刻收敛,整个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被赵峋这么一路拉着,苏徐行这才发现两人所经过的走道里到处是尸体,大多一剑封喉,溅起的血在墙壁上划出一道道弧线,浓厚的血腥味儿不停地扑向两人。

    苏徐行此刻才明了,赵峋身上的伤都是哪来的。

    心中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酸涩,又似乎从中透出一点甜,像吃到了葡萄一般,先是皱眉,又忍不住回味。

    也不知赵峋是如何摸清了这儿的结构,只见他拉着苏徐行转来转去,竟没有再遇见一个“宝品阁”的人。

    直到来到一扇紧闭的大门之前,赵峋停下了脚步。

    苏徐行同样停步,看看他,迟疑道:“这是……”

    赵峋开口,声音比冰雪还冷:“这是拍卖的地方。”

    他盯着大门的眼睛隐隐泛起血色,一想到苏徐行被像货品一般在此处任人挑选、出价,他体内的暴戾就如何也控制不住。

    “徐行——”赵峋开口,声音不复方才的冷厉,他轻声道,“出口便在此处,若一会儿打起来,你就找地方躲起来。”

    顿了下,“以自己安危为重,见机逃跑,不要管我。”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物丢给他。

    苏徐行下意识接过,是匕首,是赵峋送给他的那把,被拐来后就不见了。

    没想到又回到赵峋手中,再次给了他。

    想到赵峋刚才的话,苏徐行握紧手中匕首,郑重地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我不要”的话。

    他手无缚鸡之力,不会武功,打起来若是赵峋还要注意保护他,只怕自身也难保,到时候两个人一个也逃不掉,那就好玩了。

    理智是这样告诉苏徐行,但,他心头却满是担忧。若他逃出去了,赵峋却出事了……

    这个可能,苏徐行不敢想。

    他承认自己自私又警惕,但赵峋几次三番救他,也帮过他不少,如今失了智还将他放在第一位,苏徐行说不心动……不太现实。

    他这般无法完全信任别人的人,若真的有人将他看得比自己命更重,他……

    甩甩头,苏徐行将多余的心思甩开,一脸认真地看向赵峋:“我们都要没事。”

    接着,弯弯唇角:“你还没给我开枝散叶呢。”

    赵峋也笑:“那便等出去。”

    说完,他猛地将苏徐行往身后一拉,随即一个飞身跃起,整个人如钻子一般踹向那门。

    “砰”的一声巨响,门应声而倒,随即只听“嗖嗖嗖——”数声,有箭矢破空而来。赵峋一凛,拎起地上的一具尸体挡在苏徐行身前,自己则飞舞起长剑,将扑面而来的箭矢纷纷斩断。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几波羽箭皆“铩羽而归”,稍顷,方才还漆黑一片的拍卖场顿时亮了起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着两人而来。

    赵峋低声嘱咐了苏徐行一句,便立刻提剑而上。片刻,短兵相接之声传来,伴随着痛苦的呼喊与闷哼。

    苏徐行心惊胆战地推开面前的尸体,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他在害怕,不仅害怕里面的刀光剑影,也在害怕身旁一地的尸体。

    救命,二十一世纪的良好公民,哪见过这么多死人?纵是无神论者,此情此景,苏徐行也忍不住小腿打颤。

    他握紧手中匕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门内的情况,既怕被人误伤,又怕被人发现自己给赵峋添乱。

    但好在里面的一群侍卫武功都不怎么样,此时注意力都放在了赵峋身上,暂且没注意到他。

    苏徐行稍稍松了口气,就这么躲在一群尸体堆里,既要关注赵峋那边的情况,又要提防后方来人。

    就这么过了许久,门内的打斗声逐渐变小,直到最后一声闷哼响起,这片空间顿时安静下来。

    苏徐行一惊,谨慎地往前挪了挪身子,探头去看。

    就见那圆台上此刻倒下一片黑衣人,唯一还站着的是用长剑抵住身躯的赵峋。只是他的状态也极不好,浑身浴血,像是从血水里才泡过一般,身上里衣破破烂烂,露出的躯体上布满了伤痕,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滴,逐渐在他身下形成了一滩赤黑的水洼。

    苏徐行见状瞳孔一阵瑟缩,再顾不上其他,忙连爬带滚地奔了过去。

    “赵谨谋!”苏徐行奔到他身旁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触碰他却又不知从何处下手,急得眼睛通红。

    见他如此惊慌失措,赵峋勾唇笑了笑:“无碍,你别……”

    却是太过虚弱,话还未说完便一头栽倒。

    苏徐行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他的身体,因为太过用力触碰到他的伤口,昏迷中的人都不住皱眉,痛嘶一声。

    苏徐行一惊,忙放轻动作,然后撕下身上衣物给他简单包扎。

    做完这一切,苏徐行抬头,举目四望,空荡荡的拍卖阁楼里只剩一地的尸体。

    出口在哪?

    苏徐行压下心中焦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赵峋已经做得够多了,剩下的要靠他了。

    他们一定能活下去!

    抱着这样的想法,苏徐行看了眼赵峋,急忙起身,一处又一处地找寻出口。

    因为害怕有人过来,苏徐行一直提着一颗心,加上担忧赵峋又时不时地就跑回来看看他,所以才找了几处苏徐行就快喘不过气了。

    他累得双腿直抖,最终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

    却听“咔”的一声,像是有什么机关开启,苏徐行一惊,就见台阶的最上方忽然打开了一扇门。

    出口?

    苏徐行摸不准,也不知道那门后是否有其他危险,但坐以待毙同样不行,他转头看了眼地上的赵峋,再说,他也撑不住了。

    这样想着,苏徐行立刻起身回到赵峋身旁,咬牙将人背到自己身上,再扒了几个尸体腰带将人与自己绑在一起,连带着他们的剑和匕首,他也一起绑上身了。

    使劲拽了拽,确保不会将赵峋摔下去,苏徐行这才满意地停下动作。

    赵峋比他高大不少,苏徐行站起身时双腿直打颤,但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苏徐行咬牙,额上青筋暴起,却还是一步一顿地向那门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坚定。

    他们一定要活!

    第092章 章九十二

    苏徐行背着赵峋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只是每走一步,他都要停下休息一会儿,等到达了最高的那一阶时, 他已经汗如雨下。

    苏徐行深吸几口气, 又缓缓吐出,努力抚平急促的呼吸,以及心中的惶恐不安。

    他不知道在门的那一边会有什么,是等待他们自投罗网的敌人, 还是逃离此地的生机?

    苏徐行不知道, 他只知道, 不论出去还是留下,最坏的结果就是死, 但横竖都是死,出去好歹还有生存的机会。

    心跳还在“砰砰砰”地极速跳动着, 苏徐行却没有再管, 他一手托住身后的赵峋,另一只手则将赵峋送给他的那把匕首牢牢握在手中, 以防不测。

    虽然真遇上不测两人也只有待宰的份, 但总归还是要搏一搏的。

    又深吸一口气,苏徐行一顿,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收回匕首, 将拖在脚边的长剑解下, 随即朝着漆黑的门那边用力一扔, 只听“哐当”一声, 长剑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但仅有这一声, 再无其他声音传来。

    也没有什么动静。

    既没有破空而来的机关箭矢,也没有从暗处袭来的敌人。

    苏徐行心下稍定一些,却也不敢放松警惕,他重新握紧匕首,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别怕!大不了就是一死!

    人生自古谁无死!

    做好心理建设,苏徐行这才颤颤巍巍地抬脚,向漆黑的门那边走去。

    像是有感应似的,待苏徐行跨过了门,他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那打开的石门立刻就关上了。

    没有了拍卖间里的光线照亮,苏徐行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但他站在原地并不敢出声,就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生怕惹到什么东西注意到他。

    良久,等眼睛适应了黑暗,苏徐行眨眨眼,这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只见他正身处一间破旧的屋子内,屋子不大,左右两边都是墙壁,正对着他的是一扇木门,木门两边的窗户被黑布遮挡,这才使得屋内一片漆黑,但依旧有光线透过门缝挤进来,这才给了苏徐行看清屋内的机会。

    苏徐行转头扫视了一番,就见在墙角处堆着成捆的木柴,除此之外,就是他扔出的那把长剑,正静静地躺在离他脚步不远处,然后是一些在黑暗中无法分辨的杂物。

    这里竟然是一间柴房?

    苏徐行惊讶了,但见暂时没有危险,他放心不少,背着赵峋又往前走了一步,这才回头看向那扇石门。

    石门已经完美地隐入墙壁之中,连一丝缝隙都未留下,若不是苏徐行刚才从那里出来,他也不敢相信这间柴房里居然还藏着如此大的秘密。

    所以……苏徐行慢慢蹲下身子,捡起长剑当作拐杖支撑,一边又沉思,这是哪儿?南疆?还是其他地方?

    但没有时间给他思考,这里还是那个“宝品阁”的势力范围,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只是,不知道这间柴房外面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会不会还有危险。

    休息了片刻缓过了劲儿,苏徐行又重新背着赵峋站直身子。

    背得越久越累,苏徐行觉得自己身上像背了一座山那般沉重,但他刻意不去想自己打颤的双腿,只死死咬着牙关,尽量放轻动作,一步一缓、一步一顿地挪到了门口。

    只几步,便花费了他近全身的力气,苏徐行浑身酸痛,不知道第几次唾弃起自己的细胳膊细腿。他缓缓抵着墙壁将重量都压上去,借着这顷刻的功夫恢复力气,与此同时,他伸出一只手,动作极轻地掀开了蒙着窗户的黑布,只漏出一点儿缝,接着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

    手指捅破窗户纸,露出一个极小的洞眼,苏徐行吞了吞口水,有些紧张地转过头,从那洞眼看出去。

    却没有想象中的阴森可怖的场景,只见他目光所及之地只有一片空旷,除了正中的一口水井和右边的一排矮房,什么也没有。

    苏徐行微愕,但很快就恢复镇定。

    既然他所处之地是柴房,外面又有水井,苏徐行猜测这里恐怕是个后院,就是不知道是哪里的后院,是哪户人家还是哪家店铺?在这里又有多少人呢?有没有发现他们?

    为什么那“宝品阁”的人都不见了,就剩那些侍卫留下阻挡他们?其他人呢?

    无数问题涌上心头,苏徐行一时百思不得其解。

    外面有没有人他不知道,但留在这里也不安全,而且身后还有一个失血过重的赵峋,苏徐行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好像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但,不去做只等死也是不行的。

    既然没再见到那些南疆人和拍卖会的面具男,是不是说明他们已经撤了呢?但为了杀人灭口才留了侍卫下来截杀他们?

    若是如此,只怕他们也是惹了麻烦,这才匆匆离开。

    福至心灵,苏徐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他们还在柏州城中,最不济也还是在大琼范围,而不是被拐到了南疆,所以那些人才逃得这样干脆。

    越想越可能,苏徐行忽然眼神亮了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为什么这些人这么快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侍卫,而截杀他们的侍卫又为什么都留在了石门后的暗道里,因为他们不敢在外面大肆杀他们引起注意!也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但……

    想着,苏徐行猛地眉心一跳,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若那些人不敢暴露“宝品阁”,却又出了自己和赵峋这个茬子,只怕这个地方定然也会被他们放弃,而最好最快的方式便是……

    鼻尖隐隐传来一丝烧焦的味道,苏徐行心头一沉,暗叫不好,竟然被他猜中了!

    再顾不上身体的酸痛,苏徐行撑着墙壁,猛地站直身子,接着扶好身后的赵峋,他即刻伸手去拉柴房的大门。

    顾不上思考外面的危险,先逃为上!苏徐行只觉得疲累的身体在这紧急的情况之下又充满了力气。

    然而大门纹丝不动,只有锁链砸在门的“哐当”声。

    柴房竟然被锁上了!

    苏徐行一窒,这些人竟然是连自己人也不放过,打算把他们全都烧死在里面!

    烧焦的味道愈发浓烈,苏徐行忙又扒着窗户去看,这次他不再小心翼翼,而是将黑布一把挑开,再定睛去看。

    没了黑布遮挡,视线变得开阔,只见不远处有冲天的火光,浓烟滚滚,在苏徐行观察的片刻里,那火龙已经烧塌了一栋小楼,正沿着旁边的矮房向着他们的方向袭来。

    不好!

    苏徐行瞳孔一阵瑟缩,没空管其他,忙挪回门口开始拉扯大门。

    但是无用。

    苏徐行面色越发凝重,难道他们就要葬身在此了吗?

    一股绝望之感向苏徐行涌来,他一个踉跄后退一步,却被什么东西绊倒,整个人就要向后倒去。

    千钧一发之际,苏徐行想到自己背上的赵峋,猛地扭了下身子,两人齐齐栽倒在了地上。

    还好……一阵剧烈的疼痛过后,苏徐行额上全是冷汗,他却心有余悸地想,还好,还好没砸到赵峋身上,他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了,再被自己砸一下当次肉垫,也不知道有没有命活。

    正在他胡思乱想间,只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是一道诧异至极的嗓音:“苏琰?”

    苏琰,不是夫君。

    苏徐行顷刻间就明白了,身后的赵峋似乎脑子清醒了。

    “是我。”苏徐行哑着嗓子开口。

    既然人已经醒了,逃走就更方便了,他慌忙去解绑着两人的腰带,却始终不敢去看身后人。

    他怕自己在已然动心的当下,发现赵峋对自己并未有“岭儿”那般看重,那他该如何自处,他的感情又该何去何从?

    却听赵峋接着道:“该死的,那个人亲了你哪里?”

    语气中满是愤怒与狠戾。

    苏徐行一愣:“谁?”

    “就是被砍得面目全非的那个东西。”赵峋咬牙,“蠢货,竟然不将此人碎尸万段,愚蠢!”

    赵峋在身后自顾自地念叨着,苏徐行分辨了一会儿才勉强将“那个东西”和欲侵犯他的那个男人对上,那么……蠢货呢?

    苏徐行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得蠢货……不会是指‘岭儿’吧?”

    “岭儿?”赵峋闻言一愣,随即冷笑,“什么狗屁名字,也配得上本王?果然是个蠢货!”

    苏徐行傻眼了,没记错的话“岭儿”是赵峋记忆错乱后对他自己的认知吧?所以他现在是在骂自己?

    许是苏徐行的沉默太明显,赵峋咳嗽一声,缓和了嗓音:“你将我同他分开看即可。”

    但说出口的话却有些僵硬。

    苏徐行顿时明白,赵峋这是不愿意承认跟在自己身后喊“夫君”,会脸红会羞涩的“岭儿”是他,哪怕是因为中毒记忆错乱了也不行。

    没想到赵峋还有如此蛮不讲理的一面,苏徐行无奈地摇摇头,只能回道:“也行。”

    “失火了?”赵峋突然使劲嗅了嗅。

    苏徐行猛地回神,忙将情况说给赵峋听。

    腰带绑得时候没注意,解开倒颇费了一番功夫。待松开之后,只见赵峋撑着满是鲜血的身子站起来,脚尖一挑,握住长剑。

    “咳咳,让开。”赵峋示意苏徐行退后,自己则运功出剑,只见长剑飞舞,那并不厚重的木门刹那便在苏徐行面前支离破碎。

    此刻火势已经燃到了近前,门外是咆哮的火龙,灼人的热浪不断向他们袭来。

    苏徐行忙起身,他一边捡起匕首揣入怀中,一边嘱咐赵峋:“咱们赶紧走。”

    抬头,却见方才还挥舞长剑的人已经倒在门口,火苗正跳跃着扑向他的衣摆。苏徐行见状骇得面无血色,忙扑上去将火苗扑灭,又将人往屋子里拉了拉。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烈火已经包裹住了柴房的门窗,两人唯一的逃脱机会就这么转瞬即逝。

    苏徐行焦急,却也只能安慰自己冷静,他将赵峋拽着,两人躲到了空无一物的一个角落。

    火势很大,门口已经烧掉了一半,滚滚浓烟飘进来,苏徐行只能尽力捂住两人的口鼻。

    但,烧到他们是迟早的事。

    苏徐行心下一片冰冷,难道他们今日就要交代于此了吗?

    在他晕过去的前一刻,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同时还有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嗓音:“人就在里面。”

    有些奇怪的口音,好像是那个穆忧?

    别啊……若是被抓去再拍卖一次,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是苏徐行昏倒前最后的想法。

    第093章 章九十三

    “小诗仙只卖良宵夜, 价高者得!”带着面具的男人声音冰冷无情,活生生的人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件货物。

    而台下的众人也同样疯狂,在面具男说完后一个个争先恐后地露出“色欲熏心”的面孔, 双目赤红、眼神龌龊, 全然没有为人的廉耻。

    “我要!我要!”

    “给我!我出最高的价!”

    “……”

    看着他们状若疯癫的举动,苏徐行内心涌起一股恶心之感,让他直反胃,拳头也攥得紧紧的。

    终于, 在一个肥头大耳、面目丑陋还色眯眯地盯着他的男人凑过来时, 苏徐行再也忍不住, 用尽全身力气将右掌挥了出去。

    “啪”的一声,十分响亮的耳光, 清脆、刺耳,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尤为突兀。

    眼前的“景象”被苏徐行一巴掌打散, 面具男和那些面目狰狞的人顷刻间都消失不见了, 只有手掌心传来的酸麻让苏徐行浑身一怔,“唰”的一下, 他猛地睁开了眼。

    就见一张顶着鲜红巴掌印的脸正垂在他的上方, 脸的主人面色不太好,一双看着他的眼好像要喷火,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掐死似的。

    苏徐行眨眨眼, 还没反应过来。

    “小、诗、仙!”对方一字一顿, 咬牙切齿。

    听到这带着古怪口音的嗓音, 苏徐行一个激灵, 人瞬间就清醒了。

    眼前这被他甩了一巴掌的并不是梦中那个色眯眯的男人, 而是他先前见过的——

    “穆忧?”苏徐行开口,语气有些不可置信。

    穆忧脸颊生疼, 不用看他也知道左边脸定然肿得老高,但见苏徐行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他心中的火气莫名就消了一些,不过到底是心中有怒气,出口的话也就不怎么好听。

    “怎么?很失望?希望是成岩?他昨晚没满足你吗?”穆忧嘲讽一笑。

    成岩?

    还在打量周边环境的苏徐行闻言皱了皱眉,成岩……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成岩是谁?”想着,他便问出口。

    穆忧见他并没有在意自己话中的讥讽,不由得一噎,见状瞪了他一眼,才没好气道:“就是昨晚拍下你的那个男人!”

    一说到昨晚,苏徐行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

    穆忧见他瞬间变了脸色,又开始幸灾乐祸了:“你知道成岩是谁吗?”

    苏徐行看他,面色平静:“谁?”

    穆忧扯扯嘴角:“你们大琼的镇南副将军兼当今国舅爷的——义子!”

    “不过,听说名义上是义子,实则是亲儿子,啧啧……你们大琼人怎么这么乱啊……”

    穆忧还在八卦,苏徐行却没有心思听下去。

    镇南副将军,苏徐行没记错的话,那便是成啸,其父是成垣。而成垣是曾经的镇北副将,与他外祖楚冀在琼北时是并肩作战、共击北域的关系。

    除此之外,成垣的女儿成惠后来嫁于锦安王爷也就是如今的琼帝为侧妃,现在已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所以穆忧才说与成惠一母同胞的成啸是国舅爷。

    成、楚两家本算亲厚,只是后来楚湘远嫁离开上琼,楚冀被判“满门抄斩”,楚氏一族几乎死绝,成垣因为战场上成年累月的伤也在不久之后撒手人寰,原先镇北一系的将领死得死,退得退,仍然在朝中的任职的也都被琼帝分开了。

    成啸作为镇北系后裔却被派来滇南,说不是琼帝忌惮楚家军的实力苏徐行怎么也不信。不过成啸虽然蒙受祖荫得了一个副将的名头,却没有得个好去处,毕竟滇南这儿比琼北好不了多少,甚至更差,因为南疆人善使毒蛊,手段防不胜防。不过因为有贵妃的这层关系在,成啸虽然名义上担个“副”字,在镇南军中却更能笼络人心,更有实权。

    毕竟万一日后大皇子登基,他们这些人也能吃香喝辣不是?

    只是后来因为什么事被二皇子揭发,成啸一家被一锅端了,成惠的贵妃之位被废不说,最后更是于冷宫了此残生,她的儿子——大皇子萧承熠也被圈禁在皇子府,终身不得出。

    不过这都是原著后期了,男主对手之一的大皇子就这么倒台了。虽然明面上看是萧承熠和大皇子萧承乾两人干架,萧承熠不敌,最终落败。实则事件的背后都有男主的手笔,只是他一直隐居幕后,人前装得不曾参与夺嫡之争,而由于他生母地位低下且早逝,既没有外家势力帮持,又从小不得琼帝喜爱,所以一直没被人放在眼里。

    这就是俗话说得“会咬人的狗不叫”吧,苏徐行想。

    关于这些剧情点,苏徐行还是有点印象的。

    如果成岩是成啸的儿子,不管是不是亲生的,他既然出现在“宝品阁”的拍卖现场,只怕这个买卖人口的组织与成家也脱不了干系。

    怪不得成岩会说出那句“尝尝皇帝儿子的滋味”呢,合着他是萧承熠的亲舅舅,那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吗?只是这成家未免也太过猖狂了,既然知道自己是琼帝的儿子,居然还敢把他绑来拍卖,这究竟是不把他当人,还是也没把琼帝放在眼中?

    只怕……上琼已经风云莫测了。他选择从滇南绕一趟是对的,不然贸贸然冲进那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凭他一个什么都没有却顶着“皇帝与白月光的儿子”名头的普通人,只怕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苏徐行暗怵,后期成家的倒台估计也与这个“宝品阁”有关,看来男主一趟滇南之行收获颇大,不仅带走了许琢和雷无声两个左膀右臂,还拿到了对手的致命把柄。

    只是……男主连柏州城都未踏足,又如何知道这“宝品阁”的秘密呢?苏徐行自己也是好巧不巧被他们绑来才知道这破败的城池之下居然还藏着这样肮脏的事儿,不然只凭他在柏州城胡乱走动,那是如何也打听不到的。

    或许……苏徐行突然灵光一闪,是最后带兵帮男主镇压部族势力的镇南将军?

    现在的这位镇南将军苏徐行真没太大印象了,他只记得后来镇南将军成了楚淇,而这其中又有哪些剧情,又有哪些弯弯绕绕,苏徐行也是一概不记得了。

    哎——无声叹了口气,苏徐行不知第几次后悔没仔细看看原著了。

    这边苏徐行忙着理人际关系和剧情,旁边的穆忧见他一脸凝重,不禁好奇问道:“怎么了?”

    “你不会真让他得逞了吧?”

    苏徐行的沉思被这句话打断,听清楚穆忧的话,不由得拧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会让他得逞了吧?”

    难道他本来就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对了。”苏徐行从刚才起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这房间内的装饰明显与大琼的风格迥异,“这是哪里?你怎么会回来救我?”

    穆忧刚要开口回答,就听苏徐行接着问道:“我夫人呢?”

    他神色一僵,笑意凝固在嘴角。

    苏徐行见状有些心惊,忙着急问道:“我夫人呢?你们把他怎么了?!”

    说到后面,变得疾言厉色。

    穆忧闻言也有些生气,他收起笑意,瞪着苏徐行,斥道:“夫人,夫人,就知道你的夫人!你夫人好着呢!”

    “要不是我找了鹤城最好的巫医来看他,他早就见阎王去了,你不感谢我就算了,居然还这样说我?!”

    听穆忧说赵峋没事,苏徐行这才松口气,他心一定,脸色也好了不少,再看向穆忧时,目光中透着复杂。

    “你……为何救我们?”这是他想不通的,如果没记错的话,穆忧说过他是被什么“穆恒”绑过来的吧?他们难道不是一伙人?

    为何绑了他又要救他?

    哪知穆忧听到这儿只是无所谓地摆摆手,一脸轻松:“都是误会。早知道你是阿母的侄子,我们也不会把你绑过来了。”

    穆忧说得轻巧,苏徐行听了心中却翻江倒海。且不说一句“误会”差点让他把命都给丢了,就说这“阿母”“侄子”又是什么情况?楚氏人都死完了,琼帝更不可能有亲人在南疆。

    见苏徐行一脸疑惑,穆忧忙笑道:“说起来你醒了我还没告诉阿母呢!”

    “你等着,她一会儿就来看你!”说完也不等苏徐行开口,穆忧转身就跑了。

    只剩下苏徐行一肚子疑惑,这位“阿母”到底是何人?

    不等苏徐行费解太久,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一个身着南疆服饰,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她容貌清丽,保养得极好,见到苏徐行的一刹那,妇人眸光闪动,唇角微微颤抖,只一个照面便泪如雨下。

    “少,阿,阿琰……”妇人低低唤了一声,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在透过他看向其他人。

    苏徐行看着她的脸,莫名有些熟悉。他仔细在脑海中搜刮了一下记忆,突然惊道:“荷姨?!”

    却见妇人微微一怔,随即摇头:“我不是夏荷,夏荷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我是秋棠。”

    秋棠!

    苏徐行一愣,那个只在母亲口中出现过,她从小当作妹妹一般长大的“丫鬟”。夏荷与秋棠,楚湘从小就在身旁伺候的两个大丫鬟,情意非比寻常,只是在母亲出嫁后之后,秋棠选择嫁人生子离开了苏家,只有夏荷一直守在身边,后来母亲自缢之后,夏荷送来了楚字玉佩便不见所踪,而秋棠苏徐行更是从未见过。

    却不想,竟然会在南疆见到一位母亲的故人!

    “你怎么……”苏徐行面露疑惑,这事儿的冲击太大,他觉得哪里有古怪。

    就见秋棠走过来,在一旁的座位落座,这才看向苏徐行,她满目怀念:“都是机缘巧合。”

    “也是缘分。”

    秋棠随即娓娓道来她是为何来到的鹤城,但苏徐行始终觉得哪里不对。

    为什么,他到哪都能遇见楚氏的故人?

    第094章 章九十四

    根据秋棠所言, 十多年前,她是在嫁人之后跟着夫家离开临江的。她随夫南下做生意,然而不甚遇上了马贼, 幸得路过的侠士出手相救才虎口脱险、留下一命。只是她虽然侥幸活了下来, 但夫家几人皆未幸免于难,而她孤身一人身处异地没有依靠,便以婢女的身份跟着那位侠士,一为有个依靠, 二则为了报恩。

    只是在此过程中, 两人日久生情, 秋棠便与那位侠士结为了夫妻。两人婚后恩爱,一直在滇南之地做着小本生意, 直到秋棠怀了身孕才知道枕边人原来是南疆人!更是南疆一城的少城主!

    南疆从前亦为国,只是分了十二城, 各个城主的权利都很大, 养兵、收税……所以随着时间推移,王室衰微, 权力旁落, 国主再也无法掌控十二城,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现在十二城城主各自为政、互不相让,南疆也变成了一盘散沙。不过这其中倒有几座城池实力强劲、有一统南疆之势, 那便是虎城、鸠城和鹤城, 其他实力较弱的要么报团取暖, 要么依附强者, 所以在这一盘散沙之中也隐隐有了三足鼎立之象。

    而秋棠的夫君便是从前鹤城在外历练的少城主, 后来意外逝世的上一任城主,穆忧就是秋棠与上一任城主的儿子。

    “那绑我的那个……”苏徐行想了想, 终于想起了对方的名字,“穆恒?他又是谁?”

    秋棠闻言脸上笑意未变,她伸出帕子沾了沾眼角还余留的泪珠,回道:“是大伯的儿子。”

    “忧儿的堂兄。”

    “大伯十年前在与豹城的一战中丢了性命,就留下恒儿这么一个独子,这十年来他一直养在我身边,跟亲生的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没想到他出门一趟,竟然阴差阳错地将你当细作给绑了回来。”说着,秋棠缓缓笑了,语带调侃,“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苏徐行却笑不出来,他抓住“细作”那个字眼,反问道:“将我当成了细作?他们可与你说过在何地绑得我,绑了我做什么?”

    苏徐行问完,目光紧紧地盯着秋棠的脸,不肯错过她一丝表情。然而让苏徐行想不到的是,秋棠闻言只疑惑地摇摇头:“不知。”

    “不是在鹤城绑得你吗?”她又反问苏徐行。

    她的表情太过诚恳,眼中疑惑不似作伪,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心虚。苏徐行见状也是一楞,一时竟摸不准她到底知不知情,知不知道穆恒和穆忧在干些什么事情。

    再者说,这位虽说是自己母亲少时的贴身丫鬟,当作“妹妹”一般对待共同长大的人,但到底隔了这么多年的时光,又从临江到南疆,跨越了千万里,期间发生了多少事,经历了多少变故也不知道,人究竟有没有改变也未可知。

    所以,到底是这秋棠在装疯卖傻,还是穆忧他们瞒着她,苏徐行看不清楚。但见试探不出来,苏徐行所幸也不再着急,免得打草惊蛇。

    于是,面对对方的反问,苏徐行只是简单摇头,顺着秋棠的话说:“我也不知道,我被人打晕直到方才才醒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秋棠见他这样说,有些心疼地跟着点头:“阿琰受苦了。”

    随后又道:“忧儿说漏嘴说绑了一个细作时我还没当回事儿,但他说那人是个大琼人,还是临江的大才子,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说着,秋棠眼中又含了热泪,看着苏徐行的目光慈爱非常,一时间竟让苏徐行有些恍惚,只觉得这眼神亲切无比,好似看到了他娘亲一般。

    或许……秋棠也不曾忘记母亲吧。

    苏徐行心中稍稍有些动容,但只是片刻,他又察觉到哪里不对,便又状似不经意地问出自己心中困惑:“秋姨怎么知道临江的大才子就是我呢?”

    “临江文人多如过江之鲤,其中不乏有才者……”

    似是料到苏徐行会有这番疑问,秋棠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了一叠信件放在苏徐行面前,只见每封信上都有苏徐行十分眼熟的几个字:秋棠亲启。

    笔墨浓烈,字迹端庄,正是楚湘的字。

    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酸涩,苏徐行眼眶登时一红,他有些怀念地抚上信件上的字,哑声说道:“是母亲的字。”

    “正是。”秋棠点头,语气动容,“我虽嫁人离府,但从未与小姐断过联系,这么多年关于阿琰的一切……什么时候会走路?什么时候叫得第一声娘亲?小姐都在信里与我说过。所以即便这么多年我未曾在你身边,也似看着你长大一般。”

    “只是……几年前小姐突然与我断了联系,我派了人前去打听,这才知道小姐、小姐已经……”话到这儿,秋棠突然泣不成声。

    苏徐行哑然,安慰的手抬了起来又想起来不合时宜,便又放了下去,最后只能干巴巴地道一句:“秋姨,斯人已逝,活人更要好好活着,开心地活着才是。”

    秋棠用帕子捂着脸,闻言胡乱点点头。

    良久,抽泣声渐轻,秋棠重新抬头看苏徐行,一双眼红肿得厉害。

    话题到了这儿,再多的疑惑也有了解答。

    看着秋棠那双饱含怀念又带着慈爱的眼,苏徐行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正在这时,就见秋棠收拾好情绪,收起了信件,突然又转了话题,问道:“阿琰,你那个夫人是怎么回事?”

    “你怎地会娶了个……娶了个男人?”

    苏徐行闻言苦笑一声:“娶他非我所愿。”

    说着,他将在临江发生的一切都说与秋棠听,只是隐去了自己中毒以及赵峋的真实身份,其他做生意等事也是一笔带过,没有细说。

    但这也够秋棠愤愤不平了:“这冯淑兰当真好手段!”

    见秋棠咬牙切齿,目带凶光,苏徐行只能宽慰道:“无碍,岭儿很好,他几次三番救我性命,若不是有他,我已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说到赵峋,苏徐行突然想去看看他,于是冲秋棠歉意一笑:“说起岭儿,我还不知他现下如何了,秋姨,我能去看看他吗?”

    秋棠闻言点头:“自然。”

    随后叫了个丫鬟过来带路,等苏徐行跟着那丫鬟走了,秋棠还一直站在原处,并未离去,只静静地盯着苏徐行的背影,眼神异常复杂,似怀念又似哀伤。

    “如何?”房间暗处突然转出来一个身影,悄悄走到了秋棠身后,正欲张开手拥抱她,却被她一巴掌拍了下去。

    “胡闹!”秋棠轻斥,但面上却含着笑意,并不如她口中那样认为是在胡闹。

    那身影也不恼,还是伸出手,一把揽住了秋棠的腰,低头在她颈边细细嗅了嗅:“我以为你见到自己的侄儿……便要忘记我这个……”

    顿了下,身影语气缱绻,满是暧昧:“侄儿了。”

    秋棠闻言轻笑:“怎么会?”

    话锋一转:“你又如何比得上阿琰?”

    话语里明晃晃地都是嘲讽。

    那身影闻言一怔,随即报复性地咬上她的耳垂,语带不甘:“我如何比不上他?!我在此绞尽脑汁地铺路,只为助他登上青云!竟是我比不上他?!”

    语毕,又有些讨好地舔了舔耳垂,哼笑:“我知道你在恼我自作主张将他绑去了宝品阁,只是……他不是没事儿吗?我也只是试探他而已,看看他有没有能力坐上那个位置,便是没有那个什么岭儿,我也不会让人真轻薄了他去。是出了成岩这么个意外,才有了后来的事,皆非我所想。”

    又卖乖:“我错了行吗?”

    见秋棠还是没说话,那身影随即咬牙:“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见他真的恼了,秋棠这才轻声笑笑,转过身子看向他,眼神里带着纵容,像是在看撒娇的爱宠一般。

    “好了好了。”她伸手摸摸身影的脑袋,安抚道,“你既然知错,我也不会怪你。”

    而后笑意忽然收敛:“下不为例。”

    看着身影的目光也陡然变得冰冷:“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阿琰。”

    那身影贪恋般地将自己的脸凑上她的掌心,细细摩挲:“知道了。”

    摩挲完,俯首去吻她的唇瓣,在秋棠避开之后他又低声哀求道:“只要是你吩咐的,我都会去做。”

    “求你……”身影眼神哀切,“看看我。”

    秋棠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转回头,扬起脸,任他舔舐啃咬。

    ……

    苏徐行走后屋内发生的一切他自然是不清楚的,他由丫鬟领着去了一间亮堂的屋子,屋内装饰与他那间所差无几,富贵的床榻上正躺着一个面容苍白、唇无血色的俊美男人,正是赵峋。

    见他这般模样,苏徐行心中一痛。这般脆弱的样子哪还像从前高高在上、阴晴难料的赵谨谋?那样强大的人,现如今就这么苍白地躺在这儿,苏徐行轻轻一掐便能断送他的性命。

    眼眶有些发酸,苏徐行摆摆手挥退随侍的丫鬟,默默走到了赵峋的床边坐下,盯着他精致的脸颊,苏徐行不由自主地开始发呆。

    他好像来到《夺位》没多久就遇到了赵谨谋,后来更是阴差阳错地娶了他,只是两人顶着夫妻的名头却并没有多少真心。即便来到滇南,有了亲密接触,苏徐行也一直对他有所防备,不想交付真心。

    苏徐行想,或许这是天意?若是没有这次中毒,只怕他也很难对赵谨谋敞开心扉。然而偏偏就是赵谨谋替他受过中了毒,偏偏是赵谨谋记忆错乱将自己当成了他夫君,偏偏在那样危险的境地又是赵谨谋拼命救了他。

    苏徐行心口微微一胀,好像有什么抑制不住的情感在发酵。单身了二十多年的人头一次对钱之外的东西生出了想法。

    想着,苏徐行控制不住地俯身,双臂撑着床轻轻压在了赵峋的上方,看着对方如鸦羽一般浓黑的睫毛,他吞了吞口水,目光从挺直的鼻梁向下划过,直到苍白的唇瓣之上。

    赵峋的唇型很漂亮,唇角微微翘起,只是唇瓣比较薄,并不丰满。

    听说薄唇之人大多薄情,也不知道赵谨谋是不是也这样。这样想着,看着眼前的“睡美人”苏徐行忽然觉得心痒难耐。他与赵谨谋之间多是对方主动,他大多时候顺水推舟,偶尔拒绝,主动的时候倒是少之又少。

    不知道这样吻一下会是什么感觉。

    越这样想,苏徐行越是蠢蠢欲动,他喉结上下滚动着,目光直直地盯向赵峋的唇。

    可想到昨夜,现在躺在这儿的已经不是会唤他“夫君”的岭儿了,而是阴晴不定的赵谨谋,苏徐行又有些退缩。

    但……心底的念头到底让他胆子大了不少。

    吻一下,就这一下,反正赵峋也不知道。苏徐行这样安慰自己,然后逐渐压低了身子。

    苏徐行越靠越近,两人的呼吸开始纠缠在一起,他闭上眼,微微撅起了嘴。

    “想偷亲本王?”略微沙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还带着主人特有的讥嘲。

    苏徐行身子一僵,唰地睁开眼,但撅起的嘴巴还没有收回去,脖颈上就忽然多出一只手,稍稍一按,便将他的脑袋按了下去。

    顷刻间,唇瓣相贴,四目相对。

    苏徐行刚要张口说些说什么,对方立刻乘虚而入、直捣黄龙。

    “闭眼。”

    “专心。”

    对上赵峋漆黑深邃的双眼,苏徐行像被下了魔咒一般,竟奇异地顺从他的话闭上了眼睛。

    见他乖乖听话,赵峋下颚微扬,唇角勾起,带着轻蔑的笑与眼神投向了门口。

    那里,正站着一个蓝色身影,此刻紧紧握拳,脸色铁青,难看至极。

    只一眼,赵峋便敛下眼眸,重新投入到这忘情的亲吻之中,好似刚才的挑衅之人并不是他。

    穆忧站在门口,死死咬着牙,恨不得一剑捅了赵峋。别以为他没看到!刚才那什么岭儿分明在冲他得瑟!

    好啊,他就知道小诗仙的这个夫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095章 章九十五

    因着在宝品阁受伤颇重, 失血又过多,赵峋还没来得及与苏徐行多缠绵一会儿便又头一晕,昏了过去。

    正亲得面红耳赤的苏徐行只听“砰”的一声, 再睁开眼, 就见赵峋又闭上眼,昏睡过去了。

    苏徐行:……

    能不能行了!身体不行还逞强!

    但他抚着自己的唇瓣,如何也止不住脸上的笑意。

    “这么高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凉凉的嘲讽,带着熟悉的古怪口音。

    苏徐行回头, 果然就见穆忧站在不远处, 脸色难看, 正双眼喷火地盯着自己。

    他觉得奇怪,下意识挑眉:“我又哪里惹你了?”

    不得不说, 秋棠这个儿子真是喜怒无常。

    穆忧本来满心恼火,被他这么一问, 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低下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难道就因为这个岭儿亲小诗仙的时候看了自己一眼就跟小诗仙说他夫人不是个好人?

    他能信吗?

    火气被苏徐行一句话浇得死死的, 穆忧耷拉下眉眼, 丢了一句“阿母在偏厅等你用膳”就忙不迭地跑走了。

    苏徐行挽留的手还没有伸出来,穆忧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面前,他一顿, 无奈地抽了抽嘴角。

    少年, 你不领着他一起他哪知道偏厅在哪?

    好在秋棠也知道自家儿子不靠谱, 后面又派了侍女过来领他。

    苏徐行看了眼赵峋, 帮他掖了掖被子, 这才跟着侍女离开。

    等到了正厅,不大的圆桌上坐着三个人。秋棠、穆忧, 还有一个眉眼与穆忧有几分相似的人,恐怕就是将他绑去宝品阁的罪魁祸首——穆恒了。

    见他到了,主位的穆恒眉峰一挑:“这位就是大琼的小诗仙吧?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虽说是奉承的话,但怎么听起来都有些阴阳怪气。

    苏徐行闻言反笑:“城主大人恐怕贵人多忘事,我们又哪里是第一次见呢?”

    此话一出,穆忧脸色一变,忙去觑穆恒表情,就见他面无变色,反而笑了起来:“苏公子说笑了,我平生未出过南疆,恐怕公子认错人了。”

    一旁的秋棠也跟着点头:“是啊阿琰,恒儿成日里忙着鹤城诸事,连城主府都不怎么出的。”

    苏徐行不语,只盯着穆恒,对方也沉沉地回望他,相交的视线间似有电花闪过,满是危险。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

    穆忧脸色越发差了,有些惴惴不安地去看秋棠,见她依旧一脸疑惑,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秋棠又想出言转圜,却听苏徐行忽然一笑,径直坐了下来。

    “南疆的饭菜我还没吃过呢。” 他拿起筷子,十分自来熟地夹菜就吃,还反客为主道,“都吃啊,客气干嘛?”

    穆恒:“……”

    穆忧见他没再挑起话题,一颗心落了地,也赶忙拿起筷子吃,一旁的秋棠见状脸上漾开笑意,忙不迭地就往苏徐行的碗里夹菜。

    “多吃点,阿琰。”秋棠笑着说,手上动作不停。

    苏徐行点头,却又有些奇怪:“秋姨如何知道我爱吃这些菜?”

    苏徐行口味与苏琰相似,都好油重盐重的,秋棠给他夹的菜都是这一桌里油水多的。

    秋棠没想到到这时苏徐行都不忘试探自己,心下说不出是欣慰更多还是其他,她莞尔一笑,回道:“都是你娘告诉我的,你忘了她给我写了那么多信?字字句句都是关于你的。”

    苏徐行闻言点点头,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点怀念与哀伤:“难怪……”

    见苏徐行面有哀戚,穆忧忙将筷子一放,冲秋棠叫嚷:“阿母有了侄子都忘了我这个亲儿子了!就知道给小诗仙夹菜!”

    这话说得孩子气,但他生得漂亮,就是发脾气也叫人生不起来气,反而觉得他这小性子可爱极了,不忍责备。

    叫穆忧这么一搅和,方才还有些悲伤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

    秋棠无奈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声哄道:“行,行,阿母给你也夹。”

    随即又夹了几道穆忧喜欢吃的放进他碗里。

    穆忧重新拿起筷子,悄悄瞥了眼苏徐行,见他面色无常,这才唇角微扬,接着吃自己的。

    两个人埋头苦吃,秋棠照顾他们照顾得不亦乐乎,一派和谐之景。

    “哼——”却听主位上的穆恒阴阳怪气地说道,“叔母怕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一个侄儿?”

    话音落地,三人视线均投向了穆恒。

    这堂堂一城城主,竟然也会拈酸吃醋?还是小孩子争大人宠的那种?苏徐行惊奇,看向穆恒的眼神都变得诡异。

    穆恒其实话一出就后悔了,但他忍不住,现下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

    好了,回头又要挨骂了。

    他低头,却不想一双筷子伸进碗中,夹的是他最喜欢的菜,这道菜每天厨房都会备着。穆恒心一软,也不再跟苏徐行置气。

    一顿饭算是相安无事地吃完了。

    待碗筷都被人收走,苏徐行突然起身,冲几人作揖,尤其是冲秋棠,更是躬身一拜。

    秋棠惊讶地站起身子,手足无措:“阿琰……阿琰你这是……”

    苏徐行微笑:“多谢秋姨款待。”

    “我该离去了。”

    “你要走?!”秋棠还没有出声,反倒是穆忧坐不住了,他“唰”地站起身来,瞪大了眼,“你要去哪?”

    苏徐行还是笑:“我是大琼人,自然是回大琼了。”

    况且,虽然有秋棠这份关系在,但到底不算多么亲厚,他没必要跟敌国扯上关系,也更不愿跟从事人口买卖的组织打交道。

    苏徐行这话说得异常在理,穆忧一噎,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劝他留下来。

    秋棠也没想到他这么着急要走,连忙上前拉住他,言辞恳切:“阿琰,你娘亲已经不在了,我如今娘家那边的亲人就只剩你一个了,你就当可怜秋姨,多待些日子吧?”

    苏徐行却摇摇头:“秋姨,你还有穆忧,你在南疆生活了这么多年,这儿早就是你的家了。”

    “而我在滇南,在临江都还有朋友亲人在等我,若是我不及时回去,只怕他们也会异常担心。”

    这话说得直白,秋棠也不好再强人所难。

    眼见劝不动他,穆忧急得一张脸通红,就是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来说服他。

    正在这时,就见一直没做声的穆恒突然站起身来,冲他沉声道:“苏琰。”

    苏徐行看向他,就听穆恒又道:“我与你做笔交易,如何?”

    苏徐行眯眼,不知道这位要耍什么花招,却还是追问:“什么交易?”

    穆恒一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书房详谈。”

    苏徐行不疑有他,反正他在人家地盘上,要想杀他早就杀了,于是提步跟了上去。

    甫一进书房,穆恒就开门见山:“绑你只是一场误会。”

    “误会?”苏徐行冷笑,“绑我是误会,绑其他人呢?都是误会?穆城主的误会未免太多了!”

    苏徐行态度不客气,穆恒心中恼火异常,却也强压下去,继而冷声道:“苏公子既然这么大义凛然,何不将始作俑者杀了为民除害?也省得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苏徐行目光冷冽:“什么意思?”

    穆恒这才一掀衣摆,坐到桌案之后,端起茶杯,表情挑衅:“我只不过提供了一个场所,至于要买卖什么,那都是客人的选择。”

    客人的选择?

    苏徐行听出其中深意,反问:“你的意思是,买家和卖家都是另有其人?”

    穆恒对他的敏锐很满意,笑着点点头:“正是!”

    “我们宝品阁原先只卖南疆特有的药物,有毒药,有补药……”穆恒大致解释了一下,“做出名堂之后,便有很多人慕名而来求药,但宝品阁也不是万能的,没有的药我也要去别的地方寻……”

    “一来二去,宝品阁便有了不成文的规矩,每月一次‘拍卖’,卖家自带宝物出价,买家价高者得,我宝品阁得两成利,不过明面上都以宝品阁的名义来卖。”

    穆恒说完,看向苏徐行,嗤笑一声:“我只卖药,不卖人。大老远跑你们大琼抓人来卖,我又不是疯了,费那个劲儿干嘛?”

    苏徐行却没有立刻信他,而是追问:“所以说,确实有大琼人被抓来宝品阁卖?”

    穆恒一愣,他没想到苏徐行根本不确定有没有“卖人”这回事儿,是他自己将一切抖落干净了。

    但事已至此,他也无法。再者,苏琰早晚要知道的。

    这样想着,穆恒点点头,转而问他:“现在有兴趣跟我谈一笔交易了吗?”

    苏徐行不答,反问:“是成家人在干这件事?”

    他倒不至于天真到怪穆恒不阻止这件事,本来在古代买卖人口就是常见的,古代土著自然不会有排斥,再者穆恒不是大琼人,他只关心赚钱,不出手阻止也很正常。

    但是……自愿为奴和被抓来买卖不一样,尤其是成家人干这些事!守卫边防的将军暗地里抓百姓卖去敌国?真是骇人至极!可笑至极!

    穆恒没想到苏徐行一下子点出“主角”,愣了愣,而后才张口:“你是通过成岩猜出来的?”

    毕竟连柏州城当地的百姓都以为是镇南将军在捣鬼,没人怀疑到副将成啸身上。

    苏徐行点头,但其实他是根据原著剧情猜出来的。

    穆恒忽然抚掌大笑:“这成啸死了儿子,又暴露了身份,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瞒你说,抓你之事也是成啸出的主意呢。”

    苏徐行面无表情地点头,为了萧承熠高兴,他的好舅舅真是绞尽脑汁呢。

    “说吧,你要做什么交易?”苏徐行将话题转了回去。

    穆恒这才笑道:“你助我一统南疆,我助你登上大琼皇位。”

    “怎么样?”穆恒老神在在。

    然而苏徐行却定定地看着他,拒绝道:“不好。”

    第096章 章九十六

    “不好。”

    苏徐行回答得掷地有声, 态度异常干脆,好似拒绝得根本不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权力顶峰”。

    穆恒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脸上的淡定瞬间破裂, 他捧着茶杯的手僵在原地, 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不好?”

    顿了下,他又控制不住地提高了音量道:“你是没听清我方才的话吗?”

    “我再说一遍,我与你做个交易,你助我一统南疆, 我帮你拿下大琼皇位, 如……何?”这次穆恒刻意放慢了语速,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苏徐行,想从对方的表情中窥见一丝心动或澎拜。

    但很可惜, 苏徐行始终无波无澜,不仅如此, 他还特意摇了摇头:“不好。”

    “不愿。”还多加了一个拒绝的词语。

    听闻此言, 穆恒神色骤变,握着茶杯得手也不自觉用力, “咔擦”一声, 杯身碎裂,他咬牙切齿地追问:“为何?为何不愿?”

    若是将这交易送予成啸,只怕萧承熠第二日就能动身前来南疆与他谈笑风生, 举杯对饮。

    穆恒盯着苏徐行, 只见他掀了掀眼皮, 眼神冷淡:“很难理解?”

    “南疆侵扰滇南多年, 柏州城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我帮你一统南疆?等你南疆安稳之后好再去伤害大琼百姓吗?”苏徐行说得直白,话中隐隐带了怒气, “恕我直言,城主大人的交易与我而言不过与虎谋皮,待南疆统一、安定之后,焉知你们的铁骑不会踏上大琼的国土?”

    “到时你反借着帮我夺嫡之名在大琼兴风作浪,我又如何保证自己的利益、大琼的利益?我若是为了一己私欲最后害得百姓遭殃,那便是千古罪人,遗臭万年!”

    说着,苏徐行毫不畏惧地直视穆恒,腰杆挺得笔直,一字一顿道:“我只想过自己的安稳日子,你别找我做这个交易。”

    本来穿进书里就烦,天天一堆破事找上门更烦了,现在还想让他顶着“通敌卖国”的潜在风险跟穆恒合作?他怕自己九个脑袋都不够琼帝砍的。

    悄悄翻了个白眼,苏徐行转身欲走,就听身后的穆恒突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的笑声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诡异,苏徐行听得身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搓了搓胳膊,不想再搭理对方。只是刚迈出了一步,就被穆恒的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你是清高,话里话外都对做皇帝不感兴趣,可是你不感兴趣就能不参与其中吗?你是想逍遥一生,过自己的安稳日子,那么你外祖家的仇呢?你母亲的仇呢?你就这样放过杀母仇人,只顾着自己快活去了?”穆恒忽然冷笑几声,“苏琰,凭你也配‘小诗仙’的名头?”

    “我还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仙人呢!”

    母亲的仇?苏徐行心头一震,猛地转过身子,目光如炬:“你什么意思?”

    他母亲的仇?楚湘不是因为失了孩子悲愤欲绝,再加上冯淑兰故意磋磨,这才一时想不开自缢的吗?难道说……她不是自缢?!

    心脏突然一阵抽痛,苏徐行知道这是苏琰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他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便是楚湘!

    见苏徐行终于有了触动,穆恒神色放缓,又恢复先前的姿态,他闲闲地靠回椅背,面上仍旧带着讥讽:“你说得倒是轻巧,可若是你的存在本就会阻了别人的路呢?”

    见苏徐行沉默不语,穆恒接着幽幽叹道:“这世上,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也不是你不想做就能不做的。绑你入宝品阁本就是成啸的主意,现在你人不见了,成岩又死了,还死了那么多成岩的手下,你说成家会怎么对你?”

    “只怕还不等你恢复真实身份,就不知道以什么理由死在这滇南了。”

    穆恒望着苏徐行,口中吐出的话如利剑一般伤人:“就和你母亲一样,死得不清不白。”

    “不明不白”四个大字像一记重锤锤在苏徐行的头顶,他脑壳一疼,只觉得一阵眩晕,踉跄着后退两步,他一把按住身后的门框,这才勉强稳住身子。苏徐行抬头,紧紧地盯着穆恒,反问:“你此话到底何意?”

    “你知道些什么?”

    “你又如何得知的?”

    一连几问,彰显着苏徐行内心的不平静。

    穆恒正了神色,回道:“我自小丧亲,在叔母跟前长大,儿时去她房间玩耍时意外看见过你母亲写给她的信,我心生好奇,后来便时常溜去偷看信件。”

    “几年前,你母亲寄来最后一封信……”穆恒絮絮叨叨地说完,仿佛在说一个令人扼腕的故事,唏嘘有之,却也没有更多了。

    可听到苏徐行耳朵里,那便是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他母亲……他母亲竟然是……是被上琼那些人害死的!当她想要脱离过去好好生活的时候,是琼帝那个恶心的渣男又一次将她拉入深渊!

    苏徐行死死攥着手心,目眦尽裂,心中一团炽烈的怒火快要将他整个人焚烧殆尽。

    怪不得,怪不得母亲这么多年都未曾有过异常的举动,却在小产之后就自缢了,原来这一切都是上琼那些人的罪孽!他就觉得奇怪,为何十几年来没人知道他是琼帝的儿子,他安稳活了这么多年,却在母亲死后接二连三地受到残害!

    苏徐行闭上眼,但心中的痛恨却是那样撕心裂肺,让他痛不欲生。

    良久,苏徐行咬牙睁开眼,眼底通红:“我要看那封信。”

    穆恒一怔,心底忽然涌起一股佩服之情。在这般情况下苏徐行也不忘查验真伪,该说他冷静持重、定力过人呢,还是……冷漠无情。

    “好。”穆恒笑了笑,站起身来,“我去叔母房里找。”

    “不用了。”却听门口传来一道带着颤音的女声,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不是满脸泪水的秋棠又是谁呢?

    苏徐行见状心中一动,秋棠与夏荷生得极像,而夏荷陪伴了苏琰十几年,是他除楚湘之外第二信赖的人了。在心绪难平,悲痛万分的当下,苏徐行见到熟悉的脸,还有那与楚湘极为相似的慈爱的双眼,他再也忍不住,片刻便泪如雨下。

    “秋姨——”苏徐行出声唤道。

    秋棠咬着唇走上前,像平常长辈那般将苏徐行拥入了怀中,抖着手在他背后拍了拍:“阿琰,这些事你就不要理会了。你娘亲一定希望你平安喜乐地度过余生,而不是被仇恨蒙蔽。”

    “咱们别去管那封信了,好不好?”

    闻言,苏徐行却忽然直起身子,离开了秋棠的怀抱:“不!”

    他坚决地摇摇头,眼底翻涌着恨意:“不是这样!若杀母之仇都不报,我还算是人吗?”

    “况且……”苏徐行冷笑,“就算我不报仇,有些人也不会放过我。我们之间,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苏徐行垂眸看向秋棠,低声恳求:“秋姨便将母亲的最后一封信给我吧。”

    秋棠见状面露为难,还是不死心地劝他放弃,见实在拗不过,这才回房取了那封信过来。

    信件因为年岁已经有些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端庄漂亮地躺在纸张之上。苏徐行一目十行,待看完信后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是他母亲的字。

    可上面记录的事情却是苏徐行从不知道的。

    天盛十五年的秋,楚湘悄悄回了上琼去楚家祖坟祭奠亲人,却意外在离开之时碰见了微服前来的琼帝。时隔十多年再相见,楚湘虽已是人妇,却依旧光彩动人,不但如此,还多些妇人的韵味与柔美,琼帝见之大喜,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习惯了高高在上、随心所欲的帝王立刻强拉住楚湘,与她在郊外别院春风一度。事后,楚湘寻死,琼帝不仅以苏家满门性命威胁她,更是无耻地要求楚湘在别院待一段时间,好让他重温旧梦。无法,楚湘只能应下。

    之后回了临江,楚湘便开始郁郁寡欢,与苏承也常有争吵,这种隐隐崩溃的情绪在她于淑兰院外跪到小产之后达到顶峰。苏承以为那个孩子是他的,只有楚湘知道,那是琼帝的。不仅如此,她被琼帝在郊外别院金屋藏娇数日的事儿不知怎地也被贵妃知晓,作为曾经的手帕交,成惠派了心腹嬷嬷前来,以探望故友的名义日日在楚湘房中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用楚家的名声攻击她,专往她心窝里戳。那段时日,楚湘夜夜做梦都是楚家人骂她恬不知耻,不配为人。

    终于,在身体、心理的双重打击、折磨之下,楚湘再也承受不住,派人送了一封信去往上琼之后,便毅然决然地自缢了。

    “这对……小姐来说,或许也是一种解脱。”秋棠拿着帕子在脸上按压,一双眼又肿成了核桃。

    苏徐行的模样也好不了多少,信上记录的多是楚湘的心情,痛恨、自责、崩溃……事情都是一笔带过,但越是这样,苏徐行心中越是难受。

    虽然信只到成惠派了嬷嬷前来就结束,但楚湘受的苦与罪苏徐行却能想象到,也能想象到她究竟是在何种绝望又深深的自责、自我唾弃之中选择了结束生命。

    “贵妃娘娘当真好手段,杀人不见血。”苏徐行死死咬着牙。

    成惠是他母亲之死的推手,琼帝是毁了他母亲、杀了他外祖满门的罪魁祸首!若说从前苏徐行是被推着去努力,更多的是想保全自身,伺机为楚家满门翻案、正名,那么现在知晓楚湘之死的真相,他与成惠、萧祈钰便是杀母之仇,不死不休!

    心中似有一团火在烧,灼得苏徐行心口一疼,他捂着胸口闷哼一声,竟然吐出一口血来。

    身旁秋棠吓了一跳,慌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阿琰!”秋棠惊呼。

    苏徐行摇头,挥开了她的手,兀自向外走去:“穆城主,我们明日再谈。”

    今日受到的冲击太大,他脑子纷乱,需要静下心来思考。

    等苏徐行离开了,穆恒连忙从案桌后面走出来,见秋棠满脸着急,不动声色地抚上她的手,抓入手心,安慰道:“别急,他不会有事的。”

    秋棠语气中带着点懊恼:“早知便不用此计了。”

    穆恒:“若不用此计,只怕他不会松口,明日便会跑回滇南。”

    理是这个理,秋棠心中明白。半晌,她才叹气:“这样逼他……”

    穆恒哼了一声:“这是他的福气。”

    秋棠闻言睨了他一眼,但到底不再纠结。

    这边苏徐行跟着侍女七拐八绕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只是在踏进去之前他脚步一顿,转了个方向:“去我夫人那里。”

    “是。”侍女点头,顺从地领着苏徐行去赵峋的屋子。

    进了门,见赵峋还在床上昏迷,苏徐行挥挥手让侍女离开。

    房门关上,屋内光线稍稍暗了些。苏徐行脱下靴子,自顾自地躺到赵峋身旁。

    现在只有在赵峋身边,苏徐行才勉强有点安全感。这样想着,他内心慢慢平静下来,剧烈的心绪起伏之后,是如潮水般涌来的疲倦。

    好累……

    苏徐行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但他醒来却是因为呼吸不畅。

    睁开眼,熟悉的俊脸在眼前放大,望着赵峋那浓密的睫毛,苏徐行花了一会儿时间回神,随即闭上眼,伸出双手搂住赵峋的脖颈,专心回应对方的吻。

    压在他身上的赵峋一顿,这样主动的苏徐行还是第一次。

    感觉到他停下动作,苏徐行迷迷糊糊睁开眼:“怎么了?”

    赵峋摇摇头,伸手抚上他脸庞,细细摩挲,眼中是化不开的缱绻:“你有心事。”

    这下轮到苏徐行一愣。

    良久,他坐起身子,将发生的一切说给赵峋听。

    赵峋默然,负心郎世间多得是,尤其帝王家。只可惜女子痴心错付,被毁一生。

    “我不会这样的。”赵峋突然道。

    沉浸在伤感中的苏徐行:?

    赵峋看向他,神色异常认真:“我是认真的。”

    “对你。”

    这不合时宜又来得突然的告白算怎么回事儿?苏徐行眨眨眼,突然撇回头:“哦。”

    赵峋皱眉,不知他听进去没有,正欲再说些什么,却瞥见他通红的耳朵。下一刻,赵峋握拳抵着唇,轻笑,胸腔震震。

    苏徐行恼道:“你笑什么?!”

    却还是不敢回头。

    赵峋笑吟吟的:“没什么。”

    又道:“你准备如何做?与穆恒合作?”

    见绕回正题,苏徐行弯了弯唇角:“自然……”

    “不是。”

    “我们差点死在他的宝品阁,我还要上赶着帮他?”他冷哼一声,“我要叫他知道什么叫……”

    “引狼入室。”

    第097章 章九十七

    自第二日起, 苏徐行便恢复往日淡定沉着。他与穆恒在书房密谈了整整一日,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出来之后, 苏徐行就戴上面具, 成了鹤城城主身旁的谋士。

    但说是谋士,苏徐行的权限却很高,除了不能自由出入穆恒的书房,他在城主府简直就是来去自如, 想做什么、想怎么做、什么时候去做, 都随他自己心意。如此便利, 倒是给了苏徐行重操旧业、疯狂赚钱的好机会。

    别说,南疆的钱还挺好赚。

    不仅如此, 穆恒虽然要苏徐行助他一臂之力,目前却也没有要求他办什么事, 好像就是凭空给了他一个能在南疆继续待下去的理由。

    有古怪。苏徐行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 却也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

    不过后来穆恒让他帮过几次忙,才算是勉强打消他一点疑虑。

    这日, 苏徐行照例在房中梳理计划, 他桌案旁层层叠叠堆了几十个封信,分别给不同的人,只是因为没有信任的人在身旁, 暂时没有寄出去。

    赵峋刚踏进屋子见到的便是苏徐行埋首案牍之后, 挥洒笔墨的场景。他斜倚着门框, 双手抱胸, 默默盯着看, 眼中笑意浓到化不开。若是墨霄在此,只怕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怎么他家主上恢复神志也似未恢复一般?

    察觉到来自门口的灼热视线,苏徐行抬起头来,见是赵峋,他会心一笑,搁下毛笔迎了上去:“怎么了?”

    赵峋放下双手,脸上同样升起笑意:“无事,来看看你。”

    说着,手十分自然地伸到他脸颊旁,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眼神也异常炽烈。

    苏徐行被他这充满侵略性的眼神盯着,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但转念又觉得自己太怂,于是选择“迎难而上”,直直地盯了回去。

    赵峋望着近在眼前的俊秀容颜,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下。苏徐行的眼睛大而有神,漆黑的眼珠像是上好的琉璃,闪着光泽,让人忍不住想要珍藏起来。

    心念一动,赵峋抚着苏徐行的手微微用力,看着白皙肌肤上留下的红痕,赵峋目光越发深邃,随即缓缓俯下身子。

    苏徐行见赵峋越凑越近,心跳突然加快,“咚咚咚”地犹如打鼓一般,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猛地闭上了眼。

    确定了自己心意之后,苏徐行反而没有了之前的肆意从容,他紧张而又期待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吻。两人呼吸逐渐交织在一起,苏徐行睫毛微微颤抖,像是风中振翅的蝴蝶翅膀一般,美丽而又脆弱。

    赵峋望着他这副乖觉的模样,心中一软,突然有些不舍。

    苏徐行还在等待着,却忽然感觉到喷洒在面上的笑意,还带着一丝揶揄。

    “想什么呢……”赵峋的嗓音低沉、暗哑,语调中带着他常有的讥嘲意味,“你脸上沾了墨,我帮你擦擦而已。”

    苏徐行闻言唰地睁开眼,近在咫尺的是赵峋饱含笑意的俊脸,说着,对方还将方才抚摸苏徐行的手伸过来给他看:“喏,墨汁。”

    只见拇指指腹上确实有一点墨迹。

    苏徐行:“……”

    淦!

    被耍了!

    他气得瞪大了眼,脸上也因羞恼飘起红霞。狠狠剜了赵峋一眼,苏徐行默不作声地回到桌案旁。他再搭理赵峋他就是狗!

    见自己被白了好几眼,赵峋心中不仅没有气,反而越发愉悦。“呵呵——”的笑声自胸膛响起,在整间屋子里回荡。

    苏徐行握着毛笔的手一顿,低低骂了一句“笑屁”,却在之后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勾唇。

    有毛病!

    也不知是在骂赵峋还是骂自己。

    笑闹过后,苏徐行重新静下心来,他心中要盘算的事情太多,待他将所有都梳理清楚,该交代的事情都写成信,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放下笔,伸个懒腰活动身体。再抬头,赵峋已经不在门口了。

    人呢?苏徐行觉得奇怪,这人默不作声地过来,又不打招呼就走了,也没说前来找他什么事儿啊?

    这样想着,他整理好东西,前去找赵峋,却是哪里都找不到他。

    什么情况?苏徐行心头焦躁,想起之前在岩山的那次,他找寻的脚步忽然停下,难道又是不告而别?似乎想到什么,他突然转身,往自己房中走去,越走越快,直到跑了起来。

    等苏徐行气喘吁吁地回到自己房中,果然就见砚台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压着一封信,展开,里面的字笔走龙蛇,扑面而来的磅礴气势一如赵峋这个人。

    苏徐行一目十行,草草扫过,只在最后一句“勿念,我在上琼等你”那儿停顿了会,这是赵谨谋第二次对他这样说了。仔细算算,离赵谨谋离开大琼也没多少时日了。

    苏徐行眉头一拧,再将目光挪到信尾。

    落款是:卿卿。

    苏徐行猛地将纸一揉。

    随即又做贼似的把信纸重新展开,抚平,叠好塞进信封里,默默放入怀中。

    有病。他无声笑骂了句。再去自己放信的地方看,果然就看那里已经空了,一叠几十封信悉数不见。

    苏徐行了然,赵峋既是自己有事不得不离开,也是为了帮他把信送出去。只有信到了该到的人手中,他的盘算才能顺利进行。

    现在只等水手各就各位,他们这艘船就能扬帆起航了。

    ……

    时间一转便是月余,正值盛夏末尾的时候,但炙热的阳光依旧烘烤着大地,窗外的知了都叫得有气无力。

    苏徐行正悠闲地在屋内练字,身旁冰盆里传来阵阵凉意,驱散了他身上的暑气。

    “阿琰。”秋棠自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端着水果的侍女。

    苏徐行落下最后一笔,抬头,脸上浮起笑意:“秋姨。”

    秋棠摆摆手,侍女鱼贯而入,将冰镇过的水果尽数摆到苏徐行面前。待侍女退下,秋棠这才走到苏徐行跟前,劝他吃东西:“我见你近日胃口不好,可是太热了?”

    南疆比滇南更加靠南,还要炎热些许,一到夏日街上行人都不见几个。也就鹤城最靠近大琼,算是南疆最北的地方,比之其他城池要稍微好一些。

    但也很热。

    苏徐行近日都懒洋洋的,出门走动的时间也比之前少一些,但就是这样,他人却清减不少。

    苏徐行摇摇头,有些答非所问:“已经很好了。”

    他还能用冰盆降暑,纵观整个鹤城,也只有城主府有这个待遇。他若还觉得热,别人呢?苏徐行自小吃过不少苦,叫苦不是他的性格。

    秋棠见他这么说,便点点头,转身从一旁的托盘里端出一碗乳白的冰水,对苏徐行笑道:“这是城里最近兴起的一款糖水,听说一碗难求,许多人家都爱喝,我身边侍女去了几趟才买回来,还是冰的,你快尝尝看。”

    秋棠兴致勃勃地推荐,苏徐行看着她眼中的关怀,又想到对方这几个月对他的殷切照顾,心中不忍。若是秋姨知道他的计划,不知会不会恨他。

    眨眨眼,苏徐行压下心中的感慨,转身去了内室,再出来时,手里端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看起来像是妆匣。

    秋棠疑惑:“这是?”

    苏徐行让她放下碗,打开匣子。秋棠照做,等打开之后却惊讶万分。只见那匣子里不仅装了不少珍宝,珍珠、翡翠、金步摇……下一层的抽屉里还整整齐齐地摆满了金锭子,乍一数便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秋棠猛地抬头看向苏徐行,有些结巴地问道:“这是……”

    苏徐行缓缓收好匣子,重新递给秋棠:“这是给秋姨的。”

    秋棠惊呼:“给我?”

    苏徐行:“正是!”

    “几个月前,秋姨借给我不少银钱,这到了该还账的时候了。”

    只是他借的银票,还的金子,这样不论到什么时候,这笔钱都能用。

    秋棠连忙摆手:“什么还不还的,你我之间哪要计较这些?那都是秋姨心甘情愿给你的!”

    说着,看向他手中的匣子:“这你都收走,我不要!”

    苏徐行却执意给她:“那秋姨便当作是我孝敬您的吧,孝敬长辈,秋姨总该不会还要推辞吧?”

    两人一番拉扯,最终秋棠没有拗过苏徐行,将匣子收下了。

    “再过几日,便是南疆的灯水节,到时候街上指定热闹,你来南疆这么久也未出去玩过,灯水节那日便跟着忧儿他们一起去玩玩吧?”秋棠看着他,满眼慈爱。

    苏徐行点头:“那到时便麻烦穆忧贤弟了。”

    “哼——”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冷哼,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穆忧进了屋子,看着苏徐行的表情十分嫌弃,“我才不想带他去玩呢!”

    秋棠轻斥:“忧儿!”

    苏徐行却也不恼,看着穆忧笑道:“是我厚着脸皮麻烦穆忧贤弟带我前去,自然也该有所表示。”

    说完犹如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掏出一把匕首,匕首短小精悍,上面镶嵌着宝石,看起来就富贵异常,十分衬漂亮的穆忧。

    苏徐行将匕首递给穆忧:“送给贤弟。”

    穆忧见到那匕首眼睛都亮了,却犹豫了下没有立刻伸出手,而是紧紧盯着苏徐行,开口道:“我想要刻着花的那把。”

    刻着花的那把便是赵峋送给苏徐行的,来南疆后他一直未离身。

    苏徐行摇头:“这是我夫人送给我的。”

    言下之意就是拒绝。

    穆忧一愣,哼道:“就知道你的夫人,说回去办点事,这么久了都没回来,不会不要你了吧……”

    苏徐行:“……”

    手好痒,好想打人。

    他眯眼笑:“我们很恩爱,不劳费心。”

    穆忧闻言脸一黑,“啪”地一把抓过那把匕首转身就走。

    没多久,秋棠也离开了。

    苏徐行这才端起桌上那碗已经融化的冰糖水开始吃。

    很快,南疆就要改姓了。

    只等灯水节到来。

    第098章 章九十八

    时光悠转, 转眼便是灯水节。

    作为南疆一年中除年节之外最大的节日,灯水节一共持续三日,在这三日里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停下手中事, 将重点放到这个节日上。

    在灯水节期间, 白日里人们在家中躲避烈日,准备节日需要的东西,待到了傍晚便倾巢而动,几乎整个城的人都出门了。街上张灯结彩, 摆摊的、杂耍的、猜谜的……应有尽有, 好不热闹。身着南疆特有服饰的人们结伴而行、走街串巷, 人人手中都提着一盏造型独特的灯,可自由交换, 也可借机送给心仪之人。

    相比大琼百姓的内敛、含蓄,南疆人更加热情、奔放, 他们表达爱意的方式十分直白, 所以“灯水节”在南疆又叫做“结缘节”,待到第三日夜晚, 灯水节结束前夕, 所有百姓都会来到城中的河流旁,放上一盏许愿灯,祈愿今后的日子一路光明、风调雨顺。

    “灯水节”中的灯、水二字的含义也便在此了。

    一个热闹、喜庆的日子, 人人都沉浸在节日的氛围中, 对其他方面的关注自然会降低, 人也会松懈不少。

    所以, 是一个搞事情的好时机。

    苏徐行跟在穆忧身后, 目光不断梭巡着沿街的店铺,与那些暗中等待的人一一对视, 交换信息。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东风。

    逛完了两条街还是两手空空,穆忧不耐烦地转身,没好气道:“看了这么久了,就没看到一盏你喜欢的灯?”

    根本就没注意看灯的苏徐行摸摸鼻子,有些心虚:“我是大琼人嘛,与你们南疆人的审美不同。”

    只是这理由他自己都不信……而穆忧倒是信了,他脸色稍缓,低头沉思了会儿,忽然提议:“不然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吧,我给你做一盏?”

    “这总行了吧?”穆忧虽然还面带嫌弃,但眼睛亮亮的,显然对这个提议很满意。

    苏徐行愣了下,摇头:“不用,随便买一盏好了。”

    灯水节后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秋棠和穆忧,又遑论让他亲手给自己做灯。苏徐行于心不忍,亦心有不安。

    却不想穆忧笃定了这个主意,便是苏徐行拒绝了他也还是要做:“就这么定了。你快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

    穆忧拍板。

    苏徐行:“……”

    这孩子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但最终被他缠得没有办法,苏徐行只能胡乱答道:“就……清雅一点的,带点花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倒是穆忧得了回应很是高兴,他告诉苏徐行在天黑之前肯定能做好给他送过来,让他好生等着。

    等穆忧乐颠颠地走了,苏徐行脸上表情一言难尽。身后,墨霄悄悄靠近,轻声问道:“今夜行事?”

    苏徐行未立即应答,他望了眼人已经开始变多的街道,身着清凉的南疆服饰,头戴花环的百姓个个脸上都洋溢着高兴的笑容。纵然南疆已经在权力者的手下四分五裂,国不成国,但寻常百姓只要有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家,能吃饱穿暖便也心满意足,更多的祈祷也不过是希望家人安康、多赚点银两。

    苏徐行不忍将他们祈祷的权利都给剥夺了。

    “第三日吧,等放灯结束就动手。”苏徐行低声道。

    墨霄皱眉:“今夜必定万人空巷,兵备所那边防守最弱,谁也料不到灯水节当日会出事……”

    待到第三日,变数太多,万一被察觉了,计划便毁于一旦。苏琰从来干脆利落的性子,在滇南处置那些大族时眼都不眨,弩箭都快戳瞎别人的眼了,怎得面对南疆异国异族之人还如此优柔寡断?

    苏徐行却坚持:“第三日吧!但若见机不对,便立刻动手!”

    墨霄无奈:“行,我去通知楚淇他们。”

    墨霄正要走,苏徐行忽然问道:“你主子最近如何?”

    自赵峋离开南疆之后他们已经几个月未曾联系过。不过赵峋将他的信带到了,墨霄、楚淇他们或明或暗想着法子带了人过来,几个月过去,借着苏徐行的商铺掩护,他们调来了不少人,暗影阁在滇南与南疆的人手也尽数到了鹤城城中,为苏徐行的计划保驾护航。

    墨霄摇头:“主子未曾传信于我。”

    没有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怎么着赵谨谋都是毅国王子,琼帝不想开战便不能拿他怎么样。

    苏徐行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墨霄抱拳:“告退。”

    只转身之际,墨霄无声叹了口气,他似乎看明白了,这位苏公子不止是主上口中的“可利用之人”那样简单,准确来说,主上才是对方的“可利用之人”,这不,他与暗影阁另外几人日日忙活着对方的“千秋大业”,自家主子还在上琼当质子装孙子呢……

    苏徐行不知道墨霄心中的弯弯绕绕,他借着游玩的机会将整个鹤城又逛了一遍,步履不停,期间还坐了马车,但也直到月上柳梢头才又回到原处。

    穆忧正提着一盏灯在此地等他。

    “你跑哪去了?”见他才回来,穆忧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苏徐行笑,带着歉意:“好奇,就四处看看。”

    穆忧见他态度良好,也没揪着不放,转而将手中的灯递过去:“怎么样?”

    苏徐行定睛一看,竹编的灯笼骨架,外面贴着的灯纸上绘着堪称抽象的……花?他默不作声地接过灯笼,违心奉承:“挺好。”

    穆忧扬起笑:“就说我做的你指定合心意。”

    苏徐行不语,但心中愧疚却如层层迭起的海浪,不断翻涌在心间。纵然穆忧也曾在宝品阁里伤过他,可他是秋姨的儿子,秋姨待他真心实意,这几个月穆忧虽有时对他臭脸,但对他提出的要求却从未真正拒绝过,对他多有照顾。况且穆忧年纪小,如今不过十六而已,在现代也就是个高中生,他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这样欺瞒一个未成年,他心中有压力。

    有压力,自然也笑不出来,更没有心情去看这热闹无比的灯会,每个人脸上的嬉笑都像是对他的控诉。苏徐行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将来……

    第一天的灯会就在两人的心思各异中结束了,很快便是灯水节的第三日。

    夜幕降临,鹤城中人潮涌动,小摊小贩卯足了劲儿叫卖自家商品,提着各式花灯的行人步伐悠闲,但仔细看,都是往同一个方向而去的,那里是鹤城中最大的河流,自西向东贯穿整个鹤城,河水清澈,城中人经常在此浣洗衣裳。每逢节日,也有船夫摇着船载人观赏河边夜景。

    苏徐行与穆忧现在就在船上。

    “怎么样?”耳旁响起穆忧的问话。

    苏徐行点头:“很美。”

    夜幕之下,灯火璀璨,南疆的房屋建筑多以亭台楼阁为主,颜色鲜亮,此刻河岸两边的建筑之上挂满了各式灯笼,盈盈灯光照亮了整片水域,倒映在河水中也是金光灿灿,美不胜收。不仅如此,岸边行人个个服饰亮丽,头戴花环,馥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也为这场景增色几分。

    随着船只前行,岸边的行人越来越多,忽地,只听“砰”的一声,一朵烟花绽放在众人头顶,随后是更多、更加绚烂的烟火,映照在每个人的眼中,都是浓烈的喜悦与真切的期盼。

    “放灯啦——”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行人纷纷靠近河流,弯腰,将手中花灯送入水中。一时间,无数形状各异但都美妙绝伦的花灯涌入河水之中,像是夜幕中的繁星一般点亮了漆黑的河流。

    苏徐行看看那些漂亮的花灯,又看看岸边低头祈愿的百姓,忽地仰起头。

    和谐场景之中,唯他心事重重。

    过了许久,夜色更重,人群缓缓离开,喧闹的河岸重新陷入安静。

    “啾——砰——”比之刚才更大、更加光彩夺目的烟花突然冲上夜空,绽放出一朵漂亮的花型,在空中持续了很久才慢慢消散,那是南疆没有的花,瞬间就吸引了城中许多视线。

    而就在人们驻足关注那朵烟花的时候,城北突然亮起冲天的火光,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的,只是等众人都看到的时候那火光已经冲天,映照得那片夜空也亮堂堂的。

    “这是哪里走水了?”

    “不知道啊,城北也没几户人家。”

    “……”

    虽然人潮已经退去,但街上不乏行人,此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还有那好奇的想前去看看热闹,却被隐在人堆里的一群人止住了脚步。

    “退!”整齐划一的咆哮声震慑住了蠢蠢欲动的行人。

    “唰唰唰——”数声,是刀出鞘的声音,随即马蹄嘶鸣,一队人马自远处疾驰而来,为首的男人一道刀疤纵贯整张脸,看起来十分可怖。

    路边的行人见状纷纷让开道路,瑟瑟发抖。

    只见他冷眼望着不安的行人,缓缓开口,虽然隔着距离,但低沉的嗓音却仿佛在耳边说的那般。

    “宵禁!”

    不等他话音落地,察觉到苗头不对的行人早已作鸟兽状四散跑开,生怕自己倒霉惹了祸事。不一会儿的功夫,街上空空如也,哪还有先前的热闹。

    楚淇见状冷笑一声,还算听话,否则他就要不客气了。

    “走!”他一挥手,带着人马向城北兵备所而去。

    兵备所,南疆每座城池特有的“驻兵”之地,从前是南疆国主给予各城城主的殊荣,可养私兵,但数量不能超过一千。如今各城各自为政,这私兵的数量也是水涨船高,不过城池就这么大,兵备所顶天只能待几百人,这些人用来维持城池秩序,而兵备所的作用也更多得变成储备粮草、兵器。各城其余人马都分在城外四大营驻扎,既守护城池安危,也防止其他城偷袭。

    对于鹤城来说,最多的兵力则在北大营,且距离鹤城较远,因为与他们相隔不远便是大琼的镇南军。

    如今南疆四分五裂,大琼何尝没动过心思?只是北域虎视眈眈,且滇南路遥险阻,粮草运输就是难题。况且一旦开战,南疆定然抱团抵抗,即便胜也要付出诸多代价。

    琼帝年事已高,不想节外生枝,硬生压下大琼战意。对他而言,只牺牲一个柏州城让南疆安分,让他能高枕无忧、安享晚年,才是明智之举。

    如今鹤城城内防守薄弱,其余三大营即便察觉不对也不敢轻易回防,以免给其他城可趁之机,而等北大营知道变故,早就木已成舟。只能说一座城池的防守力量还是太少了,更何况还是南疆这样从前的小国,满城百姓加一起也就几万人,又能有多少兵力?

    若不是怕镇南军发现异常,苏徐行早就让楚淇的林水帮和许琢、雷无声手下的滇南私兵一起杀过来,直接拿下鹤城,省得这样偷偷摸摸……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的繁琐或许是好事,避免了更多的流血。

    如今兵备所被烧,所有军需被断,鹤城就如一只被人掐着脖子的鸟,要想不被其他城池蚕食,就只能听自己的。

    苏徐行负手站在船头,遥遥望着漆黑的夜空。

    第099章 章九十九

    穆忧本来在观赏这巨大的烟火, 突然见城北起了火势,心下一紧,慌忙就要拉着苏徐行离开。

    “不好!出事了!”

    可苏徐行动也未动, 穆忧见他一脸冷淡, 并不惊讶,好似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由得心中咯噔一声,有了不好的预感。

    “是你?”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徐行。

    苏徐行冷静回望, 眸色深沉:“是。”

    他并未反驳, 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穆忧迟早知道。

    见他承认得如此痛快,穆忧一怔, 退后几步,却又霎时怒火攻心, 直接冲上去将他按倒在地, 双手死死地掐着他的脖颈:“你为何这么做!”

    苏徐行被掐得脸通红,双目充血, 却还是从牙缝间挤出四个字:“天下大势……”

    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那为何不能是他呢?只有拥有更多的筹码他才能为母报仇。穆恒的建议确实令人心动,但他自小便知靠人不如靠己,与其寄托于穆恒的承诺, 期待他事成之后守约, 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更何况, 比起其他人, 有秋姨的关系在, 他更会善待穆恒穆忧,而不是赶尽杀绝, 对他们来说,明显自己也是更好的选择。

    苏徐行已经想清楚了,他不惹事破事也要找上门,惦记他小命的人又那么多,反正随时都可能会死,不如玩票大的!

    在苏徐行要抬手召唤墨霄之前,穆忧突然卸力,松开了手,他死死盯着躺在地上不断咳嗽的苏徐行,眸光渐渐变暗,语气也没了往日里的热络:“我看错你了,苏琰。”

    这是穆忧第一次叫苏徐行的名字,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见穆忧转身离开,背影决绝,苏徐行心中有些怅然,日后只怕少了一个朋友了,但他不后悔。自他被搅进这些纷争里就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与其做案板上的鱼,不如做刽子手,起码生死由他。

    他抚着已然红肿的脖颈,目光冷淡,他这脆弱的小命今日之后总算能有点保障了。

    但苏徐行显然忘记了世事无常。

    ……

    城北的大火烧了一夜,鹤城城中的马蹄声、刀剑碰撞的声音也响了一夜。一夜过后,晨光熹微,金色的阳光自东方穿破云层照耀到鹤城之中,那些被血染红的街道早已被水冲刷得一干二净,只余地面上的潮湿和空气中淡淡的腥气。

    太阳渐渐升起,冷清的鹤城又重新活了过来,小摊小贩摆出门,贩夫走卒也开始行动。众人见着与往常别无二致的街道,一时间怀疑昨日的大火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儿?”总有那好奇的忍不住凑在一起闲聊。也不知道是谁先挑起了话题,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聊开了。

    “不知道啊,城北失了火,到底是哪里啊?”

    “肯定出事了,城北的好多店面外都染了血迹呢!”

    “听说是兵备所失了火,所有粮草全部烧完了!”

    “啊?!兵备所?!那岂不是出大事了!”

    “……”

    百姓虽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就能满足,却也不是傻子,如今南疆分了十二城,个个城主都想一统南疆当国主,那兵备所可就是他们一城的命脉!如今命脉被毁,那岂不是明日其他城池的铁骑就要踏过来了?!

    过着安稳日子谁也不想打仗,更不想成为刀下亡魂!

    正在众人忐忑不安的时候,只见一队士兵提着桶走了过来,人群立刻噤声不敢再说话。却见那队士兵径自绕过他们,到了城中布告墙那儿,唰唰唰刷满浆糊,一口气贴了好几张纸。

    待士兵走远了,围观的人群这才一拥而上。

    “写了什么?”有那不识字地问道。

    “说是从今日起,城中人都要说大琼官话,改用大琼银票……”后面的话没说完,人群已是一片哗然。

    这是何意?为何突然让他们说大琼官话?只是不等抗议声起,那人又高声嚷道:“一个月内练好官话者可去城主府领赏!白银一两!”

    乖乖!能领赏?!这下,质疑的重点都转到了领赏的真假性上了。

    有个会说大琼官话的商户立马站出来:“我会说!不如我们去瞧瞧?”

    众人闻言也是万分好奇,纷纷怂恿他过去。于是浩浩荡荡的人群就向城主府进发。

    待到了府外,只见已经有几个士兵支了张桌子候在那,见人群围过来也没有训斥,而是沉声问道:“来领赏?”

    那商户被看热闹的一把推了出来,只能硬着头皮上:“是的,官爷。”

    坐在那士兵显然是头头,只见他点点头,用正宗的大琼官话让那商户读一段话,而他则仔细听着。

    商户忐忑地读完,还不等他开口,围观的人先问开了:“怎么样?”

    “如何啊官爷?”

    那头头没说话,只是摆摆手,身后立刻有一个士兵上前,从袖中掏了一两银子递给商户。

    “接着,你的赏。”

    那商户喜滋滋地捧着,不管围观人的追问,忙脚下抹油跑远了。不过真金白银在眼前,也由不得其他人不信。

    就见那头头接着道:“城东‘笔墨书坊’有专门教大琼官话的先生,十文学一个月,一个月后过关者得一两。”

    乖乖!学大琼官话真的能得赏银!一两哎!众人哪里还待得住,纷纷往笔墨书坊的方向跑。

    城主府门口的这些动静自然瞒不过府里的人。

    穆恒望着反客为主坐在上首主位的苏徐行,冷笑道:“苏公子好手段!这招自编自演真是精彩!”

    话音刚落,身后的墨霄突然拔剑,锋利的长剑径直架在他脖颈之上。穆恒下意识抬高了下巴,却还是继续讥讽:“想不到我穆恒也有马失前蹄的一日!”

    上首的苏徐行像是听不见他的嘲讽似的,只淡定喝着自己的茶。

    穆恒见他这般,越发愤怒:“你以为你能坐在这位置多久?待城外三大营回转,你和你的这些手下一个都逃不掉!”

    苏徐行抬眸,终于看向他:“那你会让他们回来吗?”

    穆恒一愣:“你什么意思?”

    苏徐行:“城外三大营要防着其他三城,轻易不得调动,若他们回转,你猜其他三城会如何做?”

    见穆恒默然不语,苏徐行又道:“我不信我知道的道理你不知道。昨日兵备所被烧,焉知没有他城探子知道?现在所有眼睛都在盯着鹤城,一旦你调转三大营,等待你的不是我和我手下的尸体……”

    苏徐行目光犀利:“是你满城的尸体。”

    “你父亲死于虎城一战,虎城前任城主亦是。我一个外人都听说了虎城城主的残暴,他对你,对你们鹤城是巴不得抽皮剥筋,挫骨扬灰。”

    “若他知晓如今鹤城自顾不暇,你猜他是过来给你帮忙还是给你送终?”

    苏徐行说得讽刺,穆恒脸色乍变,青筋暴起。

    “你待如何?”穆恒咬牙切齿。

    苏徐行:“我不待如何,昨夜一战,你鹤城百姓无人伤亡,你应该能看到我的诚意。”

    “正如你所说,我既躲不过这权力纷争,那便迎难而上。他们越不想我坐上那个位置,我偏要去坐。不仅要坐,我还要坐更高的位置!”

    “若你南疆一统你不会觊觎大琼?不会觊觎旁边的燕国?大琼修生养息已久,琼帝是不行了,但下一任皇帝呢?南疆与大琼免不了一战。我不过将这一战提前,却又将损失减到最小。”

    穆恒冷笑:“绕了这么多弯子,说得冠冕堂皇,你就是想将南疆变成大琼的,变成萧家的!”

    苏徐行却摇头:“不!”

    “若我能做到天下共主的位置,萧家又算什么东西?”

    “亲眼看着后人完成一统霸业,可皇朝却偏偏不和他姓,甚至史书也不承认他的地位,你说……这是不是很好玩?”

    “萧祈钰会不会气得死去活来?”

    苏徐行说得风轻云淡,穆恒却越听越心惊,这苏琰根本不如他表面上那样风度翩翩,温文尔雅,这是一个疯子!

    那人或许也看错了!

    不待穆恒再深思,苏徐行迫不及待地打断他:“穆恒,留给你思考的时间不多了。”

    穆恒不语,良久,才艰难地开口:“你让我想想。”

    苏徐行:“行,给你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我要听到答案……否则,你鹤城就等着被其他各城踏平吧!”

    说罢,苏徐行头也不回地离开。

    其实双方心知肚明,这两个时辰是给穆恒安慰自己做“投降”的心理建设的。

    见他走了,墨霄收剑,静静待在穆恒身后,盯着他。

    穆恒:“……”

    这又是哪来的神经病。

    这边的苏徐行出了门,一直提起的一口气悄悄松了不少,肩也跟着垮了下去。

    我靠,装逼真累。

    只是气还没吐完,就见不远处楚淇匆匆而来。

    “许知府的信。”

    苏徐行心一跳,接过,匆匆扫完,那口气再次提了上去。

    无他。

    许知远来信,琼帝要召他回上琼了。还是以出宫祈福多年的皇子身份,连他生母的身份都安排好了。

    他躲了这么久的风暴中心正在拼命地将他往回吸。

    苏徐行面无表情地揉碎手中纸,忽而抬头看向北方。

    该来的躲不掉,正好他也想看看琼帝这个死渣男长什么样!还有几次三番想要他命的萧承乾和萧承熠。

    你爹马上就来,鳖崽子们!

    第100章 章一百

    两个时辰之后, 穆恒去取来了城主印章,触手生温的碧玉底座之上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鹤,栩栩如生, 底下四个铁画银钩的大字:鹤城主印。

    鹤城主印, 可调令鹤城四大营兵力,执此印者执掌鹤城。

    苏徐行毫不客气地将其收入囊中,还不忘对穆恒笑笑:“如此,便多谢了。”

    穆恒嘴角抽搐, 只是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 就见苏徐行眼疾手快地往他嘴上一拍, “啪”的一下异物进喉,他下意识想吐出来, 却被手更快的墨霄捏住下巴,入口即化的异物瞬间变成苦涩的水被他咽了下去。

    穆恒反应过来后奋力挣脱开束缚, 又使劲去抠自己的嗓子眼。

    苏徐行语气凉凉:“没用的, 你已经咽下去了。”

    穆恒抬头,眼神狠厉:“你给我吃了什么?!”

    苏徐行耸耸肩, 笑得人畜无害:“改良版的毒药……不过你放心, 并不致命,就是每月发作时会如万箭穿心、痛苦异常。虽然你们南疆擅毒、擅蛊,但也不是什么都能解的吧?这毒是我从别处弄来的, 告诉你呢就是让你就别费心了。”

    穆恒看着他笑意盈盈的模样, 背后忽然爬上一股凉意, 直觉告诉他, 苏徐行这是在报那日书房之仇。

    事实上穆恒猜想得不错, 只是苏徐行报的是“绑架”之仇,是他被穆恒当货物一样扔到拍卖场上任人践踏他尊严之仇!

    苏徐行忽地收敛起笑意, 目光中隐隐藏着怒火:“你应该感谢秋姨,否则就不是毒药这么简单了。”

    “解药我会定时派人送给楚淇,你每月去找他领即可。只要你认真办事……”苏徐行将那日穆恒的台词又说了一遍,“助我一统南疆,我也会帮你的,定不会亏待你。”

    说完,苏徐行领着墨霄离开。时间不等人,回上琼在即,他必须在离开前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

    目送苏徐行走远,穆恒忽然像泄了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浅色身影来到穆恒身前。他垂头看着出现在视野中的绣花鞋,语气带着些懊恼,又有些自嘲:“你说得对,我比不上苏琰。”

    闻此言,轻笑声在他头顶响起:“我也未曾想到他能成长到如此地步,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只会读圣贤书的稚儿了。”

    听出对方话语中的骄傲,穆恒抬起头,满脸沮丧:“是我技不如人。我以为我跟他合作是互利互惠,既能帮了他又能成全我自己,没想到……”

    身影接下话茬,继续道:“没想到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跟你合作,在你拿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试探他的能力、搪塞他的时候,他在你眼皮底下办了这么多事儿,就等着今日将你取而代之。”

    但没说的是,她也在其中出了力。只怕说了,又要怨她偏心了。

    穆恒苦笑一声,随即张开手想要抱住眼前的身影,却被对方一把推开了。穆恒脸色一变,语气霎时变得阴沉:“你是见我没有利用价值了便要弃我而去?我告诉你!城主之位我可以不要,但你……”

    剩下的话噎在了对方掐在他下巴的手上。

    “乖孩子,我怎么会不要你呢?”身影弯下腰,凑近他,轻声道,“你还要帮着阿琰一统南疆呢。”

    “答应我,好好帮他好不好?”

    似魔咒一般的话语在耳边响起,穆恒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起来,他痴迷地望着近在眼前的清丽脸庞,低喃道:“恒儿遵命,叔母……”

    ……

    许知远信中说琼帝是先给他传了密信,随后圣旨才会到,苏徐行能做的就是打这个时间差,在圣旨到来之前完成在南疆的部署,随后回到滇南接旨。他离开过滇南的消息也是瞒得越紧越好,断不能让上琼那些人知道自己与南疆的联系。

    苏徐行的屋子里,楚淇与雷无声已经等候多时,见他进来,两人立刻起身抱拳行礼:“公子!”

    苏徐行随意地摆摆手:“都坐。”

    墨霄跟在苏徐行身后,将一张地图铺到桌子上,随即退到一旁。显然他已经被苏徐行培训成了合格的助理。

    苏徐行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不久我要去上琼……以皇子身份。”

    此话不亚于一颗重磅炸弹,楚淇倒还好,他一早就知道苏徐行的身份,雷无声则是惊得嘴巴能装下鸡蛋。

    “皇……皇皇子?”雷无声声音都劈叉了,“公子你是皇帝的血脉?!”

    苏徐行点点头,纠正:“准确说是私生子,类似于外室子?”

    雷无声又惊叫:“还是外室子?!”

    苏徐行:“……”

    小声点啊喂,他是私生子很光彩嘛?

    雷无声也看出了苏徐行的无语,他抿了抿嘴巴,做了一个缝针的动作,随即又讨好地冲苏徐行笑笑。

    苏徐行很无奈,这还没遭受过摧残的人就是不一样,原著中诡计多端没有下限的雷无声此时就是一个大咧咧的青年而已,尤其是被他买通摆了雷鸣雷霆父子一道之后,好像对他格外信赖。

    当日赵峋帮他把人从雷氏手下救了出来,他随手就把人丢到岩铁矿,塞到了墨霄手中。多月不见,人都黑了不少,此刻咧着张嘴笑,就剩牙是白的了,十分有喜感。

    苏徐行:“闭嘴吧,说正事。”

    雷无声连忙闭上嘴。

    苏徐行:“这鹤城我就交给你们两了。”

    楚淇正要点头,雷无声又叫:“啊?交给我两……啊!”

    “砰”的一声,楚淇一巴掌扣着将雷无声的脑袋砸到桌面上,随即微微一笑:“放心,有你舅父在,不仅给你守好鹤城,还能给你把整个南疆打下来。”

    这也是苏徐行要交代给他们的第一个任务,便也不计较楚淇趁机占他便宜当他舅父的事了,他点头道:“接下去要做的事情我都已经整理成册,你们按我的计划来,如有变故,见机行事。”

    “待鹤城安稳之后,你们从东边出发,打开一条路……”苏徐行指着地图,那里也属于鹤城的领域,只是位于南疆的边界,也是地图的边界,因为外边……是一望无际的海洋。

    雷无声皱眉:“从海上走?那怎么走?”

    茫茫无边际,开海路简直天方夜谭。

    苏徐行却答:“用这个。”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圆盘之上一个黑色长条,一端涂了红,一端涂了蓝。

    几人好奇:“这是何物?”

    苏徐行其实很不想叫它“指南针“。

    这磁石是从岩铁矿里挖出来的,他又花了巨款、签下三十道菜的订单以及一个承诺才从东于小姐的巧手下换来的简易货,苏徐行于是回道:“指南针,红色这边一直指着北,蓝色那边是南。”

    说着苏徐行还给他们演示了下,果然就见他无论怎么晃动,两个颜色都指着固定的方向。

    雷无声惊奇:“真神了!那为什么不叫指北针呢?”

    苏徐行:“……”

    苏徐行:“都行,随你,你想叫什么叫什么。”

    楚淇默默抱胸,能辨清方向只是第一步,还要造船、出海……多的是事情:“海上汹涌,出海绝非易事,所需要的花费也是一笔巨款……”

    苏徐行笑:“我知道,钱你们不用担心,我这去上琼不就是去赚他们银子嘛。”

    又道:“这世上不可能只有我们这几个国家,出海去看看,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钱我来想办法,一定源源不断地送来,够出去几趟就出去几趟,没有回头钱也不着急。人你们来挑、来训练,务必将危险降到最低……”

    细细嘱咐了一番,苏徐行喝了口茶,提起第三件事:“除此之外,就是滇南和鹤城之间的通商。我已经跟许琢说过了。”

    如今滇南三州,除柏州城被成啸严防死守,岐州城俨然已在许琢掌控之中,至于覃州,雷氏还在负隅顽抗,但多数覃州家族已经投靠到许琢麾下,雷氏的败落也只是早晚之事。

    “两方互通有无,既有利于经济发展,也有利于信息交换,具体怎么做,你们自己商量。”苏徐行有些疲惫地捏捏眉心,“会就到这儿,细则你们回去自己看,不懂的这几天尽快问我,等我走了,你们按月写信上报,有任何异常及时告诉我。”

    “是!”楚淇与雷无声齐声应道。

    雷无声又咧嘴笑:“会是什么,公子?”

    苏徐行:“……”

    苏徐行:“就是谈话……”

    接手一座城池并非易事,尤其是异国异族之人,苏徐行是“投机取巧”拿下鹤城,穆恒别无选择愿意拱手让位,但城外四大营的士兵却不一定服管。苏徐行必须在他们知道变故之前建立起一支更强的军队,城中兵力是基点,楚淇和林水帮便是这支军队的主力,许琢手下的私兵则是助力。

    如今鹤城有楚淇带兵坐阵,雷无声主管政务,穆恒从旁协调,苏徐行勉强能安心离开。

    唯一的不安就是……钱!养兵养马可是要钱的!鹤城虽不算穷,但又要养军队又要开海路,鹤城的库房和苏徐行口袋里的银子那是哗啦啦地往外流。

    苏徐行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几十份,每个府城都放一个去赚钱。

    人手不够!太不够了!

    又在鹤城停留了几日,确定一切安排妥当,苏徐行带着墨霄离开南疆,绕远路回了岐州城。

    只是这次去岐州,他再也不是那个被两波人马追杀之后仓皇出逃的苏徐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