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约而至,闻悦一手举着火把,一手轻轻晃动幽铃,尸妖循着铃声僵硬着四肢蹒跚跟在她身后。
猛然一阵风刮过,本就微弱的火光更黯淡明灭。
闻悦心脏骤缩,直到看清出现在前方的身影才舒出一口浊气,旋即嘟囔嘴嗔怪道:“哎呦,你吓死我了!”
少湙静静看着她,不说话,纤长的睫羽在睑下投出小片阴影,无边夜色下看不清眼里幽邃不见底的神情。
闻悦知道他生气了,从她把赤羽剑递到那白袍者的手上,他就赌气消失不见了。
也不怪他会生气,若设身处地想,换作是她,必然也是同样的反应。
自知理亏,她放软声音哄道:“你先别生气嘛,听我解释……”
“我没生气。”少湙开口打断她,声音平静到无波无澜。
都这样了还说没生气,看来真的是很生气了。
闻悦叹了口气,心知自己做得不对,可见少湙这样口是心非、气鼓鼓地模样还是忍不住想笑。
她贝齿用力咬了咬舌尖,抑制住笑场的冲动,努力严肃着脸道:“行,你没生气,那也听先我解释好不好。你知道的,尸妖炼制极其残忍,人的魂魄感识皆被困于其中消散不得,日日夜夜忍受着非人的痛苦……我,我真的做不到眼睁睁我爹和哥哥死了都不得入土为安,还要受此折磨而无动于衷……”
话到最后,闻悦鼻头一酸,喉咙瞬间又酸又胀,说话都有些疼。
可在触及到少湙寒凉的视线,她湿润的眼眶倏地生生逼回,心尖猛地颤了颤,想要说的千言万语一下失了力气,顿感无力,呆愣愣地看着他。
少湙不说话,漂亮的凤眼里此刻眸光淡淡,犹如万里雪山之巅上经年不化的寒冰映射出的寒光。
凉薄如水的夜色忽然间铺天盖地笼罩着闻悦,她只觉窒息。
原来那双总是染着开怀和漫不经心笑意的眼底也可以是这样的冰凉彻骨,她竟忘了初见时他看她如蝼蚁的眼神这样,无端地令人生寒。
“……少湙,我……”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赤羽剑与你而言是可以随意舍弃的,对么?”
少湙轻声道,目光强势不容她躲避分毫。
“不是的,只是权宜之计而已。等我将爹爹和哥哥最后一程安安稳稳送走后,我们再去抢回……”
闻悦极力解释。
“那你可有想过若是我真受制于契约之力,你拿什么去夺回来!”
少湙情绪破天荒地波动,说不出是愠怒还是质问。
“我……”闻悦无言以对,受在他毫不掩饰地侵略性气势之下被迫后退两步,眼泪不争气地一下涌了出来。
她明明不是这么矫情脆弱的人,怎么被骂了两句就哭了呢!她胡乱揩拭着,好似擦干净就未曾发生过,可惜泪水汹涌,怎么擦也擦不净,反而揉掉了两根睫羽贴在鼻头上,眼睛又红又肿,整个人看上去滑稽又好笑。
她很想说不会的,她根本没有契约上,那所谓以心头血转赠的誓约同样也没有效力。所以她才敢肆无忌惮地同意,他还是自由的。
但她现在还不能将这述诸于口,只能含着泪咽下去。
越想越委屈,她干脆放声大哭出来。
少湙眉心跳了跳,很快压了下来,他冷笑着道:“你还委屈上了?”
闻悦抽抽噎噎,“你,你凶我!”
她哭得更大声了,用袖口捂住脸,哽咽的声音变得闷闷地,她肩膀还一抽一抽地耸动,摇摇晃晃站不稳,似下一秒就要摔倒似的。
少湙对她的哭声感到头疼,他揉了揉眉心,“你别哭了。”
“……我不!”
“随你,”少湙嗤笑回道:“你慢慢哭,我先走了。”
“等等!”闻悦忙从衣袖里抬起头,顶着哭花了的脸拉住他,“你去哪里?”
“闻姑娘你似乎管不着了,既然剑已送出,我们之间当是没有关系的了。”
少湙无情拨开她的手。
“但是说了要帮我报仇!你难道要反悔!”闻悦慌乱质问。
“是又怎么样。”
话落,少湙红色身影彻底没入漆黑夜色。
夜里重回寂静。
闻悦抽泣了两声,用手背攒干湿答答的眼泪,双手揉搓着脸,望着少湙消失的方向幽幽叹气。
等他气消两天她再去哄哄吧,她这次做的确实太过分了。不过她才不相信少湙真就一走了之了。
她可太了解他的脾性了,要真的离开可就不会专程来和她废话了。
想着,她再次晃动幽铃声没入拐角的小巷里。
……
闻悦想自己实在是自私了些,对于尸妖,她能毫无波澜直接手起刀落,可若是自己亲人,她又无法狠心下手,哪怕明知成了尸妖再也没有挽救的余地,她也想用最温和、最体面的方式送他们最后一程。
她独身一人在城外寻了好几日,终于找到了千里散所需的药草,捣炼成汁。
这是她很久之前学的,无论是人还是妖,服之必然一刻钟之类浑身失去知觉,五感尽失。
不过所需药草皆是剧毒,一个没处理好便是命丧黄泉,因此倒是极少人听说过此法。
小心翼翼收好东西后,她再次准备入城,回望那一片粉色莹莹的骷髅花海,依然触目惊心。
炼制尸妖每一步都极为苛刻,也不知多少无辜枯骨被埋藏底下。
闻悦掩下眼眸,匆匆进了城。
火苗蹭地一下蹿起,跳跃的火星将闻悦的眼映得通红,火舌迅速吞噬了包裹在中心的可燃之物。
闻悦注视着,抬手摸了摸脖间的白玉葫芦,莫名有点想少湙了。
等火势渐歇,泛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石砖地面上留着一摊灰烬。她本想捧一抔待会沧州好好安置,才算落叶归根罢,可随着轻轻柔柔的风拂过,空中扬起尘埃,地面什么也没留下。
这样也好,闻悦想。
她收拾好心情,捏了捏防身用的尖锐木棍,便打算接下来就去找那老东西。
赤羽剑肯定是不用她操心的,少湙不会任他本体在对方手上,她也不担心少湙没有办法拿回来。
至于她——
正好趁少湙不在,弄清楚体内的蛊毒到底怎么回事。
她循着记忆沿着街道走,脚步小心,微鸣声时不时回荡在耳边,穿堂风发出刺拉的声响。
潜意识里指引着她朝着一个方向前进。闻悦既已知道是谁在作祟,也不耽搁,直到一个废弃的旧庭院,她突感天旋地转。
孤零零的老树独自站立于院中,末端的焦枯枝桠随着风颤巍巍。
闻悦揉了揉眉心使自己清醒些,才转了圈没发现人影。
院中央是一池死水,上面漂浮着油绿色浮藻,还有发黄发灰不知道多久的枯叶,风一拂过,浑浊的池水漾起波澜。
闻悦收回眼神往远处走了些,大喊:“怎么,把引到这里又不敢现身了?”
哈哈……
阴戾的怪笑回荡在空中,只见一道虚影闪过,白春生的身影出现在庭院中。这次他没有披他那白色斗篷,反而一身黑色长袍,皱皱巴巴的面容一览无余。
“有何不敢!”
他扯着尖细的嗓音道,闻悦听着如同粗粝的木板划拉在石块上,浑身不得劲地刺挠。
她不动声色将他从头到尾扫视下,确认没有带着赤羽剑,稍微放下心来。
“我就知道你还会再次回来的。”白春生掀了掀下垂的眼皮,意味深长笑道。
“是啊!”闻悦道:“你费尽心思把我引到无方城,我这要还没好好和你过过招,就走了,不是浪费了你给我设好的局。”
白春生很满意她的识相,大笑。
闻悦受不了他魔性的笑声,嫌弃按了按耳朵,“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声音难听死了。”
她眨着眼不客气道。
白春生嘴角牵扯起得纹路凝住,眸光立刻沉了下来。
闻悦对上他浑浊暗黄的眼珠,那如湿腻毒蛇阴恻恻缠绕的目光让她一阵眼熟,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脱口而出:“古藤村伤我的是你!”
白春生神色意味深长,“我说过我们会很快再见面的,毕竟你藏得可真够深呐,找了你十年。”
闻悦抿嘴一笑,翻转木棍搭在肩上,歪头回怼道:“是吗,今天就好好看了看啊,之后你恐怕就见不到了。”
“哦,为什么?”白春生眯着眼问道。
“因为——”
闻悦故意卖关子,眼神突地一凌,以木棍为剑杀了上去。
“我会杀了你!”
闻悦向来这样,她喜欢放狠话,奉行的理念便是打得过得话自然也没啥,打不过的话……那也能增强气势嘛,反正也不会少一块肉。
白春生乌紫的嘴角噙着不以为意的笑,手腕一转,再次出现一个银纹蛊铃,随意晃了晃。闻悦霎时小腹传来拉扯的痛,动作滞了一瞬就被他一掌风掀飞,如断线的风筝被摔飞好几米远。
“别做无畏的挣扎了,还能少吃点苦头。”
毕竟,她是那副躯体可是万年难遇的肉身灵体,做傀儡再合适不过了,打坏了还真是叫人难免心疼。
闻悦从地上爬起来,始终没丢掉她目前唯一可用且称得上武器的木棍。
她随意抹开唇畔的血迹,“看来你们专门用来控制我的蛊铃还挺多的嘛。”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你怎么也算我们圣主最为满意的炉鼎,当然不敢马虎。”
白春生笑里藏刀道,加快了晃铃,清脆悠扬的铃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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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得急促刺耳,闻悦弓着身子大口吐出鲜血。
她眼前昏花,痛得直不起身来,甚至感觉浑身血液逆流,直冲天灵。
闻悦狠下心来咬破舌尖,剧烈钻心的疼痛唤醒了她的神志,两股相拉扯的痛意好似要把她撕裂开,不过也正因此倒给了她缓冲的机会。
她直起腰,“真踏马好奇到底是什么毒这么厉害啊。”
白春生挑眉讶与她的反应,没想到还能保持清醒,不愧是最接近上古天灵根血脉的人。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用明白此毒没有解药之法就足矣。”他眼神狠毒,再次携带着浓郁妖气的一记掌风袭来。
“无解药么……”闻悦低声念道,旋即侧身避开。
凌冽的掌风如刀刃削断她耳侧飘扬的发丝,几缕断发纷纷扬扬飘落在地,远处池塘边的栅栏“轰”地一声炸开,落进湖水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闻悦咬破指间,任指间鲜血喷涌而出,抬手在空中乱画掐诀。
整个过程一息之间,快到待白春生意识到时,闻悦周身灵力已然暴涨,双眼充血布满红血丝,宽大的外衣也被震着在空中舞动。
蛊铃不受控制地飞快颤动着,一道道裂纹蔓延,很快布满铃身,无论白春生如何注入妖力,还是抵不住碎裂的速度,啪地一下蛊铃彻底四分五裂。
白春生这才收敛了胜券在握的神情,不可置信:“你竟然修炼了禁术!”
纯粹的灵气裹挟着普通的树枝,闻悦御气冲了过来,大笑:“你们悬阁都炼邪术了,我修炼禁术又有何不可!”
她没有灵根,若真没有点保命手段,恐怕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只是使用禁术的代价太大了,以命燃烧,反正她中毒已深,还无药可解,也不在乎这点儿了。
白春生自是不可能示弱,双手结印捏诀,无数尸妖破门而入。
黑雾妖气和灵气痴缠,闻悦拼着不要命的打法打得天昏地暗。
太阳日渐落山,斜阳低照,偌大的庭院内只剩一黑一浅两道身影打的有来有回,还有满地的骷颅头睁着不瞑目的双眼躺在地上。
闻悦力气渐消,察觉到强行提升上来的灵气正在飞速流逝,她咬着牙憋着股气,哪怕侵蚀性极强的妖气缠绕上她,仍旧不管不顾举着已有剑气的木棍,以尖端直直刺入他体内。
噗——
异物没入□□发出闷响,暗红色鲜血喷溅到闻悦脸上,她心中却觉一阵畅快。
这是第二个……
白春生皱纹增生的面容出现瞬间的扭曲,他瞪着死气沉沉的双目,不甘示弱用手捅入闻悦腹部。
她痛苦闷哼声,血痕顺着唇角缝隙流了出来,嘴里鼻腔全是铁锈味。
“……松……手,不然你我都得去死。”白春生目眦欲裂,话艰难地从牙缝蹦出来。
都到这个地步了,闻悦怎么可能放手,她就烂命一条而已,多杀一个悬阁之人为家族报仇就是赚到。
“那你先去死!”
顺着,闻悦翻动利器再深入了几分,还不停搅动他的内脏。
白春生“哇”地吐出大口血,大部分温热的血落在闻悦的手上。
她也顾不得嫌弃,用着最后一点力致他于死地。
白春生脸上血色褪尽,闻悦此刻也好不到哪儿去。
生死关头,白春生将圣主的命令抛之脑后,猩红的眼死死瞪着,运转着体内妖气全部打向闻悦,闻悦死命拽着他就是不松手。
灵气势弱,妖气占了上风推动着纠缠不休的两人齐齐移向池水边。
噗通!
两人皆跌入水中。
泛着青绿色的池水很快没过两人鼻口,伤势太重,谁也抵挡不住席卷而来的窒息。
还是白春生率先送了手,他枯瘦的脸上嘴唇微张,双目修炼失焦沉入水底。
血液融入水中晕染开大片,闻悦视线几乎是淡红色占据,她已经分不清血来自自己身上还是白春生。
冰凉的池水争先恐后灌入她的嘴、她的鼻,她意识开始模糊,眼眸阖上,连身上的痛楚都快感受不到,只有窒息的绝望充斥着周身。
……她这下是真的要死了吗……
越沉越深,穿透水底的光亮越来越少,黑暗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她杀了两个悬阁人,这条命值了,可是……她还没带娘回家啊……
她想抬手再摸摸装着她娘亲骨灰的白玉项链,却怎么也没力气。
闻悦不免遗憾,不甘闭上眼,任由水托举着自己向更深处潜去。
只是意识消散的前一秒,她似乎看到了一束光亮在放大,还有一个朦朦胧胧的天外来音在呼喊着她的名字。
腰间还多了一双大手,她好像触碰到了云朵,轻轻柔柔的,如沐春风包裹着她,窒息感在逼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