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了事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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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桑县西北角的城郊有一片烧焦的空地,那是文山最初安营扎寨的地方。

    地上的枯枝败叶已被焚尽,与烧焦的粮食混在一处,板结在干裂的泥地里,岁宁牵着匹马,走过这片荒凉之地时,有意放慢了脚步。

    有几只乌鸦在天边盘旋,最终停在了她身旁的枯树上,树根下堆砌着白骨,连腐肉也不剩了。

    她远眺着柴桑城的方向,没有一只信鸽飞过去。那封盖着假印的密信,应是被敌军的探子截取了。

    岁宁抚了抚胸腔,低低咳嗽了几声。

    这几日愈发冷,又快到冬日了。

    马蹄之声踏破山道,脚下枯枝碎叶喀匝作响。远处的山岭惊起一群飞鸟,打破万籁俱寂。

    有士卒赶过来了。

    岁宁不知晓来人是王忱还是宋聿,抑或是文山,她不在乎。

    毕竟信鸽早已经放了出去,假的军情亦传到了文山手中。

    她蹲在地上,背对着那群人赶来的方向,轻捻起几粒焦黑的稻谷,紧紧攥在手中。

    几个骑兵穿过树林的间隙,将她包围在荒地中央。马蹄过处,扬起一地的尘土。

    来者手持长弓,语气不善:“你究竟是谁的人?”

    岁宁转头看向王忱,嗤笑道:“我是陆氏还是宋氏的人,对王将军而言重要么?你莫不是忘了,是谁当初上赶着要与陆氏结亲?”

    王忱睨着她,瞳孔骤然一缩,她跟随陆氏多年,自然知晓王氏的底细。

    他张弓搭箭,对准了站在地上的女子。

    于王氏而言,此人留不得。

    岁宁坦然面对着他,神情丝毫不惧。

    王忱道:“你以为我是宋绍君,不会杀你?”

    “我死之后,宋绍君不会再为你所用。若我活着,便不会让你遂了愿。”

    王氏既想拉拢江东的士族,又舍不下宋氏这个左膀右臂,怎能让他将天底下的好处都占尽了?

    箭已在弦上,王忱此刻许是在掂量,陆氏与宋氏,到底哪张牌更重要些。

    岁宁唇角微微勾起,似是在嘲笑他的举棋不定。他不及陆延生的杀伐果断,来日必会败北。

    “王思慎!”

    王忱犹豫的间隙,又有一人一骑从树木稀疏的林间赶来。

    教宋聿亲眼撞见了这一幕,恐怕这两张牌,王忱一张都留不住。

    捕捉到她眼中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王忱松了手,羽箭脱弦,直至没入她脚边的泥地里。

    他掉转马头,看了宋聿一眼,不屑道:“就这么个女人,也值四百金?”

    揶揄的是建康城某位仇家愿以四百金买她头颅的事。

    宋聿侧目而视,瞧不出什么情绪,只道:“思慎兄莫忘了曾答应我的事。”

    “没忘。也请绍君管好你的人。”说罢,王忱便驱马领着几个骑兵离开了。

    岁宁掌心捏出了汗,背对着他,拂落粘在手心的稻谷。

    她低头走过这片干裂的土地,自言自语道:“柴桑百姓辛苦一年,才收获这么些粮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这样烧了,真是可惜。”

    宋聿翻身下马,行至她身侧。他并不清楚岁宁到底想做些什么,只知她在怨恨王忱的所作所为。

    岁宁又说:“王氏的人来这一遭,既收了民心,又得了大片无主的田地。”

    这话是故意说给宋聿听的,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王忱不可信。

    宋聿道:“他做不了主,柴桑的土地会重新划分给流民。”

    岁宁没理会他的话,只取下腰间的麻布挎包扔给他,里面装着太守印信。她说:“武昌郡诸事,等着公子回去处理。”

    宋聿追上她,问道:“文山还未退兵,你要去哪儿?”

    “栖泽岭,南山道。”岁宁索性不再隐瞒。

    “要做什么?我陪你去。”

    “我往敌营送了封信,在南山道设了个诱饵,指不定真的会有人上钩。”说着,她便上了马,没留给宋聿与之商量的余地。

    宋聿亦策马跟在她身后,又问:“若我没来,你打算一个人去么?”

    岁宁道:“即便没有人帮我,我亦有天时地利可以利用,自有办法将敌军困在那里。”

    一袭青衣策马而去,在婆娑的树影间,恣意又张扬。

    栖泽岭两峰之间有一段狭长的山道,前几日下雨,山体坍塌,堵住了部分去路。

    山岭上支起了几处落石陷阱,只需再待一场雨,山石便会滚落,堵住回去的路。

    宋聿问她:“这些陷阱你一个人做的?”

    岁宁道:“借了印信,请附近的村民帮我做的。”

    “你如何引得敌军到这里来?”

    “他们眼下最缺粮草,只需伪造辎车痕迹,文山大概率会派兵来此设伏。”岁宁轻轻推动陷阱下的小石块,巨石便滚落砸下山道。她说,“此事成与不成,我只有三成把握,若我无所作为,便一成胜算也没有。换做是陆延生,哪怕只有一分胜算,他也会当作十成胜算去赌。”

    他要求赢,也不惧输。

    岁宁又看了看天象,晴空之中云如扫帚,不出三日,会有大雨降淋。

    她道:“尽人事,听天意。该回去了。”

    三日后,雨过天晴。

    众人在林府等来了文山退兵的消息。

    除了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无人会因此庆功。

    封城数十日,停灵数日,直至今日城中百姓才能出殡,将灵柩抬出城安葬。

    岁宁仍记得那一日,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白绫,出殡的队伍一家接着一家,哭丧声中,纸钱如雪花漫天飘落,密密麻麻,遮得双目连前路都看不清。

    更多是只裹了张草席潦草安葬的,至于那些感染了瘟疫的死者,最后就只剩一抔灰。

    岁宁轻轻拭去眼角的泪,与出殡的队伍逆向而行。

    又有刑车从她身侧而过,押着那些通敌的罪人去往刑场。如今没了外敌,便开始关起门来秋后算账了。

    “尔等犯下的,可是通敌卖国之罪,当诛。”

    她听见王忱这样说。

    一个囚犯却挺直背脊,高声骂道:“通敌?我看你们这些外人才是柴桑的敌人。”

    外人。

    那些被夺走良田的饿殍,被抢去粮食的贫农……这样想倒也没有错。

    王忱道:“贱骨头,是老子带兵救了柴桑。”

    “文将军顺应天意,夺取武昌,占据江州,直指京师,此乃天命所归。”

    王忱一脚踹了过去,骂了句:“有病。这话,你下阴曹地府与文山说去!”

    “呸!”那个囚犯被踹倒在地,仍不忘啐王忱一口,“若世间真有鬼神,你们这些啃噬万民骨血的权贵岂能安眠?”

    王忱踩在那人脖子上,“喀匝”一声,脊骨断了,听的人背后发凉。

    岁宁放下幂篱的轻纱,不去看刑台的血溅三尺,转身走远。

    她不认同那些囚犯的行径,却又不得不说,骂得真好。

    她突然想起林府某间屋内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