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竹间开琼筵,他乡逢故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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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热的呼吸间生起缕缕热气,宋聿瞧不真切她此刻的神情,只见昏黄的灯光下,檐下有几粒微尘飘落,无声落在她毛绒绒的衣领。

    他只当是某人滴酒未沾也醉了。

    岁宁面色不改,重申道:“我说,你想不想要一个孩子?”

    “你可不可以含蓄一点?”

    她遂换了个含蓄的说法:“宋公子想不想承欢膝下?”

    “不想。”未及话音落尽,他便不假思索应答。

    不带半分犹豫,看来是真的不想。

    岁宁失意地点点头,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

    宋聿佯装轻叹,将手背贴上了她的额头,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无奈。

    “做什么?”她往后退了半步。

    他道:“瞧你是不是发了昏,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岁宁紧抿着唇,半晌不置可否。既要忽悠,自然要含糊其辞,哪能说得明明白白?

    宋聿躬身捡起地上的灯笼,塞到她手里,“天色已晚,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早些休息。”岁宁接过灯笼,抢了他的话。

    她拥着厚重的裘氅与灯火,如同一只白羽的山雀,携着一圈荧荧微光,没入了连廊尽头。

    书房里点了灯,又生了炭火,某人也算奉职恪勤,何时都不忘处理公务,在夜里一遍遍对着宋氏在荆南几处产业的账务。

    早晨有些清冷,窗外那棵槐树枝叶上缀满了晨露,木制的秋千架也被露水打湿。

    有人推门进了书房,搁下食案,捡起地上的文书,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伏在案头熟睡的男子身上。

    案牍劳形。

    岁宁大抵也猜到荆南的事务棘手,而宋氏身处其中也难捞到什么好处。

    她从案头拿起一册文书翻看,上面写着荆南的商道不太干净,容关道的货物被山匪劫了。宜昌县与夷陵县之间有一苍秽山,山上匪盗集聚,也不知今年赈灾的物资能不能顺利运到西陵来。

    若是陆氏,随手便带兵去剿了,可宋氏不是军阀,也没有养部曲。

    一个有权,一个有钱,但凡这两家肯拉得下脸面合作,许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但在此时局下,让陆氏容得下北方士族,简直是天方夜谭。

    才窸窸窣窣翻了几页,又听见身后几册文书落地。

    “醒了?”岁宁转过头去,看着他扶额坐起。

    “我煮了汤饼,最宜冬季食。”她收去了案上的文书,代之以早膳。

    “等我一会。”说罢,他背过身去,快步了回寝居。

    待他折返时,换了一身影青色深衣,外披一件月白色大氅,额上系着白青絮巾。行过之处,留有淡淡的杜衡馨香。

    而食案上的瓷碗早已不见了热气,唯有碗壁还存有余温。

    还真是讲究。

    “劳烦你了。”宋聿在案前坐下,犹疑的目光直直落入她眼中。

    岁宁道:“看我做什么?这次真的是我亲自下厨。”

    想起她昨晚说过的没头没尾的话,宋聿不自然地低下头,静默看着碗里的羊肉汤饼。放在平时,她哪里会这般殷勤?

    “你可是有事相求?”他问。

    “没有。”岁宁道,“我昨日上街见到了周道长,奈何他有要事在身,没能留他在城中歇脚。道长临行前,还特地托我好生照顾你。”

    “他还与你说了什么?”

    “荆南局势,还有宋氏如今的处境。”

    他苦笑道:“他怎么什么都与你说?”

    “我与道长,好歹也算雪中送炭的交情。反倒是你,为何什么都不与我说?”岁宁淡淡笑着,就差没把当年周其清将宋聿的所有秘密告诉一个外人的事诉之于口了。

    那位道长,总是没由来地相信她。

    宋聿默然,她于当年常青院的少年,如何不算雪中送炭呢?

    “周道长不是也有咳疾吗?”岁宁道,“下次他来了,你可得拦着他,莫要让他在大冬日里奔忙了。”

    “我拦得住吗?”宋聿无奈道,“当初在柴桑,你总背着我以身涉险,我也防不胜防。”

    岁宁赧然失笑,没法反驳。

    他用过了早膳,从墙边的花梨木柜子里取出一份请帖,今日又要去赴宴。

    宋聿不喜官场应酬,也不喜文人集会,只不过其间有他要拉拢的人。这些世家之中,明里暗里争斗不断,纵横捭阖,却又藕断丝连。

    他将请帖展开,递给岁宁看过,如同报备:“我今日要去赴宴,你留在家中可好?”

    “竹林集会,不带我去么?”看到纸上金墨描画的“诗会”二字,她登时眼前一亮。

    刚好趁次机会可以摸清西陵郡各世家间的关系。

    宋聿道:“夷陵不比建康,三教九流,汇杂其中,只怕污了你的眼。”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他表达得很委婉了。

    “公子也知夷陵不比建康,殊不知我随你到这人生地不熟的乡下,困在城中闷得很。”

    他笑言:“夷陵哪里算得上是乡下?”

    “比起京师,可不就是吗?”

    岁宁牵着他的手晃了晃,一番央求,才让他松了口。

    宋聿有言在先,那些个以文人墨客自居的世家子弟,一定会令她大失所望。

    岁宁哪管这么多,她又不是奔着相看郎婿去的。

    在这夷陵城中,也有一位如宋聿一般爱松竹之人,乃西陵梁氏的家主梁白,字柏泉。梁府里有一片广袤的竹林,林上有泉,听泉竹亭依水而建。

    风过霜林,时有微凉之意。

    “茶宴上会有女眷吗?”岁宁问。

    “自然。”宋聿答,“梁使君有位胞妹,善著文章,少时便名声在外了。”

    与管事递了请帖,便有侍从领着二人到园林中去。

    栽满芳菊的竹篱外,有位蓄着美髯的公子迎上前来,与二位客人拱手作揖,道了声:“绍君拨冗前来,梁某有失远迎。”

    宋聿躬身回礼道:“幸得柏泉君宴请,聿偕友人到访,多有叨扰,还望见谅才是。”

    梁白道:“哪里哪里,宴席未开,还请绍君与我移步亭中,稍作歇息。”

    岁宁不着声色打量着他,此人有如青山般的沉着,待人谦逊有礼,接物滴水不漏。上一个外表谦和内里深沉的人,还是陆氏长公子陆灵远,她曾栽了个大跟头。

    梁白笑问:“不知与绍君同行的这位女郎,如何称呼?”

    岁宁淡淡应道:“鄙姓陈,梁使君唤我‘陈娘子’便可。”

    梁白又引着二人往水边的听泉亭走去,一面与宋聿说些城中旧闻新谈,一面赏景。

    两侧竹林,曲径通幽。

    岁宁知晓,宋聿此行又是来谈合作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他提笔作诗了。

    竹径之中,有位喝得醉醺的男子,手中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