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山盟海誓犹在,不思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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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寂静,常青院的书房透着微弱的烛光。

    侍女在房中点了安神香,分明是使人平静的氛围,岁宁却有些烦躁。她坐在窗前,郁闷望着屋外的柔光,是他自己隐瞒在先,如今却在与她置气。

    或许她不该提起夷陵,哪怕林氏是宋氏的弃子,哪怕宋聿早就想借卢氏之手清理门户,哪怕自己的介入,是他顺水推舟的一步棋……

    岁宁又想起了被林氏公子拴在马后拖行致死的家奴,想到寒冬里病逝的周道长,想到躲在密室里的数个日夜。她暗暗自嘲,面对死亡时,她因内心胆怯而苍白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烛台上的蜡烛都燃了一半,她披了件外袍出门,这一动静惊起了栖在枝头的鸟雀。

    皎月攀上了栖霞山,即使不点灯,借着月色也能勉强视物。

    进了书房,透过博山炉的轻袅细烟,见宋聿依旧伏案,未曾抬首。

    岁宁小步挪过去,在他身侧坐席,“生气了?”

    “没有。”他不曾将笔搁下,只单单望着手里的文书,说道,“我……只是在忙。”

    操办韶苑春日宴这一差事没落到岁宁头上,是因为宋聿自己把这事包揽下来了。

    所以眼下还在对账。

    岁宁问:“今日不唤我帮你分忧了吗?”

    “多思费神,你好好歇着便是替我分忧了。”

    他依旧是这副回避的模样,岁宁又道:“我并非有意提起那些令你不快的过往,我只是觉着……一世之夫妻,不愁一时之不解,有些事还是说开了好,免生猜忌。”

    宋聿没有作声,只是笔尖在白纸上晕染了大片墨迹,他撂下笔,撤去宣纸,喟然叹息。

    岁宁注视着他,烛光如碎玉落在他眉宇,目光深邃而宁静。

    “不想说吗?”

    “你不会想知道的。”他平静开口。

    “那就不说。”

    就像从前他姑息她的孤行己意,且姑息他这一回。

    朝夕相处消磨了理性,两情缱绻总将那些龃龉掩盖了过去。

    她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宋聿笑着说好,身子一倾将脸埋进她肩颈,闻着她衣衫上沾染的安神香。

    夷陵城一事,她不会姑息,他也不敢说。所有与之牵连的世家都不无辜,而他当时就遭了报应,还连累恩师遗容受辱。

    除了他,王忱,乔霁,没有几个活人知晓这个秘密。

    岁宁轻轻推开他,“不是要忙吗?眼下又赖着作甚?”

    他道:“虽已沐浴焚香,依旧疲乏。”

    岁宁道:“那就回房休息。你既不愿在朝为官,却又要替家族处理这些杂务,委实奇怪……”

    叩叩……

    入夜了,却有人在此时叩门。

    岁宁上前去开了门,入目是一张熟悉却唤不起名字的脸。青璃院的婢子又给她送了碗红藤丹参汤来。

    婢子小心翼翼提醒道:“少夫人今日还不曾喝过汤药。”

    岁宁旋即转身,道:“先放着吧,等会就喝。”

    婢子便端着食案侍奉在一旁,又道:“夫人吩咐了,须得婢子看着您喝完。”

    记不清这是第几碗了,她微微叹息,还是端起了药碗。刚送到嘴边,却被宋聿一把夺了过去,随手把汤药倒在了窗前的兰花盆景里。

    琉璃药碗又落回原处,在婢子手中的食案上打着颤,宋聿睨了她一眼,口吻冷淡:“知道该如何回话么?”

    婢子愣了愣,又恳求道:“还请公子不要为难婢子。”

    “为难?”他轻声威胁,“投井而亡,溺毙而死,我有千百种办法让你闭嘴,与之相比,这算哪门子的为难?”

    她低着头,惶恐道:“婢子知晓了。”

    “回去吧。”

    “是。”得了敕令,那婢子端着食案逃也似的离开了常青院。

    门栓落下,风声簌簌。

    岁宁抿着唇,只看向兰花根处被药汁浸透的土壤。

    宋聿笑她:“怎么如今连阳奉阴违都不会了?”

    岁宁道:“那是青璃院的人,不是你常青院的婢子,自然不会为我得罪姜夫人。”

    他又问:“她总是如此么?每日都送些什么药来?”

    “红藤丹参汤。”

    “此方虽解气血瘀滞,但红藤性寒,你怎能由着她胡来?”他轻叹了口气,拉着岁宁在蒲苇席上坐下,一只手落在她平坦的腹部,又道,“还是说——此生都不想再有子息了?倒也不必这样折损自己的身子,还有更温和的办法。”

    她矢口否认:“没有,我不知晓这些药理。”

    宋聿看穿了她的心思,说道:“无妨,不必背着我的。”

    岁宁垂下眼睑,低声道:“是。我有私心,从未想过为你孕育子息。”

    私心,他又何尝没有。

    他笑道:“你我的婚书也不曾祈瓜瓞绵绵,只祈过白首同心。倒是你,全然忘记了,才真叫自私。”

    她细细想来,确实如此。

    他又说:“夫人几次三番弃我而去,倒有处可寻。若累及夫人因生育而无寿,被大司命召去,我又该到何处寻你去?”

    岁宁啧了一声,又把人推远了些。成天到晚只沉溺于温柔乡,他好没志向。

    岁宁想起来当初硬塞给他的孩子,还取了“阿禾”这个名字。便问:“我之前捡到的孩子,被送往了何处?”

    宋聿眼中忽然生出股怨气,只道:“你如今倒想起阿禾来了,这甩手掌柜当得可还舒心?”

    岁宁哑然失笑,一时冲动捡了个孩子,那确实只是一瞬的错念,一瞬的恻隐之心罢了。

    他道:“我说她是你与我的孩子,便送去了安陆由我外祖母照顾着。想着过几年再接回建康,届时也分不清年龄了,就记入宋氏的谱牒。”

    “此事都不曾与我商量过,绍君倒是十分善于先斩后奏。”

    “都拉我下水了,你还想全身而退,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话间,他又将一册账簿塞到岁宁手里,“长夜漫漫,不想休息的话,就帮我对账。”

    岁宁安然道:“自然要看看宋氏产业多少,入账几何。”

    宋聿道:“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光是韶苑设宴的账目,你今晚都算不清。”

    “是么?”岁宁细细打量着他,却瞧不出个深浅来,“莫非今日宋氏可比昔日石崇,富可敌国?是否也要将韶苑打造成又一个金谷园?”

    笔杆不轻不重地敲在她脑袋上,他轻声呵斥:“树大招风,你怎么敢冒出这些心思的?”

    “不过说笑罢了。”

    她不算账,只与他说笑,不像是来帮忙,更像是在刻意添乱,扰得他心神不宁。

    宋聿坐直身子,一本正经道:“不可妄语。”

    谈及宋氏的前途时,他变得严肃许多。

    岁宁没再作声,低头看起了账簿。

    今日在宴上与宾客周旋许久,她也的确困乏至极,账簿翻了没两页,就一头栽倒在书案上睡着了。

    三月初,将启程前往安陆。

    在此之前,岁宁给柳莺留下了许多财帛与首饰。也不知何时沾染了顾氏财大气粗的习性,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