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岫》全本免费阅读
如今有人告诉她,此前她所认定的一切,不过上位者精心编织的一场局。
尘世如牢笼,世间人情皆是枷锁,从始至终无人逃脱。
她将两年内所经历的所有事都抽丝剥茧,最终得到了一个完整的“真相”。
若是陆延生所言为真,江夏官仓被烧,或多或少都有宋氏的手笔。也难怪当初岁宁前往武昌郡借粮时,宋聿认定了不会有别的郡县借粮给她。
离间计、焚粮草……
西陵六县,也不过用来引诱陆氏上钩的诱饵。
须得看最终的结果,是谁获利,才能推断得出谁是始作俑者。
很可惜,陆氏并未从中捞得什么好处。所以陆灵远没有她想象中的十恶不赦,宋氏与王氏也绝非善类。
本就是如此,世家贵胄食万民骨血,偷万石米粟,没有一个无辜之人。
高塔上的风凉得沁人,吹得她有些头疼。
春风吹皱镜湖,画舫中的二人上了岸,岁宁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陆宣:“所以呢?这是你想让我看到的吗?”
陆宣摇了摇头,笑道:“我无意挑拨离间,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你应当清楚的。一叶障目,蝉不知雪,我不想见你变得如此而已。”
岁宁面色沉静,瞧不出什么情绪,只道:“若换做是从前,我定会与他争论一番,问他为何将西陵六县当作诱饵,为何拿江夏百姓的性命迫使我妥协。最坏的结果,或许是分道扬镳。可惜我累了,折腾不起了。”
她理了理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艰难挤出一抹笑:“我不知陆二公子出于何种目的与我说这么一番话,但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只是这一次,我不会再逃了。等你什么时候放下了南北世家之间得到结缔,而我也恰好接管了宋氏,说不定还能冰释前嫌再度合作。”
“好。”陆宣恣意笑出了声,拂袖转身,往塔下去了。
当初看中了她眼中的不甘与野心,哪怕此刻她的眸光黯然失色,那野心也不曾泯灭。
有的人生来是要往高处去的。
岁宁孤零零地站在三叠塔顶层,极目远眺,怔怔出神。
肩上的伤疤有些发痒,或许又要下雨。
她想起了夷陵城的七日屠杀,大雨下了三天三夜也不曾将那些血水洗净。
直到离开了三叠塔,回到了红杏书斋,岁宁就静坐在棋桌前,凭轩观一场骤雨。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遮掩了脚步声,那人来得悄无声息。
温热的手掌落在她的肩上,却惹得她周身寒栗。
察觉她的不自在,宋聿问:“怎么了?”
他眉目柔和,面露担忧,像个会悲天悯人的贵人,却也只在她面前如此。
岁宁拂落了他的手,淡笑道:“下雨了,肩上的旧伤不怎么好受。”
宋聿道:“雨落得这般不巧,可还想去宴席上与他们一道用饭?若不想去,我便叫人给你送饭食过来。”
岁宁道:“不必。于情于理都不该缺席的。”
“那就待雨势小些,再送你过去。”
只是这雨越下越大,屋檐下落成了一道水帘,砸着石阶上的苔痕。门外立着一柄绸伞,雨水顺着伞骨流下,浸湿了檐下的木地板。
书斋中的万卷藏书浸在潮湿的氛围里,散着淡淡的油墨香。
岁宁没有看书,也没有打量桌上未下完的棋局,只静默地看雨,也看他。
雨声隔绝了尘世喧嚣,他与之对坐在窗前,执一卷书,低眉默读,眉尾舒展而柔和。
藏起了满腹阴谋,永远只呈现出她会喜欢的那一面。他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近乎偏执。
“绍君。”
“何事?”
唤他的名字时,他便抬起脸,眼角如蜻蜓点水一弯,目光在她驻留着。
岁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我今日想起些事,眼下有些问题依旧悬而未决。”
宋聿道:“想问什么?”
岁宁道:“我方才见了陆延生,他与我说了些旧事。”
“嗯。”他点点头,不甚在意。
她有些恼,便直截了当地问:“江夏的粮草,是不是你派人烧的?”
宋聿没回答,只放下了书,眼中的笑意更甚。
“为何不说话?”
“你已有了答案,不是吗?”他一手撑着桌角,倾身越过桌案,凑近了些,温声道,“夫人会既往不咎的,对吗?”
岁宁微微后仰,与之对视:“凭什么料到我会既往不咎?你还瞒了我什么?”
宋聿道:“不若如此,你是不是打算悄无声息死在江夏,再也不回来找我?”
岁宁问:“还有呢?安陆、柴桑、夷陵的事呢?”
他看了看窗外,起身理着层层叠叠的衣褶,漫不经心道:“雨变小了,该回宴席了。这些事,晚些再说吧。”
她叹了口气,暂时妥协。
宋聿拿过门边立着的绸伞,撑伞之时有几滴雨水溅到了岁宁的下颌与脖颈,被他细细擦去。
他停在檐下的雨帘前,朝她伸了一只手。
岁宁犹豫片刻,还是牵了上去,任由他搀扶着,走过光滑的青石板路。
宋聿道:“雨天里路滑,且小心些。从前我就说过,书斋与竹亭之间的这条路宜铺石砂,而不宜用石板,只可惜匠人就喜欢用这些又贵又华而不实的东西。”
岁宁道:“你还真是吹毛求疵。”
又或者说,对万事万物的观察都细致入微。
他说话不紧不慢,做事也温温吞吞,总把自己放在落于下风的位置,让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他是何等的狡猾。
岁宁又问他:“我走之后,你与王忱聊了些什么?”
宋聿道:“不过说了些举荐我入朝为官之事。”
“给了个什么职?”
“少府丞。”
“专司铸钱,那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宋聿打断了她,“我还没答应,你就想着贪腐一事了?”
“是是是。”她阴阳道,“宋公子清廉。”
宋聿攥紧了她的手,下定决心同她坦白道:“我如今不想入仕。”
岁宁没有问他为何,只说:“宦海风波,实难久恋。不想做官,那就做一只闲云野鹤,煮茶同观檐下雪,闲庭信步话桑麻。”
他说:“须得是一双。”
她道:“好。”
一场雨过后,原本如碧玉的湖水也变得浑浊。
临湖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