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陇上稻花开,宋聿携着幼女去安陆城外的田地里寻岁宁时,总会同她说起,她有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自打阿禾记事时起,母亲从未歇下来过。
她要么整日在书房看公文,要么到田间与农人讨论来年收成,就好像是这一辖区内“保四方清净,佑五谷丰登”的神仙,管着安陆城内婚丧嫁娶、鸡鸣狗盗的大小事宜。一年之中,还有三个月会去荆州忙着打理产业。
她横在江东士族与北方世家之间,整整三年,陆氏与宋氏没再起过争端,荆江一带也不曾生出战乱。
宋聿说:“她总是浸在尘世一堆芝麻烂谷子事里,风尘劳攘,却乐此不疲。”
阿禾说:“可安陆的百姓,没有不喜欢阿母的。”
他笑说:“阿父也喜欢。”
父亲爱重母亲,而母亲更爱安陆这四方无虞的太平之景。
阿禾突然想起,她更小的时候,趁阿母不在,偷玩她妆奁里的胭脂。
洁白的珍珠粉,桃色的脂粉,还有朱红的口脂,掺杂着百花香气。
擦完了胭脂,稚女心满意足出门去。
宋聿见她脸上一块红一块紫,忙问她:“是不是摔着了?怎么落得这般模样?”
阿禾怕阿母知晓了会生气,便扯谎说自己是从树上摔下来了。
宋聿一阵心疼,便用热水湿了手巾,给她热敷。
敷着敷着,手巾染色了……
后来阿禾还是没逃一顿打,阿母没有生气,她是被阿父罚的。
属于母亲的东西若是独一份,便不容他人染指的。槐花树下的那架秋千便是。
尽管岁宁从不在意这些,可是送她这些东西的人会在意。
走到田垅上时,恰见到江边的女子收竿,又空了钩。她也不恼,与一旁的同僚闲聊几句,又挂了饵,甩竿出去。
宋聿推了阿禾一把,道:“去问问你阿母,今日钓上来几尾鱼。”
阿禾道:“你怎么不自己去问?”
宋聿道:“若她不曾钓到鱼,便该觉得我是为看她笑话而来了。”
“定是你从前常常揶揄她。”
论及互相挖苦,宋聿道:“我与她,平分秋色。”
不过说话的本事,还是她更胜一筹。谁叫她一开口就能噎死人呢?
待走近了,看到鱼篓中收获颇丰,他才暗自松了口气。
她聚精会神盯着鱼竿,未曾发觉身后来了人。还是身边的同僚突然起身与宋聿行了礼,唤了声“宋府君。”
岁宁才缓过神来,回头看他们,笑问:“你们怎么来了?”
宋聿道:“盼夫人早归,为夫今日亲自洗手作羹汤。”
阿禾附和道:“阿父备好了新鲜的菌子,等着阿母钓鱼回去,煮一锅菌菰鱼羹。”
“这样啊?”岁宁偏着头看向宋聿,“若是我没钓上来鱼呢?”
他说:“那就只能宰只鸡凑合了。”
闲聊的间隙,鱼竿传来些许动静,岁宁提竿收线一看,又是一尾小鱼。
再抬首时,撞见身侧之人期待的眼神。
她说:“回去了。”
他笑着说好。
辞别了依旧垂钓江岸的同僚,一家三口沿着盈满稻香的田垅缓缓而归。
鳞鳞夕云起,猎猎晚风遒。
杂役在府邸门前掌上灯烛,迎着晚归的几人。
趁着夏日夜幕落得迟,便在庭院的槐花树下摆了饭食。
石桌上还散着夕阳余热,喧闹的蜂群环绕在槐花枝头,嗡鸣声与槐花香一并氤氲着,久久不去。
夏风时不时择一朵落花,赠予树下纳凉人。或铺在石桌上,或跌落碗中,或憩息在肩头。
岁宁捻去琉璃杯中的落花,嗅着淡淡酒香,在一袭醉人的花香中,稍有醉意。
宋聿笑问:“府里新酿的蒲桃酒,滋味如何?”
“蒲桃酒?”岁宁微微皱眉,转而看向右手边的杯子,清澈的薄酒之中淌着一片落花。
阿禾掩嘴忍笑,道:“阿母拿错了,这杯才是你的。”
心思玲珑如她,毫不客气地拆穿了这小孩:“是你故意换的吧?”
阿禾忙别过脸去,同宋聿小声咕哝道:“我便说她能猜出来……”
岁宁又看向罪魁祸首,问:“你支使的?”
宋聿也并无推脱之意,直言:“是。”
她怨责道:“晚上我还须得对账,你净知道作弄我。”
“错了。”他低头道,“我不过想让你尝尝新酿的酒,绝无他意。”
见他认错这般干脆,岁宁也懒得和他计较,只说:“有些酸涩。”
宋聿又仰头看了看满树槐花,说道:“那便等秋日采了槐花蜜来,兑些到酒里。”
岁宁嘴角抽了抽,那还能喝么?
饭毕,吹了些许凉风,发散了酒意,不觉有些醉了。
树下悬一盏灯笼,惹得飞虫流连于光晕之中。
宋聿唤人撤去了杯盘,又与她一并坐在花树下,持一把蒲扇轻轻扇风,为她煮着醒酒茶。
许久不曾这般对坐,树下煮茶同观落花,闲庭信步共话桑麻。
饶是在醉中,她依旧持一本账簿,掐着指节在算。
“夏税米五石二斗七升,秋糧米五千四百五十五石八斗一升……”
宋聿转头看她:“还不舍得闲下?”
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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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算去年的旧帐。”
他笑道:“你倒是比我这太守还上心。”
岁宁板着脸道:“宋府君竟还有脸面提啊?”
“有何不可?你为我照看安陆城的草木众生,我看顾好你。”说着,他便也挪了坐席,坐到她的身侧,与她一并算着。
末了,他望着身侧人的酡颜,轻笑道:“是五千四百三十二石六斗三升,瞧瞧,当真是醉了。”
岁宁忽觉耳热,推了他一把,怨道:“都怪你。”
“净室里备好了热汤,早些沐浴休息吧。”
宋聿收走了账簿,换了一杯放凉的醒酒茶来。
迎着昏暗的天光,岁宁饮完了茶,疲倦起身,宋聿扶着她往屋内走。
她道:“那你自己算吧。”
宋聿道:“我今夜也不想算账。”
她问:“那你叫人点这么多灯烛作甚?”
他说:“想与夫人相伴,终日夜,继朝霞。”
入室,照彻满屋的灯火与某人的心思一样明晃晃,岁宁再望向身侧的青年时,他眼中只余颓靡的缱绻。
小榻正中摆着一盘下了一半的棋局,岁宁沐浴完,从屏风后步出时,正见他独自低眉打谱。
她走过去,从棋篓中捻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之上。一步跳,试图帮助角落的黑子出逃。
宋聿抬首看着她,眼中再现被诓骗的惊愕之色。
“你会下棋?”
岁宁偏头笑道:“在西陵学的。”
他恼了:“凭什么要同陆宣学,不与我学?”
妒夫,连这也不容许啊?
她笑着解释说:“西陵民生凋敝,不比安陆繁华,素日里无聊得很,便只能同他聊些棋局。”
宋聿落子截住了去路,又道:“那一角的弃子,做不活了。”
岁宁道:“也曾尽心营救过,哪怕最后救不活,它便算不得弃子。”
他问:“是在开解我么?”
岁宁道:“不是。只是下棋罢了。棋子无心,观者有心。世间万事,不可拿棋局作比拟。”
仿佛话中有话,于是宋聿又问:“可是在介怀我从前隐瞒你的那些事?我不曾将你当作是棋子的。”
“不必多想。我自然理解你的一切,理解你的的私心。”她如此说着,又抬首抚平他蹙起的眉心,道,“只下个棋便要思虑这么多,也别怪我不愿与你手谈了。论及弯弯绕绕的心思,我还真比不过你。”
他怔怔抬眸,道:“我不过担心某人薄情,有朝一日又弃我而去。”
岁宁心中一骇,心想,该理解他这般患得患失的。
她说:“不会如此。谁让我也同你一样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