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苏也哽住,木然看了眼鹤觞,见其沉默不语,遂睁着溜圆的眼睛望向宁晏礼。
方才那殿中燃的香里有些催情的迷药,宁晏礼虽发现得早,吸入不多,但毕竟昨晚就已一夜未眠,经此更是头痛欲裂。
他深深出了口气,抬手示意屠苏将车帘放下,沉声道:“先回府再说。”
一行人回到宁府时,夜已深重。
鸦青呈着托案进殿,却见宁晏礼已将灯火熄灭。
“大人,臂上的伤先包一下吧。”鸦青隔着帷幔道。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许久,才听里面传来淅沥的水声,而后便是衣物摩挲的声音。
宁晏礼从冷水中走出,乌黑的长发散在肩上,不断滴着水珠。
他披上内袍,淡道:“撂下吧,我自己来。”
他借着月光,将手臂层层缠绕,一张俊脸苍白如霜。
少时为求活命,他练就出一手包扎的好手艺,纱帛在指翻转,很快在末端打出一个整齐的结。
然而当余光瞥见案上的桃木簪,他神情稍顿,又将结打开,狠狠把纱帛紧了紧。
伤处压迫的痛感传来,他微微蹙眉,眸光却愈发黑亮。
人在混沌时,唯有痛楚会让头脑清醒。
他缓缓擦拭掉桃木簪上的血,看了眼挂在衣桁上的官袍,在黑暗中沉默一夜。
.
青鸾一连在假山附近寻了几日,也没发现桃木簪的踪迹,阿母的玉簪她舍不得戴,遂将之前陆皇后赏赐的一支银簪找了出来。
为防不时之需,银簪末端已被她磨得尖细。
青鸾对着铜镜,将其簪入发髻,然而青丝被拨动的瞬间,她却忽地一滞。
她突然想起那天在假山后,宁晏礼为她戴簪的场景。
没来由的心悸再度出现,偏殿外却传来白芷的唤声,青鸾快速深吸了两口气,理了理衣襟,应声走向正殿。
白芷领了本月东宫的俸银回来,交给她,“奴婢听说尚书大人已经与北魏的使臣开始商议和亲细节了。”
“竟这么快?”一旁做针线的白薇抬起头。
“北魏本就是蛮夷,说是省得麻烦,连着去了好几道流程。太后娘娘为此大发雷霆,但经太傅大人劝说,也就作罢了。”白芷道。
青鸾已在案前坐下,一边对照账簿,一边核对俸银,但二人的对话却一句也没漏掉。
她闻言失笑。
宁晏礼对陈太后的劝说,怕不是威胁。
“听长寿殿的人说,长公主为此闹得厉害,已经到陛下的昭阳殿连跪了三日了。”白芷道:“再不行明日就要跪到太极殿了。”
白薇惊讶:“难道这样的事还能反悔?”
两国往来的事白芷也不懂,便转头望向青鸾,“随侍,此事可还有圜转?”
青鸾用笔在对好的账目后画了个圈,之后抬起头,“既然已与北魏使臣开始商议细节,哪里还能轻易反悔?”
白芷好奇:“反悔会怎么样?”
青鸾将账簿拢好,“若此次联姻不成,梁魏必有一战。”
白芷木然半晌,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之后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凑到白薇身边,嘻嘻笑道:“不过,这回长公主嫁去北魏,太后娘娘曾给她定的婚约,倒是不作数了,有人怕是要偷着乐了。”
青鸾闻言看向二人,却见白薇脸上突然飞起两抹红云,嗔怪道:“莫要胡说!若叫旁人听去,我怕是命都没了。”
青鸾顿时明白过来。
一年前,陈太后曾口头与陆彦定下,欲将长公主许配给陆家二郎陆羡。
如此看来,白薇是对陆羡……
她想起上次在陆府见过陆羡,其人丰神俊逸,温文儒雅,确是叫人过目难忘。
尤其是那副眉眼……
想到此处,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青鸾不禁陷入沉思。
之前见陆羡时就觉眼熟,难道是在何处见过与其相貌相似之人?
思忖间,青鸾脑海中忽而闪过一双眼——
剑眉下一双黑眸璀璨如星,透着掩不住的锋芒傲气。
虽与陆羡的温润气质截然不同,但却极为相像。
是他!
青鸾心中一滞,思绪霎时回到前世。
……
边关古道,血光横飞。
她假代长公主和亲北魏,宁晏礼从赵鹤安口中将她细作身份审出,派人于半路截杀。
宁晏礼下了死令,和亲队伍的兵卒死伤殆尽,只剩青鸾一人血染红纱,被影卫与黑甲军逼得节节后退。
她本以为将要命丧于此,却不想,伴随一声怒马长嘶,耳边嗖然划过一道银光,一柄银枪破空飞出,瞬间将包围撕裂。
青鸾回眸望去,只见一人策马冲出尘嚣,倾身向她伸出援手。
视线交错的刹那,他将她一把捞至马上,拾起长枪杀出重围。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青鸾艰难睁开双眼,那人似乎感受她的目光,侧了侧脸,眼角弯出飞扬笑意。
……
青鸾回过神,突然开口道:“你们可知陆氏中,是否有一位小郎君名唤子远?”
白芷、白薇愣了愣。
陆子远?
她们入宫前曾在陆府侍奉多年,却从未听人提到过这个名字。
白薇道:“随侍所说的小郎君,会不会是旁支所出?”
青鸾沉吟片刻。
陆子远倒是曾经说过,自己出身于陆氏的一个旁支。
可若如此,他与陆羡这般相像,难道只是偶然?
“陆氏在雍州襄阳有一支脉,与金陵陆氏本是一祖同源。只是襄阳陆氏虽在雍州颇负盛名,但比起金陵陆氏却是云泥之别,故而京中鲜少有人提及。”白薇又道。
“襄阳陆氏……”青鸾眸光渐渐黯然。
是啊,陆子远在镇北军中只任了个小小的百夫长,若他是金陵陆氏之人,怎会在边陲做这样的低阶武官?
窗外天气有些沉闷,青鸾望着灰朦的云,视线逐渐拉远——
前世救命之恩还未得报,只可惜,边关路远,此生大约难再见了。
.
分月俸时,宫人们都围在西偏殿外,三五成群数着俸禄。
空气闷湿,翠鸟叽叽喳喳在半空乱飞,白芷又想起要上歪脖子树摘鸟窝的事,遂在领了俸银后,带着宫人们到正殿前的梨树下琢磨起来。
青鸾把自己的那份月俸收入妆匣下层,随后从后门走出东宫。
远远瞧见李慕凌在假山后的身影,她脑海中忽而浮现宁晏礼的脸。
她想了想,沿着路,从假山旁径直走过。
李慕凌看了一愣,低声唤了她一句,却见她头也不回,还是一个劲儿往前走。
李慕凌没有办法,只能从假山后出来,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待远离东宫,青鸾又扰了大半圈,途径昭阳殿,果然老远就见长公主跪在殿前,她暗自笑了笑,又走一会,才在一处僻静的宫墙角落停了下来。
李慕凌很快跟了上来,青鸾不等他开口,先道:“那假山离东宫太近,往后不要在那见面了。”
李慕凌一愣,还是点了点头,面露急色道:“阿鸾,今次我来找你是有要事,之前我与你说出宫的事,计划有变。”
看李慕凌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情,青鸾心下冷嗤,前世求她假代长公主和亲时,他也是这副面孔。
“之前我与你说的接应之人,他昨日被突然从禁中调离,你出宫的事我且需再想想法子。”李慕凌道。
青鸾心下一怔,禁中的暗线竟这么快就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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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次下来,她开始有些佩服宁晏礼的办事速度了。
“眼下出宫的事倒不急。”青鸾话锋一转:“世子可听说了长公主要去北魏和亲的事?”
此事阖宫人尽皆知,何况以淮南王府与陈太后的关系,李慕凌怎会不知,听青鸾提及,他当即叹了口气,“唉,太后娘娘近日为阳华和亲的事很是忧心,已派人连传了三封急信给父亲,我也正为这事发愁呢。”
“和亲之事既已定妥,王爷又能有何办法?”青鸾试探道。
“父亲那边还没有回信,但太后娘娘的意思……”李慕凌话音一顿,深深看了她一眼,“太后娘娘的意思,是想要找个影子,替阳华嫁到北魏去。”
青鸾故作惊讶,“此举是否过于冒险?若被发现,别说是北魏,便是陛下也不能容许。”
“所以若真选了这条路,就只能瞒天过海,不能有半分差池。”李慕凌说完犹豫片刻,又道:“阿鸾,其实……”
该来的终于来了。
青鸾不动声色地看着李慕凌,等他把后面的话说出口,心中暗自冷笑。
“其实……太后娘娘的意思,我曾与军师商讨过几次。”李慕凌吞吐道:“可眼下人选之中,唯有以你代替阳华和亲最为稳妥。”
沉了半日的天,终于飘飘洒洒滴落小雨。
说这话时,青鸾一直静静地看着李慕凌,她突然想起前世,他所言与今日几乎一字不差,脸上摆的亦是这副无奈又为难的神色。
她顿时觉得有些恶心。
恨意弥漫心头,同时,她也痛恨曾被蒙蔽的自己。
天家之人,生来就在权力绞杀之间,哪里会有真心?
这样粗浅的道理,她竟到死才醒悟。
李慕凌被她眼底的神情戳得难受,一时只觉心里发虚,于是将稍微移开目光,低声道:“阿鸾,我知你定然不愿,我想……”
他顿了顿,才像下定决心似的道:“你若不愿去北魏,人选的事,我再同军师商议。”
青鸾微微一怔。
想前世,李慕凌为此事几乎跪求于她,这回是怎么了?竟然从他口中说出这样的话。
她正心生狐疑,又闻李慕凌道:“借由此事,我正好可与父亲坦言你我之事。”
“世子与我?”青鸾不解:“何事?”
李慕凌愣了片刻,以为她是害羞,遂道:“阿鸾你放心,你出身虽低,但与我本就是竹马青梅,我纳你为侍妾,父亲定是不会反对的。”
看着面前女子飞翘撩人的美目,他脸上露出殷切之色,“如此,你也可光明正大地出宫,跟我回淮南,届时我们就……”
这一番话听得青鸾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忍着翻涌的胃,和拔簪叉死他的冲动,立即打断道:“世子,青鸾自知命贱,不敢高攀,还望世子往后莫要再说这话了。”
李慕凌脸色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良久,才缓缓问道:“我知你心高气傲,但却没想到做我的侍妾,就让你这般不屑吗?”
青鸾不知该作何表情,但还是忍不住蹙眉。
李慕凌问完那句,心底本腾出一丝薄怒,他没想到,青鸾跟了他多年,竟这般不识大体,但见濛濛细雨之中,她媚眼幽暗,如有哀怨,刚想斥责,心就软了下来。
他拿出耐心哄劝道:“阿鸾,父亲只有我这么一个嫡子,我将来是要承袭诸侯爵位的,以你的出身,侍妾已是荣宠。”
他向前靠近了些,双手握住青鸾的肩膀,“我答应你,若你为我诞下子嗣,我定许你侧妃之位——”
话未说完,青鸾刚想从他手中挣开,就听“啪嚓”一声脆响传来,像是杯盏摔碎的声音。
接着,便是一个小太监的求饶:“侍中大人饶命!侍中大人饶命!”
听是宁晏礼在外面,李慕凌脸色唰地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