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课业呢?
面对陈创的疑问,杨沛云有些无措嗫嚅:“我,我的文章……”
她声音因害怕颤抖的不成样子,让人根本听不清。
陈创见她这反应,猜到了什么:“是不是没带?”
“我带了,可是…”她下意识地辩解,可又不知该怎么解释,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可是,”
“那就是没写了?”
陈创眉眼猛地一戾:“昨个才夸得你,今日便如此妄为了?”
他言语犀利刻薄:“侯夫人还特地向我打招呼说你胆小,我倒是没看出你有什么胆小的!”
刚一说完,底下学生又是一阵大笑。
杨沛云格格不入地站在课舍中央,委屈地揪紧了裙边,漫天的羞辱,难堪和嘲笑似海一般朝她压了过来,直教她喘不上气,陷入窒息。
嘈杂的笑声和议论逐渐扭曲壮大,撞入她脑中成为尖锐的耳鸣,像是化作最为锋利的刀刃,将她的脑海及柔软的内心切割得血色淋漓,四分五裂。
眼泪啪嗒嗒落下,砸在地面,她咬着嘴唇,极力克制自己的眼泪,眼眶酸涩到近乎痉挛,还是没能阻止泪水的下坠。
“行了行了,你还委屈上了,”陈创不喜道,“今日先这么算了,散学留下把课业补齐再走,现在快坐下准备听学吧。”
她颤着身子抬起手臂,借用擦掉眼泪的动作捂住了脸,跌跌撞撞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杨沛云已经不知道这一上午的课是怎么度过的了,浑浑噩噩挨到散学,独自一人将昨夜的文章默写出来,交给陈创后,通红着眼睛为自己小声地辩解:“先生,我,我其实写了的,但是,但是……”
她想起刘渝那双嘲讽的双眼,又想起侯府性子清冷,最嫌麻烦事的舅母,吞吞吐吐道:“我弄丢了……”
陈创正忙,没听清楚“啊?”了一声,见人杵着不动催促道:“补齐了就快回去吃饭吧,下次别再这样了!”
杨沛云唇瓣都快被自己咬白了,终究还是没有再开口的勇气,氤氲着眼泪告退了。
在马车上,她用冷掉的茶水一遍遍擦拭着眼睛,生怕回去后被舅母发现不对劲。
路上,她独自坐在车厢内,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刘渝要骗她呢?
为什么要欺负她?打从第一次见面,她就对自己恶意深重。
杨沛云十分委屈地想,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讨厌她,她真的有这么差劲,这么不值得大家喜欢吗?
好不容易以为自己可以交到朋友了,没想到却是这么个下场。
她忍了许久,又仰头去看车厢顶,瞪了好一会才把眼泪逼退。
不能哭不能哭,她抿唇对自己说道,马上就到侯府了,这会子再哭,舅母一定会察觉不对劲的。
若是被她同表兄知道了这事,虽不会说什么,但一定会觉得自己多事,尽给侯府惹麻烦的!
直到那阵涩意消失,杨沛云才敢垂下僵硬的脖颈。
如果有什么对不起刘渝的地方,明天跟她道个歉吧?
杨沛云有些委屈地想,道了歉总不能再欺负她了吧?
第二日。
望着被抢走的文章,杨沛云被按倒,有些震惊地失神。
两个有些膀大腰粗的姑娘,估计是刘渝的同伴,一左一右地钳住她的胳膊将人死死地按在石桌上,杨沛云脸颊贴着桌面,冷得她颤抖。
她眼睁睁望着刘渝悠闲地上前,粗鲁翻阅着她的书箱,找到她的文章,在手中翻了翻。
杨沛云瞠目结舌:“你,刘渝,你到底……”
刘渝将文章卷成卷,侮辱性地在她脸侧拍了拍:“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知道吗?小蛮子。”
说罢,便在杨沛云惊慌的视线中,再一次将纸张撕了个粉碎,随手扬到了手边的池塘中。
她的心血,表兄的心血,化作纷纷扬扬的碎片,被风吹开,四散而落,落入湖水之中,没一会儿便沉了底,犹如她破碎的一颗心,再也望不分明。
刘渝带人离开后,杨沛云仍傻愣愣地留在原地,她安静了许久,才猛地冲下池塘,妄图去捞回属于自己的,属于她同陆怀泉之间夜晚比肩共坐,一同学习的证据。
池塘水并不深,堪堪只到她小腿,但她来来回回摸了许久,也找不到一片残页。
水中纸张就像夏日的飞雪,倏忽落下,便融化消失,再也遍寻不得。
找不回来了。
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念头时,杨沛云才慢吞吞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站在冰冷的湖水之中,身前泛起点点滴滴的涟漪。
*
陈创等到杨沛云时,激起的怒火已经平歇了,他冷淡地望着一身狼狈的小姑娘:“今日旷课又是什么借口?”
杨沛云原地踟蹰半天,仍是不知如何回答。
“今日的文章,是不是也丢了?”
陈创这几年见过太多仗着家中权势恃宠而骄的学子,他看着一身水的杨沛云,自然而然地认为是她旷课去玩闹,课业自然也是没有的。
他头疼地捏了捏额角,厉声道:“去书阁将文章补齐,写完再走!”
杨沛云双眼无神,默默地转身去了书阁重新补写。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统统都是一样。
杨沛云望着再一次化作雪花的纸张,拼命挣扎,脸颊撞在石桌上,磕出一片的青紫。
刘渝望着文章沉了底,才没好气地埋怨道:“不是我说你,你不写或者直接跟山长退学便是了,折腾我干什么呢?”
说完一边扭着肩膀一边离开。
反反复复地折磨,反反复复地欺凌。
杨沛云面如表情地在陈创的盛怒之下补完了文章,又饥肠辘辘地赶回了侯府。
回来用膳时,舅母皱眉问她:“这几日不是听隐之说在教你吗?怎么又被先生留下了?”
杨沛云一愣,小声回答:“是沛云愚钝,明日会尽早赶回来陪舅母用膳的。”
“我不是在说这个,”林若浮正准备说话,闻到了什么般怔愣了一会,“你涂脂粉了?不是一贯不用那些?”
脂粉是回来路上被杨沛云用来紧急盖住脸上的淤痕用的,颧骨上一片青紫,她用了许多才勉强盖住。
闻言杨沛云慌乱地侧过脸,遮掩道:“嗯…学院交到的朋友说这个味道好,我便试了试。”
林若浮放缓了神色:“是吗,那要同朋友好好相处,平日没事也可约着出去玩一玩。”
杨沛云听着舅母和善的嘱托,双眼一酸,用力咽下所有哽咽:“嗯。”
傍晚,本该是杨沛云最幸福的时刻,但她如今明白,表兄再辛苦的教学到了明日天亮也只会变成学院池水中的一抔土,一想到这,她便情绪低沉,更是抗拒了起来。
陆怀泉不是一次发现她走神了,手指叩击桌面都快叩疼了,他难免有些气恼:“今日是怎么了?这么魂不守舍的。”
杨沛云没有抬眼望他,只是垂着眼眸小声道:“兄长,沛云有些累了,不然这几日先停一停吧。”
停一停?
陆怀泉气得想笑,他上前扼住小姑娘的下巴,将人脸抬起来:“为什么累?不是说同我一起学习最开心了吗?这般容易疲倦往后你……”
他的声音猛地顿住了。
杨沛云准备好了承受他的斥责和怒火,她虽害怕,却也宁愿陆怀泉今夜冲她发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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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也不要他再浪费自己的时间陪自己做这些无用功了。
她心里都知道的,陆怀泉为了能守承诺按时回府,再抽出时间教导自己,他将自己的时间一缩再缩,就连中间缓神放松的时间都去了。
一想到他这般疲累,到最终成果却犹如石沉大海,杨沛云便止不住为他心疼。
就算骂死自己,厌弃自己,怎么样都好,她有些破罐破摔地想,总之不要再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她这里了。
她……她一点也不值得!
还未等她接着说话,陆怀泉指腹用力按在她脸上,一阵刺痛让她轻蹙眉头。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他的声音忽然平淡下来,“你这几日在学院如何?”
杨沛云心头怦怦直跳:“什,什么意思?”
陆怀泉捻了捻她脸上厚腻的脂粉,隐隐窥见不协调的颜色,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松了手:“别想偷懒,继续写。”
明明是自己提出的暂停要求,但听到陆怀泉没有同意后,她却也是松了一口气。
夜幕降临,结束的时候,陆怀泉正准备离开,却被杨沛云喊住。
“长兄。”
陆怀泉回身,见小姑娘站在亭下,夜风带起她发间的缎带,藤萝阴影遮蔽住那双明亮的眼睛,让他看不真切。
“如果沛云犯了错,长兄会原谅我吗?”
声音低迷,像在风中散成丝丝缕缕的冷雾,用颓靡与不安的情绪将陆怀泉包围。
他有些被杨沛云突兀显露的情愫惊到,一时怔在了原地没有接话。
没一会儿,杨沛云上前走了两步,方才的那些糟糕情绪像被她留在了阴影中,重又恢复了正常,冲着陆怀泉莞尔一笑:“开玩笑的,长兄,晚安。”
说罢,便进门去了。
徒留陆怀泉一人站在原地,缓慢地皱起眉心。
*
深夜,陆怀泉处理着白日堆积的文书。
这几日因辅导杨沛云,使他本就不多的睡眠时间大幅缩水,不过再忙再累的情况他也经历过,所以并没有多少疲倦的意思。
青叶回来时,他手上动作不停:“查清楚了?”
“是,城南刘家的姑娘这几日一直在针对杨姑娘,抢了她的文章才使得姑娘每日都被先生留堂重写。”
陆怀泉停下手中的笔,眉眼深深冷意:“光禄寺署正那个刘家?”
“是。”
“区区一个署正家的人,不会敢与侯府作对,”陆怀泉捏了捏鼻梁,“说罢,指使之人是谁。”
青叶顿了顿,才小声汇报:“是,是林琼芳林表姑娘……”
陆怀泉早便隐隐有了猜测,闻言轻笑一声。
“还是不记打啊。”
他静默了一会,无边的郁气与怒火无处发泄,他难耐地皱眉,冷声:“陆忻川那蠢货这几日都死哪去了?”
青叶面无表情道:“前几日被公子您威、哦不激励过后,这些日子二公子发愤读书,据二房的人说连饭时常都赶不上吃,表姑娘那边只刚开学那日问了情况,后续就没再关注了。”
他看着自家公子愈发难看的神色,不免在心底埋怨,现在知道着急了,当初将二公子从表姑娘身边赶走时,不是十分自信能料理好她一切事宜吗。
但终归还是要为主子着想,毕竟陆怀泉的表情一点点变得阴鸷危险了起来,青叶欲言又止:“刘家那边需要属下去解决吗?”
陆怀泉一手支着脸,一手在桌上随意地敲着。
他想到方才,杨沛云情绪糟糕,下意思向自己问询,讨要安全感的模样。
“先不管,”他声音清浅,“看看她什么时候会先开口。”
率先开口……朝自己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