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辽城久违的出了太阳,光顺着窗溜了几缕,跃上沉睡着的少女的面上。
时转日移,这缕暖光还是唤醒了沉睡中的人。
华咏章懵懵懂懂的睁开眼,足足有三分钟,她都大脑一片空白,盯着眼前的天花板看了很久,她才想起来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辽城,卢家的客房!
她拥着被子坐起身,抱住头胡乱的揉了揉。
她记得她酒量还可以,昨晚只不过喝了几口不同味道的甜酒,怎么就醉成这样?
嗯?
最惨的是她好像掉马了!虽然她也没刻意遮掩,但是一想到从知道她看小说起,两个表哥就在她面前争论了好久喜欢的作者……
她总不能一见面就说:“你好,我是作者惊鸿客,我还有个马甲叫逆旅者……”
简直神经好吗?
对于投稿这事,最早还要感谢她的初三班主任陈老师,是陈老师那次把她的作文拿去投稿,让当时还处于困窘期的她一下子打开了新思路。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两个作者马甲,这就是她的私心了。
最开始她用惊鸿客为笔名,是因为那个故事的女主被她取名为赵惊鸿,投稿的时候她随手在结尾署了名。
真要说她的小说多么惊才绝艳,她自己都要发笑。大概是此时的文学作品风格都比较朴素平实,讲故事讲究含蓄,写实。
就说《雷雨》吧,为什么火到后世都搬上教材?
狗血到登峰造极,也是一种能力。
她一个经历过信息爆炸轰炸过的现代人,写点这种故事还真的手到擒来。
惊鸿一词取自陆游的“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很多年前,她在孙府第一次读到,彼时还不懂这句诗词背后的故事,只觉得这诗太美了!隔着数千年的光阴,好似诗人的伤心经久不息,每到春波泛绿,桥上桥下,影影绰绰,那水光天色里,都有离人在顾影自怜。
贺襄当时坐在轮椅上,单手撑着下巴,用赞许的目光鼓励她继续说完,最后给她科普:“这确实是个悲伤的故事,诗人在母亲的压力下被迫和心上人分开,一别经年,两人各自托付新生。有一日诗人重游故园,睹景思人,留下了两首诗,这是其一。”
当时的华咏章抱着书,默默的垂下眼。
贺襄想了想:“这是懦夫的深情,无用至极,唐女已重结良缘,他不该叨扰的。”
就像历史洪流中无数惹人叹息的分离一样,他们最终也走散了,且不为人知。
所以,一想到要写故事,她就起心动念了。
惊鸿最合适。
也最适合他们之间的故事。
但为了照顾故事的可读性,她模糊了故事设定,她的第一篇连载就叫《惊鸿》,女主赵惊鸿自未来穿越回来,拯救自己的爱人,阴差阳错,狗血淋头,又再回到过去之后,发现了爱人不为人知的一面……
她第一次投稿的时候不确定这个题材北城文学的编辑社收不收,在等回音的日子里,她又写了另一个故事。
收到第一笔稿费的时候,正是外婆转移到辽城的日子,她在大悲大喜之间,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因为编辑那边回信说一期不能同时刊登一个作者的两篇小说,所以她转手就改了个笔名,把新题材的小说继续投出去。
之后服装厂的进度有点卡顿,其实最大的问题就是缺钱。
缺钱,缺钱,缺钱!
她那阵子有点失眠,晚上多翻几次身,庞娇娇就弹起来捶床,或者伸脚踹她的床板:“还让不让人睡了?”
在宿舍本来就不方便,到点就停电断水,她干脆利索的就搬出来了,这样也不用一大早在教学楼下等值班老师开锁了。
为了稿费,她其实用了很多个马甲……
但是惊鸿客和逆旅者是最火的,惊鸿客就不说了,设定特别新颖,在八十年代的华夏,几乎属于春日第一声惊雷。
逆旅者那个马甲她写的是未来幻想风,一开始北城文学甚至没有这一栏目,就是这个故事打开了这种故事的新局面。
她就来自未来,写未来幻想,简直就像某种意义上的纪实文学。
她其实还写过此时正流行的武侠小说,水花非常小,平平无奇的过了稿,给的版面都在很靠后的位置。这也提醒了她,所以她就大刀阔斧的把未来幻想搬上了桌。
苏广复那边反馈说缺资金的时候,其实原本没指望她能给什么解决方案,他把困境讲出来,是想建议再拉几个人入伙。
没想到华咏章直接说:“你把账号给我,我给你打过去。”
苏广复当时挂完电话,还掐了自己好几把,不是做梦啊,怎么那小妮子口气那么大?
这边一掷千金,那边口袋空空的华咏章就跑去书店淘书,北城文学已经不够她发挥了,她迅速锁定了几本名声在外的杂志书刊,这次没开新马甲,用了旧马甲,一口气投了好几家。
等她终于有空停下来想一想的时候,她的两个马甲都火了……
确实有编辑来信询问她认不认识对方……
惊鸿客一听就是女性。
逆旅者因为写科幻,她又有意模仿后世非常火的升级流,以男主视角为主,开局就是男主家因一项绝密科研成果而惨遭灭门,一路上男主查案,复仇,科研,呃,当然也没忘了加入点恋爱的酸臭味……
被各路美女赏识“觊觎”的男主,未来世界里的“张无忌”,科幻科研中的“唐僧肉”。
别说,和《惊鸿》的虐恋狗血和深情不同,逆旅者的《绝密科研》更吸引男性读者,从北城文学每月打来的稿费和编辑的信来看,效果应该还挺好的。
另一边,华咏章拿着在北城文学这边的成绩,和另外几家编辑社谈了一下,最后南城文学财大气粗,价高者得。
所以逆旅者下一篇悬疑科幻《未来游戏》会在南城文学上连载。
因为放寒假了,华咏章有了更多时间,她经常一入定就进入状态了。
从北城到辽城的火车上,她本来装了一书包的杂志旧刊想看看,除了看看文排解漫长的旅程,还想看看当下的主流。
结果一坐上车,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来来往往的过客,千姿百态的世间,她忽然就有了新灵感,于是往火车上的小桌子一趴,她挥笔就写。
不知道写了多久,她一气呵成的写完,收起笔帽,这才发现四周的喧闹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斜对面的大姐还怜爱的看着她:“小姑娘定力真好,这么吵都能写的下去作业,今年读几年级了?一个人坐车吗?”
火车恰好穿山洞,一片黑暗里,华咏章捏着手指放松,很快光明重回人间,她对向她问话的大姐笑了笑:“不是我一个,我们买票买岔了,我家在另一个车厢。”
说完她自己都愣住了。
凌佳说她平时看起来好像老在走神,但只要试图靠近她,就会发现她特别紧绷。
她也不反驳,但她不太认同,明明她现在已经游刃有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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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她真的防备全开!
哪怕是一个看起来如此温和的女性,她脱口而出的都是自保的谎言。
她还在为这个反应苦恼呢,万万没想到,只是在卢家待了两周不到,她就失了防备!
她的马甲!啊!
华咏章开始头疼起来,她都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两个表哥了!
正在纠结间,门外传来轻轻的扣门声:“妹妹,醒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心虚,华咏章觉得这声“妹妹”听着这声比平时黏糊了不止三倍。
就……怎么说呢?幻视一下东北大汉的十级夹子音。
华咏章还没想好怎么面对,门把手忽然轻轻转动,然后屋外的卢在北探出头和鸡窝头的华咏章面面相觑。
“你起来啦!”卢在北激动的嘴角都压不住了:“都怪在辽,昨天我拦了半天,他非要给你喝那个酒,你之前没喝过酒,不能混着喝的!”
华咏章尴尬的挪开眼睛:“啊,我下次注意,昨天……”
昨天她喝醉了,脑子明明很清醒,知道卢铮在愁,就把前几天在火车上新写的短篇掏了出来,然后拍在桌子上,叫嚣着让卢铮拿去交稿!
卢铮呢?卢铮抱着酒瓶一通吨吨吨:“姑奶奶,你可别闹了,我们不收小学生作文!”
卢在辽也喝了点,还没忘记捧场,拿起手稿就开始读:“我坐上了一趟能回到过去的列车。这趟列车很大,有数不尽的车厢,我每走过一节车厢,车厢里就只有一个人,而令我毛骨悚然的是,那些人都长着同一张脸……”
卢在辽顿住,酒醒了几分。
卢在北则第一时间把稿子从酒鬼手里抽走,他们俩早说好的,不喝酒的那个负责开车,而在场的四个人,只有卢在北是完全清醒的。
华咏章不记得后面了,她当时就觉得很困很困,想撑着没撑住:“我没想到喝了一点点就会醉,实在是抱歉……”
卢在北看着眼神躲来闪去就是不敢跟他对视的小表妹,终于笑了:“你是不是对葡萄,山楂,沙棘中的某一个过敏?昨天晚上你脸上还起了很多小红疹子,我妈差点替外婆报警来抓我们了!还好你没事!”
华咏章一怔:“啊?怪不得……”
卢在北看她放松了一点:“睡衣是妈妈帮你换的,卢铮喝醉了,在辽现在不敢进来……”
“为什么?”华咏章怔怔的问。
卢在北笑得意味深长:“谁知道呢?可能是发现最喜欢的作者就在身边,一时接受不了。”
“妹妹,我先跟你道歉。”
华咏章更懵逼了。就听卢在北说:“之前我说喜欢逆旅者,以后我最喜欢惊鸿客。”
华咏章“轰”的耳朵红透了,干脆缩回被窝里:“忽然觉得我还有一点困……”
“其实不用道歉是吧?”卢在北没轻易放过她,隔着被子戳了戳她的头。华咏章“唰”的把被子拉开:“你……你什么意思?”
卢在北歪着头:“你不仅是惊鸿客,还是逆旅者吧?”
华咏章防御全开,急中生智:“其实,我是秦始皇。”
“啊?”卢在北一愣:“什么意思?”
华咏章就哈哈干笑:“你愿意相信我是秦始皇,还是愿意相信我是逆旅者?”
“你不是啊?”卢在北肉眼可见的失落起来:“我研究过书摘,你们俩用词习惯很像……”
华咏章叹气,刚刚她才醒,脑子还没转过来,差点被一个毛头小子诈出马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