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欢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面色惨白地在比试场的角落处选了一块僻静之处坐着。即便没有过多的活动,她的双手和嘴唇还是颤抖个不停。
有耳鸣声响起,周围的喧嚣之声变得很远。她缓缓屈起膝盖,将头埋进了冰冷的衣物中。
即便已有心理准备,但她依据系统的指定偷偷放出来的妄鬼所带来的灾祸,还是已经大到了超乎她所有的预期。
弥天大祸,也不过如此。
她心中慌乱,想询问系统改如何是好。可系统在她违背自己的指令后,便陷入了一场诡异的沉默。
红色的雾气似乎缩小了一半,停在她的识海中沉默不语。她试图操控神识去触碰,但那种感觉却并不太妙。
像是在鱼缸中抓一条死去多时的鱼。
湿滑、黏腻、恶心。
总而言之,一动不动。
万华之眼已经彻底用不了了。她的右眼痛得厉害,看见的世界也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这让黎欢觉得十分不安。
掌门新收的小师妹自己躲起来的举动很快被人注意到。几个璇云仙宗的内门弟子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她的身边询问情况,却都被她以自己没事为由支走。
失去万华之眼,她像是一只被摘掉了坚硬外壳的寄居蟹。
虽说重生的时日并不算长,但她早已习惯了通过万华之眼去窥见每一个人的身份、习性和对自己的好感度。只有这样,她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办法怎么应对每一个不同的人。
向上跃动的的好感度条,每一寸都牵动着她的心。
她知道别人对她的想法,便不会畏惧和害怕。
可如今,黎欢全部都没有了。
重生以来,取代黎明珠是她一直以来的目标。但事实上,她连黎明珠内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都完全不清楚。
黎明珠为什么会被人追杀,她身上的秘密到底还有什么?
黎欢不知道,也弄不清楚。她似乎只是在拙劣地模仿着黎明珠的外在,模仿到如今就黎欢自己是谁,都快要分不清了。
系统如果真的彻彻底底地消失,那她之后要如何活下去。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黎欢仍保持着一个姿势坐在原地。远处的喧哗声忽大忽小,刺激着她本就脆弱的神经。
直到她听到了有人靠近她的脚步声。
脚步声极轻,却走得异常之慢。似乎是考虑了很久,才来到了她的身边。
“师兄师姐,不用了来管我,真的不用来管我,我自己待一会就好。”她将头埋得更深了一些,嗫嚅着出声。
来人没有说话,黎欢却能感受到那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种似是想要将她看穿的、探寻般的疑惑,让她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紧张地吞咽,悄悄地从膝盖的缝隙间瞄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明亮中透着温柔的鹅黄色。
再然后,便是一把青碧色的长剑。剑身简洁流畅,没有多余的雕饰,却有隐隐跃动的光华流转于其上。
黎欢心中一颤,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来人。
是赵轻遥。
少女眉眼骄丽如锋,昨夜还鲜血淋漓的伤口竟已经彻底好全。她长久地凝视着她,微冷的面色上却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没有出现像其他人那样的同情、怜悯、亦或是担忧。
她只是很平常地说道:
“你看上去有点难过。”
黎欢蓦然抓紧了手中的衣袖。
赵轻遥是唯一一个她无法用万华之眼探查的人。她与她的每一句话,都没有借助系统的力量,凭借的都是她自己的本能。
她从前总是害怕与赵轻遥交谈。但在万华之眼消失,她无比恐惧、担忧、甚至无法与其他人正常交谈之时,赵轻遥的出现却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她就那样望着她,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
赵轻遥怎么也没有想到,黎明珠会哭。
她想了解一下系统的另外半边是个什么样的情况,沿着试炼场问了一圈,才打探到黎明珠的藏身之处。
等她好不容易找到地方,才对着黎明珠问了一句话,那双望向她的盈盈杏眼中便突然蓄满了泪水,接连不断沿着清丽可怜的面庞滑落。
一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娇弱模样,倒显得赵轻遥像是在莫名其妙地欺负人。
“你——”她不敢置信地向后退了一步,头皮嗡地一下开始发麻:“你哭什么?我、我什么也没对你做啊?”
回应她的只有小声的、接连不断的啜泣声。
赵轻遥手足无措。
她一没动手二没说什么难听的话,怎么黎明珠就哭了呢?
她素来都是在和坚硬的东西打交道。锋利的剑刃和痛苦的仇恨已成为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她早已习惯了被坚硬裹挟着前行的滋味,也习惯以坚硬姿态对面对他人。
但眼泪是偏偏柔软的。
她本来没啥表情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愁眉苦脸地盯着泪流不止的黎明珠。
她前世的这个时候独来独往惯了,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手帕交,对手倒是结了一箩筐。
后来遇见云渺渺。云渺渺哪怕已是个魂体状态,却仍爱说爱笑。直到与她彻底告别之时,才第一次在她面前落下了两滴虚无的泪。
再然后,她学着去做讨人喜欢的黎明珠,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却也始终没遇到过一个不太熟的人突然在她面前哭成这个样子的情况。
总而言之,她是真的不太擅长安慰人。
尤其是面对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顶着和她前世黎明珠时期一模一样面庞的冒牌货。
赵轻遥头疼不已。
但她总不能让黎明珠继续哭下去,倒显得是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样。
她长叹一口气,盯着自己才换上干净衣裙沉默了几秒,认命般地将衣袖探到了黎明珠面前,不忍直视地侧过了脸去:“擦吧。”
就当是报黎明珠帮她处理伤口的恩了。
时间漫长之感,在这一刻体现的尤为明显。陌生的温热水泽透过衣物,将湿漉漉的温度传递到了她的手臂上。
黎明珠用的都不止是衣袖了,她近乎是死死抱着赵轻遥的手臂压在自己的双眼之上。良久,才缓慢停止了哭泣。
“谢谢。”她眼睛发红得厉害,小声地说道。
赵轻遥有些不自在地想抽回衣袖。但连拽了两下,都没把手臂拽回来。
黎明珠扑闪那双蕴满水汽的杏眼,悲伤而渴望地看着她,像是又要掉出泪来。
抱着她的手臂也抱得格外紧。攀爬的力气之大,不禁让赵轻遥有那么一瞬间怀疑黎明珠其实根本不是人,而是随便逮着一个架子就开始往上爬的藤蔓精。
不幸的是,她就是那个路过的架子。
赵轻遥放弃了抵抗。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她现在非常希望黎明珠能突然蹦起来掏出一个法宝和她对打,亦或是像秦倚白那样突然开始说一些奇怪的疯癫之语。
这样,她就有可以和黎明珠吵起来、或是和黎明珠打一架,以充足的理由结束现在这种奇怪的氛围。
但这些都没有发生。
黎明珠又开始无声地落泪。
两人陷入了近乎诡异的沉默。
“你往里面坐点,给我让个位子出来,我也想坐在这里。”隔了许久,赵轻遥才硬着头皮开口。
她是来打探消息的,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尴尬就尴尬点吧。
黎明珠听到这话,表情有些惊讶。
她顺从地向里动了动,让了一个空位出来。赵轻遥撩起裙摆坐下,将逢春抱在怀中,也像黎明珠那样屈起了双膝。
清晨的天还是蒙蒙的阴灰色。偶尔有风将浓云吹散一些,透出些许金灿灿的阳光来。照在她们身上,又很快消失。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两人的影子似乎在那一瞬有所重叠。
好像是不同时空的同一个人。
又是一段静默无声后,她听到黎明珠小声地开口问道:“轻遥姐姐,你和师兄很早就认识了吗?”
赵轻遥心中一凛,扭头去看黎明珠,眸色微微转动起来。
黎明珠问她的这话似乎有点别的含义。
“黎明珠的愿望啊,就是让秦家的那位少主喜欢上她。”系统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再次浮现在了耳边。
黎明珠要喜欢秦倚白就喜欢去,关她什么事?
秦倚白自己惹的情债不解决,反而给她树敌。
这凭什么?
黎明珠对着她探究般的目光刺得瑟缩了一下,却还是颤颤巍巍地与她直视,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抖着嗓音说了下去:
“其实昨天晚上,我在找到你之前,先遇到了师兄。”
“师兄的样子很奇怪,和他平时一点都不一样,还一直在找你。因为我身上有你给我的传送符的气息,他便以为是我把你带去了什么危险地方,险些对我出手。”
“我逃出来之后,就想到要去找你。我想,师兄他既然需要你,就一定有他的理由。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能让他平静下来。”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好奇……”
“你喜欢他?”赵轻遥突然打断了黎明珠的叙述,微微冷下声来:“觉得我有可能挡你的路?”
她在猜黎明珠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
黎明珠今世的身份和前世的身份不一样,唯一可确定的便是她前世也是璇云仙宗的弟子。既有前世记忆,便是知道秦倚白最终会在失去所有闪闪发光的身份后,坠入魔道。
但即便已经知道未来,这一世却还是要坚持选择秦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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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情谊当真是不浅。
既然如此,那黎明珠真实身份的范围还可以再缩小一些。
在问出话的一瞬间,赵轻遥的脑海中已浮现出了好几个内门弟子的脸。
她仔细打量着黎明珠的神情,一一比对过去,却没有一个能匹配的上。
至少这几个人里面,没一个人会流露出像黎明珠这样怯懦迷茫的神情。
难不成是外门的弟子不成?
赵轻遥顿感不妙。
外门的弟子数量成千上万,甚至每年都还会变动。十年间的绝大部分人,她现在连名字都想不起来。
黎明珠似是被赵轻遥这个太过直白的问题震住。
她脸庞上还挂着泪,但眼中氤氲着的雾气似被凝结住。玉软花柔的面庞上浮现出极为脆弱的神情,像是在努力回想着什么。
她想着想着,便缓缓低下头来,露出来半截纤细的脖颈。本来紧抓着赵轻遥手臂的手,也慢慢地松开了。
赵轻遥抽回手臂,瞧见黎明珠的神情,只觉得有点莫名。
那是个什么表情?
不过她现在倒也没强迫黎明珠回答的意思。只是顿了顿,便平静地回答了黎明珠方才的疑问:
“上试仙峰的时候和他发生了点矛盾,打了一架。打赢了,就也算是认识了。”
“世家子弟大多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更别说是位于顶端的秦家继承人了。这个人真实的性格多多少少是有点子毛病在身上的。他估计是见我厉害,觉得在自己发疯的时候,只有我才能打得过他。”
她也确实打过了。
这几日的战绩颇丰。
赵轻遥心里有些满意,但并未流露出什么过多的神情,只是慢慢地继续问道:
“况且,在我的印象里,他现在貌似没进入璇云仙宗正式修行,只是在云掌门的名下挂了个弟子的名罢了。你都喜欢些他什么?”
若是外门弟子,就总得需要知道些别的信息才是。
黎明珠依旧低着头绞着衣袖,目光有些闪躲。
“我……”她犹豫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很难回答的问题吗?
赵轻遥微微蹙起眉头,不太能理解。
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憎。在她的理解里,喜欢这件事一旦发生了,便一定要是有原因的。
就像她上辈子曾喜欢洛明川那样。她现在回想起来,虽然很嫌弃自己当时的眼光,但也不得不承认,豆蔻年华、未经世事的自己喜欢上洛明川是很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她喜欢洛明川那个时候的潇洒温柔,更喜欢洛明川对她的细致入微。喜欢他给她带的糖人折的花,弹的古琴画的画。
她在自己剑道大会夺魁庆典的最后一天偷喝阿娘的酒,在紫薇花林中喝到神志不清耍酒疯,也是洛明川找到的她。
她也是在那一天才知道,洛明川在剑道方面的天赋竟不比她低多少。
即便醉酒,她也对他的聪明、灵性、一点即透十分满意。
这些都是让赵轻遥喜欢的理由。
喜欢就是喜欢。她清楚自己喜欢的理由,从不认为身份、能力或者是其他加冕的荣耀都会阻止喜欢这件事。
所以到了后来,说她一介凡人,即便当了剑道魁首也不配与世家既定的继承人结亲的流言蜚语越演越烈之时,她也没有害怕过。
阿娘曾担忧地问过她是否后悔与洛明川定亲之事。
“洛家虽曾经也没落过,主家不在中州,但这些年也算逐渐起家了。洛函霜已即将成为玉音宫的下一任宫主,洛家家主的担子,最后是会落到洛明川头上。世家家主与凡人联姻,你难免会承受一些不该承受的流言蜚语。”
她当时是那样毫不犹豫地回答的——
“我喜欢他,就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只不过这个永远太短,短到瞬息之间就消散不见。
今世的她也绝不会再回头。
只是……
失去的记忆既然为真,她后来为什么会喜欢上秦倚白?
赵轻遥感觉自己仿佛触碰到了一根危险的界限,再敢往前走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她及时打住了自己这个危险的念头。垂下了眼眸,掩盖住了一些莫名的情绪。
在她的胡思乱想刚刚结束的时候,黎明珠竟再次轻声开口。
“轻遥姐姐,你有没有过很羡慕很嫉妒一个人的时候。”
黎明珠再次拽住了赵轻遥的衣袖。
她颤抖地凝视着赵轻遥的眉眼,面上的神色格外迷茫:
“觉得那个人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本来该拥有的。所以做她可能会做的事情,喜欢她所喜欢的人。想被注视她之人所注视,更想被爱她之人所爱。”
“羡慕嫉妒到,为了将她取而代之,不惜付出一些自己难以承受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