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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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眉拼命点头,又带起一阵翻涌的恶心,那日身上所经受的酷刑似乎又重演了一遍,她拖着已经废了的嗓子,拼命想要发出哀求的声音。

    “这样便够了?本王如何信任你?想做本王的死士,需先在自己身上烙红刺青,再受上一百鞭,你撑得住了,才配做本王的人,即便如此,你也答应吗?”

    何永春也吓了一跳,能挺过洪英手段的男子都是世间少有,女子更是只有她一个,即便如此,恐怕也是伤了根基。

    莫说是再挨上一百鞭,哪怕是再受一点轻伤,这女人也就要一命呜呼了,死了也好,以免留下祸患,可是就这么死了,只怕为她收尸也要耗费一番力气。

    说到底他还是觉得这女人莫名可怜,她若是能活一条生路,便不要死了的好。

    他也骗自己,总希望自己主子只当这女人烂命一条,玩玩也便作罢,可是他又如何窥不见顾元琛一点心思?

    这女人太过刚烈,只怕是方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怒了自家主子,果真是让人头疼的冤孽!

    耳听自家主子的咳嗽声渐重,何永春正迟疑是否要出言劝阻,却见姜眉用手肘擦了眼泪,拖挪着身体在地上跪好,重重点头。

    她答应。

    顾元琛并无多少意外,不顾洪英和何永春阻拦,解下了自己的氅衣披在姜眉的身上。

    挑起她黯然失魂的面庞时,眼泪便沿着两鬓滑落。

    “粉身碎骨都不怕,也答应吗?”

    她没有犹豫,目光望向火盆中烧得通红的炭火,决绝地颔首。

    “如何证明呢?”

    她扶着心口跪直身子,衔咬起床头那条鞭子递向顾元琛的手。

    顾元琛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嗤声,随后便是朗声大笑,大笑过后,又剧烈咳嗽着,面上泛起病醉的浮红。

    一旁的何永春也看不下去了,这女人真是太倔强了,哪怕她如今有一点点畏惧,哪怕有一点点的哀求,自家主子也早就放过她了。

    这一副宁为玉碎的模样,纵是如今低了头,又怎敢让人日后留用?

    “好啊,真好。”

    顾元琛上前一步,身上层层的锦衣推挤着姜眉弱不禁风的身子向后偏仰。

    他扶着姜眉的后额,迫使她高昂起脸仰视,取下被她咬出印痕的鞭子,那牙印清晰可见,顾元琛脑海中闪过片刻不存在的浮想。

    他用手背一遍遍抚过她光滑的面颊,每经过一次眼角,便带下湿热的泪水,这泪水却又似乎如何也流不干。

    “钥匙。”

    顾元琛命人解开她双手手腕和左脚脚腕上的金环,将那做工精巧闪着冷光的钥匙递给姜眉。

    “这金环内藏玄铁,刀斧不断,乃是西域巧匠打造,只能由这把一把钥匙打开,本王不要你做什么,也不会再对你动辄打骂,而今只要你证明自己的忠心。”

    她依旧是启唇来咬,齿舌在顾元琛的手心留下酥痒的触感。

    姜眉裹紧身子,像是被操纵的木偶人一样爬到火盆前,呆愣了半秒,转而木然将那钥匙吐入火盆中。

    盆内烧着上好的红萝炭,她不曾用过这样好的东西,果真是温暖如春……

    姜眉闭上眼睛,短暂享受这分秒间的暖意,只是睁开眼便被烟气熏得头痛,在跳动的火苗中窥见自己的一生,十余年光阴,三千多个日夜熬煎,她都是在烈火滚油中苟活,她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不能,她还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不过是从窨楼的人,变成了顾元琛的人。

    为什么就连死都不可以?

    姜眉笑了,旁人都不知道她笑什么,这女人当真是疯得可怕。

    不过她笑起来的模样的确好看,清隽的眉眼,细嫩的两腮有若隐若现的圆窝,眸中闪着光亮。

    除却笑得太苦,一味眉眼低垂,像是被踢一脚都不出声的布袋,也算是赏心悦目。

    婆子们将她搀回到了床上,她一片灰败的眸中又燃起一点点希望,她凝着顾元琛,期盼着他能告诉自己两位妹妹的下落,一直望着他取暖喝茶,换上新取来的大氅,一步步向门外走去。

    离开门前,他似乎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过头略带歉意柔声道:“既然你已是本王的人,本王也不想如那窨楼的人一般百般欺骗于你——”

    他转过身,晴雪折射的日光映在他的脸上,衬得他一半面容俊朗清秀,可是同时也让他一半面容没在阴影里。

    “大的那个被卖到了乐坊,六岁时发了高热不能练曲,那乐坊主人一时性急,她便被鞭子打死了,小的那个被卖往青州,由一家农户抱养,四岁那年青州大旱,颗粒无收,民间易子而食,她一个抱养来的小丫头……”

    这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可是似乎还不如死了一只猫儿狗儿能让人惊诧,只因这世间最下贱的,便是人命了。

    顾元琛目光不移,又道:“不过好在都是康仁十六年死的,黄泉路上也能做个伴——只是不知,你那时又在做什么呢?”

    姜眉像是迎头挨了一棍,当下身形一软,滑落在地上。

    眼底那微不可见的光永远消失了,她呆愣着,直到身边的人已经要准备离开,才想起哭泣与无声喊叫,她挣扎着想要逃离被束缚的命运,想要让顾元琛告诉她真相,她不信他的话!

    她的嗓子似乎是坏得更彻底了,喉间涌现着野兽一般的抵命,只是被旁人按住了身子动弹不得,否则真怕她会扑向顾元琛,将他撕咬干净。

    为什么?

    在她无力挣扎的时间里,她的内心无限次的质问,为什么死的人不是自己,为什么自己十载余苦苦熬煎所得,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顾元琛自是视若无睹,离开前瞥了一眼她身上流血的伤口,不经意窥见她空洞失神的双眸,听到身边的洪英轻叹了一口气。

    洪英叹气,这个母狼一样的女人,受了那么重的刑都没有屈服,想必是怕牵连两个妹妹,如今却得知这样的结果,成了这幅模样。

    顾元琛只道:“看好她,别让她死了,其余的怎么做都好。”

    他似乎是急切离开,不顾尚还汗湿的后背,迎着顶头的风雪出了门,寒意刺骨,顾元琛却觉得自己的心终于在冰冷的凝气中平静下来。

    何永春追出来,为他加上一层披衣,递上手炉。

    他没有接,摊开掌心缓缓将手伸出廊下,抱拥的雪片坠在他掌心,他是一个冷酷残忍的人,故而冰雪的融化也缓慢起来。

    “王爷,请恕属下愚笨,王爷为何要——”洪英低声问道,他是知道内情的人,却不懂为何顾元琛今日一反常态,竟然要用尽巧思,去欺瞒这样一个命如蝼蚁的人。

    顾元琛阖目,薄白的眼皮藏不住眼底的疲累,脸上仅存的血色也被阴冷的雪色镀上灰白。

    “她若是知道真相,必然不会心甘情愿为本王做事……窨楼尚未连根拔起,她就做一个死过的人,无牵无挂,也并未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