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极快。等到火车站解封那日已是四月底。
后来也不知道是时间太长了,还是奉军自己嫌丢人,抓了两个人扣了“赤/匪”的帽子游街斩首后便解封了火车站。周蕴文在报上看见消息,专门挤在人群里去看,见那两个乞丐似的人不像当铺那两个才稍稍安下心来。
行刑的场景周蕴文没看,他转头去了当铺,见当铺门口紧闭,暗暗祝愿那司理和伙计已成功逃出升天。
而奉天城草长莺飞,柳枝抽条,冲洗掉菜市口的血迹又是一副太平盛世。
因封锁迟迟不解,周蕴文年后便索性在奉大挂职任教,这年头大学中诸多制度也不完善。周蕴文声名在外,想挂职,不过一张聘书的事。
他暗地关注着圣安的消息,知道复试在五月,故同奉大约定挂职一个学期,等到七月份暑假再返回北平。
杳月自然不知他实际上是为了自己,她忙着备考复习,哪里在乎他的心思。
盈凤最近也忙得很。
除了每日跟她们一起摆摊,闲下来都要去去年跨年那天偶然帮助的张婆婆家里照顾。简直是干了女儿该干的活。
小春劝她没必要,说这样太累,但盈凤却是累并快乐着,每每和小春斗嘴时也只是说那老婆婆太可怜了。
“你们不知道,张婆婆好可怜,早年老头死了,她一个人把三个孩子拉扯大,可如今只剩下这个小儿子还活着了。偏偏她小儿子张大宇前段时间失踪了,杳无音信。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七八十岁了,好可怜。我能帮一把是一把。”
小春嗑瓜子,吐槽,“什么失踪了,这种我最熟了。要么是赌钱没法还,要么就是惹事逃出去躲风头了,这种老太太最疼儿子了,惯得男人不像样,老了靠不上,也是没办法的事。”
盈凤若有所思,还是替张婆婆说话,“可张婆婆说,张大宇不赌不嫖,是天底下最老实的人了。”
“诶呀,你还是姑娘家,天真。”小春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拍拍她的肩膀,“这天底下有嫌弃女儿的妈,但没有骂儿子的娘!”
盈凤不说话了,不过并不因为小春的话沮丧,仍旧是隔三差五地往张婆婆那里跑,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这日店休,她们三个都各忙各的。小春跑出去疯玩,盈凤装了一篮子新蒸的馒头给张婆婆送去,而杳月留守家中复习功课。
周蕴文倒是邀请过她去奉大图书馆去,彼时杳月刚通过了初试当即同意——毕竟一件好事如果不跟贱人们炫耀炫耀,那将缺少很大一部分意义。结果却没想到刚去了两天,她就听到流言,说她是周蕴文的情妇。
......杳月气得牙痒痒,暗恨贱人编瞎话都没新意,要传,也该传周蕴文是她凯子啊。
于是一连好几天对周蕴文都没有好脸色。周蕴文自己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哪里惹着她了。
越不知道的事就越好奇,杳月越不见他,他就越想见她。
同事跟他同龄,经常下班买了电影票约女孩。周蕴文见了,也学着他的样子买了电影票,去找杜杳月。
杳月还没看过电影呢,但因为对象是周蕴文,于是撇撇嘴,装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来,拿起书要走,“不好意思,邹先生,借过。”
周蕴文拦住她,“你往哪去啊?”
杜杳月知道力气不如他大,遂眼观鼻鼻观心,“邹教授,这不是学校,我也不是您的学生。我去哪儿,跟您没关系吧?”
周蕴文闷笑,尽管不知道杜杳月炸毛的原因,但不妨碍她炸毛的可爱。
“咳咳,”周蕴文望着她,“杜小月,啊不,杜小姐,啊不,杜同学,这一会儿功夫您给我换了俩称呼了,您跟我,这算熟还是被不熟啊?”
杳月耐心耗尽,趁他专心扯皮,伸手作手刀状,直接砍开他搭在门框上的手,就往外走。
周蕴文不设防,当即一下脑袋磕在门框上。却不顾上疼,快走两步抢到她前头倒着走。
俩人在院子里一前一后。
“不是,杜小月,这人死不过头点地,但你得给我个痛快话吧,让我知道我倒是做错了什么,犯了你的大忌?”
“什么杜小月?我叫杜杳月!能不能尊重人啊!”杳月瞪他,“还有,别成天死啊活啊的。咱俩就一陌生人......”
“陌生人?”
“好吧,比陌生人稍微近......那么一寸的关系,这样才正常呢。”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正常?”
“你之前才不正常呢!”
这厢俩人正在院子里斗嘴,忽然门被人敲响——
“有人吗?警察!”
杳月和周蕴文闻言都是一惊,杳月立即抓着周蕴文蹲到地上,悄摸道,“不会是来抓你的吧?”
不应该啊,周蕴文在脑子里缕了一遍,确定最近没什么异常,当即安慰她应该不是。
但杳月却不依,忧心忡忡跟他道,“不行啊,万一呢?你瞧瞧蹲过去,躲屋里去。”
“没有万一。”周蕴文鄙视;还蹲着去,他蹲坑啊?随即道,“现在再躲更引人注意,走吧,大不了你再来救我一次。”
杜杳月瞪他,“你受虐狂啊你,你有几条命还想再进去。”
周蕴文将她拉起来,“放心,我心里有数。”
开了院门,只见两个警察站在门口。
“这是不是范盈凤家?”其中一个警察凶巴巴开口。
杳月点头。周蕴文却将她拦在身后,自己同警察周旋,“是,这就是她家。我们......是她亲戚。”
“行,这通知我们送到了。”
另一个警察掏出一张纸甩给他。周蕴文接过一看,竟然是逮捕令。
杳月“呀”了一声,“这不可能啊,盈凤怎么可能会犯事呢?”
周蕴文赶紧从怀里掏出眼来,一人散了一根。幸好他要好的性子,即便不常抽烟,但兜里揣的也是美国货。
“两位兄弟,辛苦了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看在烟的份上,那个年龄小的开口道,“她涉嫌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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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重大,我们已经直接扣押!”
*
家里气氛低迷。
小春忍不住了,站起来就往外冲,“不行,我去找九爷!他这么大的本事,肯定能跟警察军说得上话。”
“这件事太奇怪了!”杳月抱臂站在桌旁,望着她和周蕴文道,“我总觉得这事不对劲。警察署说,张婆婆忽然吊死家中,最近跟她有来往的只有盈凤一人,所以把她抓走了。可是死了一个孤老婆子,怎么能算重大事件?而且警察什么时候动作这么快,正好在盈凤去的时候抓她?连回来都没回成?”
周蕴文道,“还好目前警察署只说是问询,不如去跟九爷说说,请他搭个话,重中之重,首先是要见盈凤一面,在给她送点东西进去。牢里可不是人待的。”
杳月一听,当即急的要哭,心疼得不行,也站起来,“走,我跟你一起去。”
周蕴文拉住她,“你去干什么,人九爷给小春面子,又不是给你面子。”
他其实还真怕九爷也给她面子,所以还是尽量减少杳月跟他接触的次数比较好。
小春等不及了,当即就出去了。
九爷的确面子大,随即杳月她们便获得了探监的机会,还找了一个手下跟着,方便小春借他的名头狐假虎威。
周蕴文先拦了两辆黄包车,带上她们杀向警察署去。
有九爷的人在,警察们倒是很客气,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寒暄了半天就是不切入正题。
杳月着急,仍不忘客气,“警长,劳烦您让我们同盈凤见一面,好送些东西进去。她又不是犯人,左不过是个证人,送东西总是可以的吧?”
肥头大耳的警长连连点头,“这是自然,不过杜小姐,请您稍等。我们这警察署是个大署,每日过手的案件数不胜数,我已经让人去查了。放心,查到了,立马放您进去。”
“可是......”杳月还想说话却被周蕴文暗中捏了捏手,她晓得自己是关心则乱了,又恐惹恼了警长反而害了盈凤,只好赔笑等待,不再多言。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只见一个小警员跑了过来,冲警长敬礼后道,“报告长官,我们警署内并没有一个姓范名盈凤的女人。”
“喂!你有没有认真查啊,就刚刚,刚被你们抓进来的!”小春也怒了,当即站起来诘问。
警员面色如常,像是已经猜到了此刻景象一般,拿过一本记录册,“警长,这是咱们今年的登记册,我们查了近三个月的记录,都没有这个人。”
警长装模作样地翻了翻,还故作大度地拿给她们看,“先生小姐,你们可以自己看,这上头,真没有这个人呐!”
杳月拿出逮捕令,“警长,您看,这是我们收到的逮捕令,上面白纸黑字写着盈凤被收押到你们这,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逮捕令?”探长眉头一皱,赶紧接过来看。他看的很仔细,片刻后忽然笑了起来,没打一声招呼随手就撕了那张逮捕令,“先生小姐,你们被骗了。”
“这张,完全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