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画梁栖燕(五):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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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栖期期艾艾望着梁喑,满眼都写着想逃,“行吗?梁先生。”

    “……去吧。”

    沈栖如蒙大赦,回房间火速把门关上顺手连锁扣也拧上,全方位防备着有人入侵的可能。

    他将自己丢在床上,有些焦躁地挠了挠床单。

    为什么会是他。

    ……

    手机恰好响了,沈栖在床上滚了半圈才捞到手机接听。

    “听说梁喑今天回国,你们见到面了?”

    沈栖翻身坐起来:“妈妈。”

    “他有没有说婚礼什么时候办?你都搬过去一个星期了还不公开婚讯,他是不是不打算公开你身份了?”叶婉宁皱起眉头,嗓音透着急切:“你是不是没问?”

    沈栖确实没问,他见到梁喑的那一刻记忆裹挟着惶恐一起都涌上来,根本没记起要问婚礼的事,何况现在他也不想结婚。

    他想回家。

    “妈妈我不想……”

    “你自己也要上心,我们也不单是为了自己,你能公开的话以后做事是不是更方便一点?”

    “梁喑这两个字在平洲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他另一半的身份比什么都好使,你就是往那儿一站什么都不用说就有大把的人想要跟沈氏做生意,这个婚不能白结你心里要有数,沈氏能不能度过这个难关全靠他。”

    叶婉宁说完发现他没吭声,略微蹙了蹙眉,要不是还有轻微的呼吸声,她会觉得他根本没在听。

    这个孩子不聪明,不机灵,不会来事儿,打一个巴掌都未必能哭出声来。

    她一直觉得沈栖像个怪物。

    刚怀他的时候安静得像没有心跳,不孕吐也不嗜睡,到五个月了她才显怀,知道肚子里有了那么个生命。

    后期又往死里折腾她,最后早产将近一个月差点一尸两命,生下来的时候小小的一团,愣是在温箱住了几个月才拿出来。

    他从小就体弱多病,心脏不好抵抗力也差,三天两头进医院,大了稍微好一点但也三病两痛的不离身,说是个药罐子绝不夸张。

    他小时候极度黏人,乖巧软甜冲每个人撒娇,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变得孤僻冷情,不说话、不和人交往,望着谁都一副没有感情的淡漠模样。

    他那双眼睛是从胎里带来的异化,直勾勾盯着人的时候很瘆人。

    医生说这个虹膜异色属于染色体畸变,是一种叫瓦登伯格氏症候群的毛病,对视力没什么影响,只有一小部分几率会对听力有些影响。

    叶婉宁一直不太喜欢他,也不知这么迟钝是不是因为真的影响了听力。

    “你听见我说话没有?”叶婉宁问他。

    沈栖压下心底的话,睫毛微垂:“我在听,您说希望我能听梁……听他的话,乖一点、顺着他的心情,讨好他、让他多照顾帮衬沈氏。”

    叶婉宁:“妈妈也是为你好,你听话,在他那儿的日子也好过些。”

    沈栖:“我知道,我会听他的话,您放心。”

    妈妈两个字从叶婉宁口中说出来,再到沈栖耳里其实有些陌生。

    五岁那年,沈栖笨手笨脚刻了一个小木头舞者送给叶婉宁做生日礼物。

    那会儿她被沈正阳的“生日快乐”四个字哄得眉开眼笑,承诺送他一双全球限量款球鞋,还要带他去希腊度假。

    沈栖藏着伤痕累累的手指,忍着痛,羞赧又小心的跑到客厅,软软递上自己足足刻了大半年的礼物。

    叶婉宁一看到那个木头脸色就变了,尖利的嗓音与指甲刮过他的脸,那一耳光甩得他一头在地上。

    叶婉宁厉声指责他是不是在这个日子里存心给她添堵,尖锐的咒骂夹杂在生理性的耳鸣里,沈栖懵了,目瞪口呆地摔在地上看妈妈。

    他用满是伤口的双手捧着礼物递给她看,忍住哭腔,努力笑着举高:“妈妈,生日快乐,我……”

    “你给我滚!滚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叶婉宁一把挥开他的手,用精致的指甲狠狠扇过他的脸,“滚!”

    “妈妈……?”沈栖被打蒙了,跌在地上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妈妈不开心了。

    叶婉宁让管家拖着沈栖连人带木头一块儿扔进了房间,沈栖在房间里哀求了很久,从洪亮哽咽到虚弱无助,再到放弃。

    他那会儿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唯一明白的是自己的嗓音一次都没有传出薄薄的门扉。

    他半跪在房间里,又亲手一点一点把他精心雕刻出来的叶婉宁一点点抹去,变成最初毫无形状的木块。

    他被足足关了三天,断水断粮到昏厥。

    沈栖身体不好,出来后连住了半个月的院。

    后来他学会了更乖,更努力,做全校第一拿全额奖学金、拿生物竞赛金牌,但依旧没换来叶婉宁的一丁点儿关心与温柔。

    沈栖本来以为叶婉宁是不会爱他这样小的孩子,也许长大一点儿、像哥哥那么大就好了,叶婉宁就会喜欢他了。

    后来他又有了妹妹,妹妹不懂事、学习不好更没有想象中听话,但这完全不妨碍全家都很疼爱她。

    他们不是不会爱孩子,只是不会爱他。

    “沈栖?”

    沈栖回过神,轻“嗯”了一声:“妈妈。”

    叶婉宁听他语气乖巧,心情稍微舒缓了一些,“下周你爷爷大寿,你记得带梁喑回来,知不知道?”

    沈栖垂着眼:“嗯,我知道了。”

    “行了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叶婉宁实在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越说心里越闷气,“你别总这么死气沉沉的,像你这种脾气谁会喜欢你?”

    沈栖:“嗯,我知道了。”

    叶婉宁跟他说不通也懒得再教育,正准备挂电话:“等会,你们没住一起?”

    沈栖:“没有。”

    梁喑今晚并未表现出要和他一起住的意思,除了为他撑伞时的肩膀摩擦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梁喑不……”叶婉宁动了动唇,觉得问梁喑想不想碰他这样的话到底不妥,于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算了先这样吧,你记得管好自己的性子,少发脾气,不要惹他不痛快,方便的时候记得催一催他注资的事,公司等不了多久,知不知道?”

    “知道了。”

    沈栖酒意这才上头,挂掉电话脑袋昏昏地想:他到底什么时候发过脾气。

    -

    沈栖被梦纠缠了半夜,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他宿醉头疼,爬起来时鼻腔微堵,嗓子也有点发痒,是感冒的前兆。

    沈栖还没洗漱就揉着眼睛先下了楼,打算找何阿姨问问有没有感冒药,猝不及防看到在客厅里接电话的梁喑。

    脚步一停,彻底清醒了。

    他忘了梁喑昨晚回家了。

    沈栖踟蹰两秒,思忖该回楼上还是打招呼。

    “威胁我?你问问他有几条命拿这件事来威胁我,解决不了是我替他去死?少抬老爷子出来压我,我给老爷子面子不代表我要给他收拾残局懂么?”

    “我说过,他执意要做就做,出了任何事不要到我跟前来哭,我没那个兴趣也没那么多时间帮他收拾烂摊子,现在出事了来找我?”

    “过失?他指的过失是把一个项目预计赔掉二十六个亿,一句轻飘飘的过失就能掩盖所有过错?他没长脑子你也没长脑子?”

    “你告诉他,没有本事就不要想抢这块肥肉。”

    梁喑语气严厉暗藏怒意,每一个字都透露着身为掌权者的威压。

    “他的命?你觉得我在乎他那条命?告诉他父亲,让他老老实实把人带回去,这件事我会替他解决,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再有一次让他给梁维安收尸。”

    沈栖听见最后一个字时猛地打了个寒噤。

    “哎呀,沈栖起来啦?快过来吃早饭,先生还在等你呢。”何阿姨端来早餐,笑着和他打招呼。

    沈栖被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叫回神,慢了半拍地点了点头。

    梁喑正好结束通话,回过头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

    沈栖有一种被那凌厉视线从头到脚削过一遍的错觉,心猛地打了个突。

    梁喑其实早看见他了,人就映在反光的立柱上。

    少年眼底带着呵欠的薄雾,头发软软地垂在额角,皮肤白润红唇丹绯,揉着眼睛的模样像只刚化成人形的长毛三花儿。

    “起来了?”梁喑刚训过人,声音里难免带一些未消散的冷戾,“几点了?”

    沈栖脊背僵硬,下意识道歉:“对不起,我以后会早起的。”

    “去洗漱。”

    沈栖用最快的速度回了房间,平稳呼吸调整心情,洗漱完换掉睡衣,穿上得体干净的白衬衫与露出白皙脚腕的牛仔长裤,踩着绵软的室内拖鞋回到餐桌前。

    因着梁喑在家,早餐比平时稍多一些。

    他口味清淡偏中式,何阿姨用鲜笋嫩藕青葵做了几样清淡小菜,颜色青翠干净很有食欲,桂花糖浇的芋苗颜色深红,虾饺软黄透明蒸酥细巧,再配上小半锅用料上乘的海鲜粥。

    没有燕窝鲍参,甚至不像沈家那样丰盛复杂。

    沈栖正想着,眼前出现一只色泽温润的白玉碗,顺着碗沿看过去便是那只青筋明晰骨骼修长的手,似乎带着滚烫的温度与无穷的力量。

    他连忙接过来:“谢谢梁先生。”

    “嗓子怎么了?”

    沈栖很轻地清了清嗓子:“有点感冒。”

    梁喑刚发完一通火,这会儿完全没有耐心,看他眼含水汽眼尾绯红,索性一抬手按在他额头上,当即蹙起眉:“烧成这样叫有一点?你三岁?”

    沈栖被他骂得一呆,捧着碗没敢动。

    何阿姨听见他训人,连忙过来打圆场:“先生,他可能一时病了没反应过来,我一会去找体温计给他测测。”

    “病没病还需要反应?不舒服不知道吗?非要折腾出大问题了才知道?”梁喑厉声驳斥,一大早让那一哭二闹气得头疼,族里那些个老的不省心,家里这个小的也添堵。

    何阿姨虽照顾他久知道脾性,也不敢真顶撞,只好试探着劝:“他年纪小,您别跟他动气,瞧你把他都吓成什么样了,有什么等吃完饭再说不成么?”

    梁喑也不是真要骂他,全是刚才那通电话的余怒未消,牵连了无辜的沈栖。

    他压下脾气,给沈栖递了个勺子:“先吃饭,吃完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