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门口,章婉清吐了个昏天暗地。
死亡三日的尸体即使用再香的香水掩盖尸臭,以她灵敏的嗅觉,也是相当浓烈。
半辈子没见过死人,今日撑破胆子几乎与尸体零距离接触,能不恶心难受,估计今晚觉都睡不好,可能还要做噩梦。
章婉清暗自祈祷,下半辈子可千万别让她再迈入衙门的大门一步。
刚想着,曾县令的声音悠悠响在耳畔:“婉清娘子,是不是难受,要不去衙内休息一会儿再走?”
他是跟着章婉清出来的,自知自此断案多亏了她,自然要当面感谢,可是眼前的人方才自信满满,口吐珠玑,此时双眼中含泪,眼球带着血丝,应该是吐得极难受。
章婉清听着曾县令的话,忙用帕子擦拭嘴角,转身向曾县令致谢:“感谢曾县令,民女已经好多了,不需要休息,这就告辞。”
她拱手道别,恨不得能原地消失,不要沾染与衙门相关的任何人或事。
“哎,婉……”曾县令还在叫唤着,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惹得她避之而不及。
“姐姐!”走出五步远,章婉清抬头看见了苏寒山,还有一大家子苏家的人,翠儿、杨顺、苏柔、苏曼。
章婉清讶异,“你们怎的来了?”
翠儿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前双手抱住章婉清的腰,抬头望着她,嘟囔道:“姐姐,你一夜未归,又未给我们带个信,我们都快要吓死了,张嬷嬷和李嬷嬷还巴望着你回去。”
杨顺道:“公子急疯了,昨日连夜赶回苏家找人打听你的消息。”
事发突然,昨夜又被关了一宿,章婉清确实得不了空给他们报信,心中甚是内疚。
“抱歉,下次不会了!”
“我不希望有下次。”苏寒山憋着嘴,仿佛要哭似的,现下他颇为后怕,昨日清早说好太阳下山她会到家,她不仅未到,还一宿未归,他一颗心要跳到嗓子眼,紧张、害怕,恨自己胆小、懦弱,没有跟着她来。
苏曼安慰道:“这不人好好的站在这吗?三弟勿要再担忧。”她又上前挽住章婉清,说道:“寒山一宿未眠,召集大伙儿找人打听,打听不到,着急忙慌要报官,母亲也是着急,命我今早务必到县衙报官,谁曾想你在这儿,但凡你再晚一步出现,鹿州城就要贴满寻你的悬赏通告。”
章婉容心中涌起一股暖意,流遍全身,久久不曾消散,她何德何能能遇上一群如此善良的人。到州城推销香水她是不打算惊动苏家人,出了这档子事,估计想瞒都瞒不住。
“以后不会再让大家担忧!”章婉清再次道歉。
苏曼:“莫要再道歉,先回去吧。”
六人相携而去。
路上,苏柔提起沿途听说的异域女子用奇香杀人,传得神乎其神,小丫头最喜欢听志怪故事,问那异域女子怎么也会制香,章婉清用“世上奇人多得去了”敷衍了过去。
*
转眼到了冬月十八,清韵坊开业。两层小楼聚满了人,有确实来采买香水的,有凑热闹看看又是啥样的铺子开业,还有因燕春楼案件慕名章婉清名声特地来现场瞧瞧本人的。
这下章婉清因祸得福,在州城声名远扬,全州城都知晓有位制香奇女子,不仅会制香还会断案,一时风光无两。
不用逐一去青楼推销香水,也不用与老鸨谈条件,此事相当于一个免费的广告,章婉清就是铺子的形象代言人,清韵坊短短三日在鹿州声名鹊起。
开业当日,章婉清忙得脚不沾地,幸好有苏寒山帮忙,后来苏柔和翠儿也过来帮忙,章婉清当她们过来玩闹,也就允了。她们帮忙引导客人去二楼,给客人端茶送点心,倒是有模有样。苏曼不知从哪儿得知铺子开业的消息,忙完自己的事也过来帮忙,章婉清也没有客气。
姜云升清早送来开业贺礼章婉清万万没有想到。回想苏曼出阁的那四日,与他交谈不过三句话,并不熟识。
“这个招财猫很灵验,是我娘当年在京城采买的,你将它放置在柜台,能保你财源滚滚。”
姜云升说话速度不快不慢,像流趟的小溪,和缓又好听。
“谢谢姜表哥。”今日的礼章婉清一概收下,图个吉利,来日再寻个由头还礼罢了。
“姜表哥,要不进来坐坐?”章婉清客气道,结果姜云升听见此话,眼睛瞬间亮了,道了谢上了二楼。
二楼有个伸出去的露台,摆了棋盘,姜云升径自坐下观人下棋。
苏柔和翠儿、苏曼忙到午间离开,午后人少了不少,苏寒山终于得空,午饭后邀请姜云升与他一起下棋,一下就下到黄昏。
章婉清催铺子该打烊了,二人才收起棋盘。
三人在隔壁饭馆吃了个便饭,姜云升方才回家。章婉清打算在清韵坊二楼的小隔间过一晚,明日还要许多事要忙,回桃花里太赶。
苏寒山心疼她挤在仅有一人宽的隔间,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的揪了一把,请求章婉清与他一起回苏宅。
“不去,于理不合。”
苏寒山不解:“何为不合,姐姐是我苏寒山看重的人,邀请你去我家小住理所当然。”
章婉清哑然失笑,哄着将人推出清韵坊的大门:“苏公子,晚安!”
苏寒山气得鼓着个腮帮子,和杨顺一道上了马车。
忙活了三日,章婉清终于得了清闲,要回桃花里取货。
她不在的时日都是李珊帮忙打理陶然居和照看黑风,有黑风这只看门狼,她放心许多,再也不用担心有人私闯陶然居,苏寒山教会它见着任何人靠近,一定要大叫,若那人还不走,便直接咬,章婉清感觉苏寒山将黑风教坏了。黑风有时候会去苏家小院蹭点李嬷嬷做的糕点,不过苏寒山若不在,它是宁可躺在陶然居的院子里晒太阳。
这天老远就听见黑风的叫声,不带停的,章婉清猜测家里来了人。
果不其然,木工师傅赵麻子的娘子在门口停滞不前,估计是被黑风的凶猛吓住,步子是退了又进进了又退。
“赵婶!”章婉清打了声招呼,将人请进屋。
赵家娘子听见声音,眼睛一亮,悬着的心可算落下,被黑风折腾得火气都上来了,她忍不住道:“娘子,你养的这狗好生厉害,狂叫不止,我可是担心它会发狂咬掉我的一条腿。”
章婉清笑道:“不会的,赵婶,黑风通人性,起初可能是与您不熟,您看现时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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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您慈眉善目不就安静呆在一旁。”
黑风确实安安静静的躺在它的窝里晒太阳,不过它可不是瞧着赵家娘子慈眉善目,只是晓得主人回来了,不需要它卖力表演而已。
章婉清为赵家娘子奉上茶水,问道:“赵婶寻我可是有要紧事?”
赵家娘子想起此行的目的,不过在门口等了许久,确实有些口渴,灌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后回答道:“说要紧也不要紧,说不要紧,又事关娘子的终身大事。”
“哦?”
赵家娘子脸上是爽朗的笑容,切入正题后,她反而不知如何开口,余光瞟了眼吃茶吃的投入的苏寒山,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章婉清歪头不解:“赵婶是有难言之隐?”
“不,不!”赵家娘子回道,思忖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娘子可否婚配?没有的话我倒是想给娘子做个媒。我有个侄儿,住在临县栗子县,模样生得极好,身高七尺,人又聪明又能干。”
原来是说媒来着,章婉清一口茶差点噎住自己,她吞掉口中的茶,回道:“赵婶,我现下……”
赵家娘子是个火爆性子,当即截断她的话:“娘子勿要回话,我还未说完,你待我说完。”
章婉清现时无意风花雪月,眼下清韵坊将开业,事务繁忙,再说她下一步研制奶茶。但是赵家娘子明着是要强扭这个瓜,她只得先听她将话说完。
“他家世代做养殖业,在白象山有个养殖场,养着牛、羊、马、驴,每年要卖不少银子,家中还经营着小食铺子,是栗子县的富户,他又是独子,将来家中产业都由他打理……”
赵家娘子说得唾沫横飞,巴望着章婉清被打动并能立时点头答应,章婉清却不言不语,思绪好像飘向了别处。
“娘子?”赵家娘子提醒道。
章婉清回过神,反问赵家娘子:“赵婶,您方才说甚?”
赵家娘子一时噎住,搞了半天,她根本没有听进去。
她舒了很长的一口气,打算继续说道,没成想章婉清却道:“赵婶,谢谢您的好意,只是我孤身一人,身后无父无母,身前无田无地,从外乡逃难至此,着实配不上您侄儿。”
赵家娘子当是女儿家害羞,笑道:“娘子,莫要贬低自己,您是顶好的一位姑娘,样貌好、性子好,还有营生的技能,全靠自己一双手撑起来,若是嫁到他家……”
她要继续劝说,猛然一声茶杯落地的清脆声音,两人不约而同瞧过去,苏寒山拾起茶杯,神色不太好看。
这一打岔,赵家娘子忘记接下来的话,尴尬一笑,章婉清拿出桌面食盒里的一包点心给她,“从州城买的,您尝尝!”
赵家娘子了然,她这是在委婉拒绝,她又吃了口茶,道了谢,提着点心离开。
离开时她又瞟了苏寒山,想着村子里早有两人的传言,起初她是信了几分,可是与之打交道次数多了后,又觉得不可信,男未婚女未嫁,都处了快一年,要是真的早成了,所以她今日决心来说道说道,她实在太喜欢这姑娘,俗话说肥水不留外人田,流到自家侄儿那里再好不过。
可是眼下这姑娘拒绝得干脆,令她不得不生疑,莫非是真看上这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