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纱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少年的眼睫，被纤长细软的睫毛轻轻扫过。
像是拢住了蝴蝶震颤的双翼。
“说谎。”
修长的指骨扣住她的手腕，合拢的动作似乎很轻，很是克制地并未在她的肌肤上留下明显的痕迹，却又有种微妙地，不想让她挣脱逃离的掌控欲。
梨纱微微怔住，没有躲避他的视线，任凭他握着自己的手，被动地触摸到对方的脸庞。
那双浓绿的眼瞳沉淀出阴影。
少年穿着颜色鲜亮的学院制服，五官纤细而美丽，气质上却有种明显的疏冷锐利，或许是过于早熟的缘故，他的情绪向来是很内敛浅淡的，印象里无论遇见多麻烦的事情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总是孤身游离在人群之外。
像现在这样直白地展露不悦，的确很罕见。
“不可以告诉我吗，你的事……”伏黑惠微微抿了下嘴巴，唇角下弯，这个动作令他本就浅淡的唇色看上去愈发苍白了几分，语气中带着几分嘲意，“还是说又要把我排除在外。”
“唔……”梨纱迟疑了两秒，像是终于正视到他的不满。
她放轻语气，“我没有这么想。”
再次认真地重复了一遍自己当时对五条悟的解释，梨纱贴近他，顺手捏了下他的脸颊，“不告诉你是因为很多事情，连我自己也没有弄明白，总之真的没关系哦，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梨纱并没有收敛吐息，甚至因为她高烧般的体温，使得唇齿间的气息更加灼热，连身上的香气也随着温度扩散得更为汹涌，仅仅是贴近就足够撩拨人心。
大抵是受五条悟那个完全没有男女意识的家伙的影响，在其他方面异常警觉敏感的梨纱对于性别意识总是很模糊的，并不太擅长掌控和异性之间的距离感。
站得笔直的少年微微侧头，像是没有觉察到任何不妥那样移开自己的视线，只是耳廓染上了一点红晕，因为冷白的肤色而有些显眼。
“我知道了……”他淡淡地颔首，神色有一点软化，尚未来得及有更多的反应，就被少女轻而易举地挣脱了掌心，打断了他的话。
“所以就不要告诉津美纪啦。”
她放下怀里的纸袋，做出掌心合十的恳求动作，“津美纪要是知道了肯定又得担心难过好久！”
津美纪、五条悟、硝子。
她好像永远只记得这三个名字。
似乎永远只能从她的嘴里听到这几个音节，似乎除此之外的其他所有人，对她来说都是无关紧要，不用投之以注视的存在。
伏黑惠低头，漆黑的眼睫一同垂下，再抬眼时眼中已经没有明显的波动，令人无法从中揣测他的情绪。
他并没有那种纠结谁的占比更重的幼稚想法。
梨纱其实是个跟小动物一样性格简单，又有些黏糊糊的家伙，对待亲近的人类总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让人难以抗拒的撒娇姿态，可与此同时她的态度又太过鲜明了。
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能显而易见地觉察到那种被区分开的落差感。
跟津美纪和五条先生相比，她对待他的态度太过敷衍了。
“惠惠身上绝对是有迪士尼公主光环吧，所有小动物看见你都会立刻黏上来。”印象里她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并没有。
伏黑惠每次都在心里回答。
至少你就不会。
“知道了。”他低声应答，侧过身体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梨纱抬眸看到少年在眼睑下方投出一片阴影的睫毛，连头发都仿佛是被淋漓的水雾打湿般沉默地低垂下来，倔强又顺从的姿态，有种剔透的易碎感。
像透明的玻璃一样。
是尖锐又脆弱的易碎品。
“惠惠也是一样的。”她驾轻就熟地哄他，似乎天生擅长处理一些别扭的情绪，轻易地打破沉默。
“不告诉你也是同样的原因。”
梨纱语气笃定，对他避让的姿态视而不见，十分坦然地挽上少年的胳膊，“我这里也有你的礼物，回去的时候一起带走吧？”
“等会儿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伏黑惠注视着对方含笑的侧脸，像是有些无可奈何地，被她的动作带着拖动脚步，“如果是指你来下厨的话，我想咒术高专离医院的距离有些太远了。”
这个女孩子总会给他一种生姜糖的感觉。
含在嘴里时会有种辛辣的刺痛感，浓郁刺激到令人想要流泪，却又是甘甜的，像上瘾一样无法停止舔舐。
“在说什么很过分的话啊你——之前大家明明都吃完了好吗？”
“不过硝子也在，话说反转术式会有洗胃的效果吗……”
“另外不是我下厨啦，是大忙人五条老师。”
伏黑惠停住脚步，“我还有功课要写。”
“我以为你是不良酷哥类型哦？动漫里的酷哥都是不做功课的，小弟们会争先恐后冒出来替老大解决。”梨纱眨眨眼睛。
伏黑惠面无表情，“其实你更适合当子供向动画片的受众。”
他犹豫了一会儿，试图伸手触碰她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背。
“——大忙人五条老师回来咯？”
身形高大的银发男人突然出现在走廊的转角，右手提着满满当当的食材，还沾着水露的嫩绿色蔬菜从袋子里探出来，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另一只手则是勾了下脸上漆黑的眼罩，露出一只冰蓝的眼瞳。
目光扫向两人贴合在一起的手掌，五条悟笑眯眯地弯起眼睛，“看见小惠跟姐姐这么亲近，真是欣慰呢～”
伏黑惠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沉默地注视着身侧的少女迅速松开他的手臂，朝着对面飞奔过去，兴高采烈地扒拉他手上提着的一堆食材。
“我不吃这个，千万不要放这个！”
“等会儿这道菜多做一点哦，你不会又要跟我抢吧？”
“好想现在就吃到……”
女孩脸上的表情明媚而鲜活，像是雪地里雀跃的鸟，站在那里兴高采烈地啼鸣。
距离有些远，其他的话也听不太清了。
……
“小惠不留下来尝尝老师的手艺吗？”
男人将一堆袋子拎进屋里，又对他晃了晃手指，语气夸张地说，“我最近可是难得有下厨的机会呢？媲美米其林大厨的美味佳肴，真的不心动吗？”
“不了，还要赶回家。”
“老师会送你啦，很快的～”
“有功课。”伏黑惠顿了一下，换了个话题，“不是说要定个训练时间让我来高专练习体术吗。”
厨房里的梨纱探出脑袋，“说不定是我来教你诶。”
五条悟故作惊讶地歪头，“小惠难道不想让老师一对一贴身指导吗？”
伏黑惠面无表情地拒绝，“谢谢，实战的话还是不用了。”
上次被五条悟随手敲了下脑袋，去医院拍片拿到的脑震荡检查报告现在还在他的柜子里。
“还有……”少年压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他抬起眼睛，与懒散倚着门框的男人对视，认真地，固执地强调，“她不是我的姐姐。”
+
“你真的不觉得放这么多糖很奇怪吗？小半袋都倒进去了啊。”
“把冰激凌当调味品的梨纱酱没有资格这样说我哟。”
“给我考虑一下硝子的口味啊笨蛋——”
“蘑菇浓汤里一定要放这个绿色的叶子吗……它吃起来味道好怪。”
“切碎一点放进去会更香啦～说起来我们梨纱虽然是小绵羊但是意外地很讨厌青菜啊，是不吃草的肉食系哦？”
“都说了多少次我跟那种会咩咩叫的完全不是一个物种好吗！”
厨房里的两个幼稚鬼说着说着就开始拌嘴，外面的家入硝子关掉手机躺在沙发上小憩。
手里的实验暂时告一段落，没有再送来新的伤者，而她现在所处的房间陈设明亮温馨，室内的温度适宜，身下的沙发很软，让人陷进去就不想动弹，空气里漫延着的食物香气也足够鲜美，连打打闹闹的声音也像是某种天然的白噪音。
她枕着玩偶软绵绵的肚子，舒展着眉目闭上眼睛，感到一种久违的放松情绪。
客厅里的灯光轻微地开合了几次，被控制在一个相对柔和的范围。
梨纱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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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几乎听不见脚步声，她半弯下腰，替横躺在沙发上的女性拢起即将垂落在地的深栗色长发，在凑近对方的面颊时闻见浓郁香醇的酒精气息。
光线还是有点亮，硝子可能会睡不好。
梨纱想了想，又拉开衣柜旁边的抽屉，一堆亮晶晶的饰品旁边整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墨镜。
她翻出五条悟的墨镜，特制的纯黑色镜片能够很好地起到遮蔽光线的效果。
折开镜脚，沿着柔顺的鬓发小心翼翼地将方框墨镜戴在硝子的脸上，梨纱这才满意地点头，转身回了厨房，继续替五条悟打下手。
家入硝子勾起唇角，侧了侧脸，墨镜自然地滑落一点。
将视线投到厨房的方向，玻璃门被梨纱仔细地阖上了，隔绝了厨具叮叮当当的动静。
蒸腾的热气很快将透明的玻璃涂抹上一层浅浅的水雾，但还是可以清晰地看见画面。
系着卡通围裙的男人正围着厨台忙碌，他身后的少女洗完菜后就靠在一边的吧台上光明正大地偷懒，冰激凌被她倒扣在切好的果盘里，手边还有一些拆开的甜品盒。
五条悟偶尔会坏心眼地夹起锅里的一块肉干高高地举在旁边的梨纱嘴边，看着那双莹润的紫色眼珠认真地盯着自己的手转来转去，显而易见地能起到一些调剂心情的效果。
好在美食当前的梨纱非常好说话，她忽略五条悟钓鱼般恶劣的举动，没耐心的时候会直接扯下他的胳膊把肉叼走。
在品尝到美味的食物时她脸上的表情总是很丰富，是那种会给大厨们拉满情绪价值的满足感。
等看见她不计前嫌地朝自己竖起大拇指，五条悟就开始嘴角上扬，脸上会露出很得意的表情。
而梨纱咀嚼着嘴里的肉块，时不时会溜到他身边插起果盘里的水果投喂他一口。
一大一小分工明确地凑在一起，非常微妙，却又很和谐。
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家入硝子还是很难在脑海里想象这样的画面。
无论是“神子”还是“恶魔”，似乎都变得更加有温度了。
那双咒术界举世皆知的苍蓝色的六眼，原本只是镶嵌在他脸上最美丽清冷的装饰，澄澈如镜，无爱无欲，即使主人总是刻意地做出夸张的表情，也无法掩饰其中毫无波澜的事实。
它们原本是一对冷漠的蓝色宝石，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破冰，流淌着温热的情绪。
只是，有些时候会不会太过纵容一点了呢……
家入硝子握住手里的筷子，看向对座的两人。
在很多料理中，为了调味，像葱姜蒜这样的佐料也是菜品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是梨纱显而易见地排斥这些，坐在她身边的五条悟会很娴熟地将碗里剁碎的蒜末一点点挑出来。
甚至还会帮她把旁边的薯片捏碎倒在米饭上，游刃有余地给她的餐盘边缘挤上奶油，任凭她开发各种料理的新式食用方法。
难以想象这种边吃零食边吃正餐的习惯是怎么养成的——
家入硝子看向他的眼神有些一言难尽。有时候真的觉得他像是一个过于溺爱孩子，恨不得只喂给她所有糖和蜜的家长，无论在哪方面，实在有些太惯着她了。
哪怕是新手父母都知道不能一昧地喂给孩子吃糖。
梨纱当然值得所有的真心，但这种不分场合对错的纵容会不会有些过头了。
还是说这个家伙竟然真的是那种没底线溺爱小孩的类型吗？
五条悟抬起那双湛蓝的眼眸与她对视一眼，似乎是觉察到她的想法，霜雪般的眼睫微微眯着笑起来。
他像猫咪伸出爪子推东西那样，随意地伸出手指将浸泡在冰块里的果汁推到梨纱面前，又邀功似的拍拍她的脑袋，语气甜腻，“那也是没有办法嘛，毕竟梨纱酱只有一个，万一哪天被拐走了我会哭的哦。”
梨纱在旁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记得要录音。”
“梨纱酱学坏了啊，老师这么美味的料理还不能挽留你吗？”
“玉子烧全部给我吃就考虑一下。”
“咦，是谁刚刚在厨房里说我放的糖太多会很奇怪啊？”
“……不知道，我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