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鬼眼里,颜琅不过是个愚蠢蝼蚁,活该为它所用,鞠躬尽瘁后再受它所弃。
一朝遭蝼蚁背叛,厉鬼比之任何时候都更恼怒。它邪念本就炽盛,这点怒气就像燎原星火,在它脑中炸了个沸反盈天。
厉鬼自恃强大,早将谢扶光他们几个半大少年当作囊中物,过高心气最易折损理智。
它现在就有些冲动了。
厉鬼再强,能力也终有边界,卢笑绒鼻子灵,能清晰嗅出境中鬼气正逐渐稀薄,谢扶光、崔惊厄这些功力更强的则能隐约感应到厉鬼境能量的波动,它在颜琅身上投入力量越多,剩下的就越少,眼下厉鬼境已有些动摇了。
谢扶光面上不动声色,佯作不知,恐厉鬼窥探情绪,甚至有意收敛了心念。
事实上,此刻高兴确实也为时尚早,厉鬼境纵现了颓势,可颜琅状态与之此消彼长,这会儿又认不出人了。
现在的颜琅比之初时更加可怕,他一改对他们分散攻击时的打法,刀刀直指谢扶光,大有不拿下她躯壳不罢休之势。
谢扶光身上纵无大伤,小伤却受了太多,浑身上下遍布刀风割出的破口,细小疼痛堆叠,只觉整具身体无一处舒适,加上体力消耗过度的极致疲累,再硬的骨头亦有些吃不消。
崔惊厄在旁频频出剑干扰,她才得以连滚带爬又撑过百来招,招招狼狈至极,平素纤尘不染的湖水蓝色衣裙也已沾满黄沙。
唯一可喜的是,颜琅意志比他们想象中更强大,打斗全程他清醒过几次,每次都在关键时刻,要么是结成沥魂指的手即将点在谢扶光前额之际,要么在就要斩杀捣乱的崔惊厄之时。
如此数次三番逃脱掌控,厉鬼显然更加生气,融入他魂魄的邪气不断增多,连宁磐都能感到厉鬼境的变化了。
与厉鬼的能力一样,颜琅的意志也终有极限,再强大的不甘也不足以保证他每次都能从重重幻境剥出。
几次下来,颜琅清醒所需的时间越来越久。
但听一道利刃入肉钝响,郎绝刀尖没入崔惊厄腹部,崔惊厄借势身体向后滑去,没让伤口被刺得更深。
颜琅并不恋战,打发了捣乱的,未握刀的左手立时以沥魂指侵向谢扶光,就要趁机夺她躯壳。
谢扶光左右闪避过两招,躲第三刀时右小臂被砍中,足有半寸深三寸长的伤口倏然绽开,飞溅一线血花,她尚不及反应,乐命即已脱手,随惯性飞出老远。
刀修丢刀乃奇耻大辱,但此刻的谢扶光已无暇考虑辱不辱的问题,她心中渐存死志。
局势极不乐观,再打下去不是死就是被夺壳,在她看来,后者还不如死了干净。
与颜琅的不甘如出一辙,她宁肯形魂俱灭,也绝不能把身体留给厉鬼!
这样想着,赶在沥魂指触碰她前额之前,她引颈上前,竟是径直朝郎绝利刃撞去。
后方养伤四人一齐瞠目,上前阻止已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但见崔惊厄不顾腹部伤口,在黄沙上一撑藏蛟,借力将身体支起,阻隔在她与那刀锋之间。
正巧颜琅见谢扶光飞撞上前,手中郎绝也疾速避退掌余空隙,堪堪未伤及兀然插进来的崔惊厄。
只是很快,在看清凭空插在刀下的人是谁后,颜琅收刀的手顿住,于瞬息间再向前一递,这次出手显然奔着要崔惊厄性命而去,刀尖从后直指他胸口。
谢扶光面向颜琅,恰能极近看到这一幕,一时间浑身血液近乎冻结。
前世崔惊厄死于胸口一刀,堪称她最深重的梦魇,此刻遽烈的恐惧催发强劲力量爆发在她身体,赶在刀刃刺中崔惊厄之前,她迅疾把他一推,带动两人位置翻了个面。
谢扶光较崔惊厄略低半头,郎绝奔崔惊厄胸口而去,刺中的成了谢扶光的左肩,锋刃擦她肩胛骨剐过,直抵她最深处血肉肌理,差一点就能从对侧穿出。
所幸厉鬼惦记她的躯壳,终究不愿损她身体,发觉不对后,操控颜琅急急收刀,伤口处又是一阵磨蹭,利刃离体之时,谢扶光已是疼得发抖,脱力栽入崔惊厄怀中。
变故一环接一环,崔惊厄还没从谢扶光推他的天旋地转中回神,怀中已染满她鲜血,将他红衣的烈又加深一重。
与此同时,二人腕间一齐传来锐痛。
谢扶光因痛累和失血渐趋混沌的脑子里,乍响一个熟悉男声。
“谢扶光,今朝你与你之眷侣崔惊厄互为盾牌,生死相托,令我深受感动,为此,我可将你二人间曾斩断的姻缘线重续,还望二位珍惜这段情谊,莫再轻易相负。”
发声者是为他们结下姻缘线的那名“小月老”。
谢扶光抬起被冷汗打湿的睫毛,果见左腕一条闪烁红光的细线正从昔年断裂处一寸寸延伸,重新聚拢为一个圆满的圆。
“大小姐,小心!”正凝腕出神,耳畔兀地传来卢笑绒惊叫。
适才她欲以脖颈硬接郎绝刀锋之时,远处四人已一齐涌上,这会儿刚赶到近前。
厉鬼不会给她和崔惊厄重续姻缘线的时间,他们蹦跶太久,已深深令它不耐烦。
谢扶光受刺倒下的同时,它操控颜琅再度出手,这一次尤为狠绝,但见他一心二用,左右两手分别伸向地上两人,一只意欲夺壳,一只则为索命。
刚匆匆上前的四人来不及查看谢扶光情况,也顾不得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两两默契分组与颜琅的左右手相抗。
宁磐和卢笑绒战力相对薄弱,舒扬舟和黎暨亦是伤重难行,饶是拼命抗衡,结果依然可想而知:两人被刀气震飞,另两人则被一掌挥开,纷纷于数米外倒地,呕血不止。
经几人这一阻,到底为崔惊厄争取了片时,锐痛渐消,他转了转右腕,唇畔勾起一抹嗜血笑意。
郎绝刀在震开舒扬舟和黎暨过后,找回先前目标,直朝崔惊厄刺来,崔惊厄不闪不避,径直提剑迎上,竟是拼上以胸口接这一刀,也要将藏蛟刺入颜琅心口。
只要毁去谢白扇身体,厉鬼境中颜琅的魂魄便无处栖身,饶是厉鬼力量再怎么强悍,失去承载的媒介,亦无法再对付他们肉身。
舒扬舟尚未缓过疼痛与晕眩,便见崔惊厄飞身直朝郎绝刀撞去,心下惊痛交加,竟是又呕出一大口血,另外三人亦是心神俱颤,反倒谢扶光没太大反应——姻缘线的重续,使她与崔惊厄原本就不弱的默契直接升华,堪达心灵相通的境界,她能感到他此举并非想要同归于尽,甚至有些成竹在胸。
但知道不意味放心,崔惊厄已许久没用过右手剑,右腕锐痛又尚未散尽,谁都不知这仓皇一招能将他昔日功力发挥几成,又足不足以一战颜琅。
所有人视线的中心,崔惊厄飞身朝颜琅直扑而去,动作利落,无丝毫迟疑。
从半米左右到一臂距离,再到掌余……眼见郎绝刀尖距离他心口越来越近,到最后已仅剩寸许,谢扶光心跳狂莽,几欲夺胸腔而出。
而就在这时,郎绝刀锋险伶伶一顿,旋即竟颤抖着向后略退了少许。
凝眸细看,但见藏蛟剑尖之前,竟是凭空多凝出了一截如虹剑气,那剑气如有实质,赶在郎绝刀尖抵达崔惊厄心口之前,已先一步贯入了颜琅前胸。
“这是……”同为剑修,舒扬舟显然认出了这一式,讶然低喃,“一寸承让!”
一寸承让乃霜寒十四式中最后一式刀法,无论心法还是招式都极难领悟,舒扬舟还从未见人用过。
当下仅存于传说的剑式就在他眼前被崔惊厄利落使出,裹挟无匹锐气,带给他震撼不言而喻。
这还是整场打斗中颜琅第一次受伤。
利刃入肉的疼痛刺激神经,他神志回笼,垂眸望着胸口血洞,蓦地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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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白扇的身体还能再撑个片时,他没急着脱壳,只看着谢扶光幽幽道:“我心中邪念太多,这样下去,终有理智被完全噬尽之时。”
谢扶光自也知道,她捂着左肩艰难起身,牵动伤处气息微喘。
“当初你与它做交易时,就注定了会有今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丝毫没打算可怜颜琅。
“是啊,”好在颜琅说这话,也绝非要博谁的同情,“但我还是得声明一句,说好的事后清算,我提前逃掉,并不是怕了你。”
“什么意思?”
颜琅不说话了,他以郎绝撑地,缓慢地自怀中摸出一道明黄符咒:“厉鬼的事,我最多就解决这么些,剩下的便靠你了,等会儿记得给我护法。”
“护法”是何意?谢扶光不解。
直觉诡异,她蹙起眉头。
但见颜琅展开手中符咒,赫然竟是化影境前她匆忙贴在他身上的“业火焚魂”。
看清了符咒,谢扶光却更不解:先前在康城,她和舒扬舟也做过实验,业火焚魂仅能焚去妖气和魔气,厉鬼则是鬼,不在业火焚魂能产生效用的范围。
他是要干什么?
厉鬼显然也看清了这符咒,代替谢扶光问出声,笑中带讽:“你不会以为,区区业火焚魂就能伤我吧?”
颜琅神色未变,也扯了下唇角,轻轻淡淡回以一句:“不行么?”
厉鬼受困万里悲丘,轻易没能说话的机会,这会儿就有点好为人师。
“业火焚魂只对妖魔有用,你连这都不知道……”
“不一定吧……”
颜琅打断它的嘲弄,反手就将业火焚魂贴在了额心。
意料之中的岑寂。
但只持续了一瞬。
岑寂过后,厉鬼境中能量骤然涌动,那瞧不起全世界的鬼物此刻正嘶声惨叫着,拼命想要将自身力量从颜琅身上抽离。
但谢扶光显然更快一筹。
她纵也不完全明白情况,行动却先于大脑,不顾肩伤撕裂,祭出全身灵力在颜琅周身围成一道无形屏障,为他“护了法”。
其余五人见状也很快动作起来,在她基础上将这屏障加固一重又一重。
厉鬼逃逸无门,在屏障上猛烈撞击,就在这无形涌动中,谢扶光后知后觉回过味来,表情登时复杂到了极点。
颜琅用业火焚魂并非为着焚魂,而是为在魂魄中引入一道业火。
他死了太久,伶仃生魂已如鬼冰冷,他需要这把火,作为他自爆魂魄所必需的热源。
仇敌将死,却是用这样壮烈的方式,使得谢扶光难以产生分毫快意,只觉唏嘘。
唏嘘中,颜琅最后开了口:“谢扶光,前世在万里悲丘,你做的很好……我敬佩你。”
最深刻最剧烈的疼痛喧嚣在灵魂深处,他声音不自觉颤抖,语气却平静。
“可复仇路不止一条,我虚伪、卑劣、有时令人作呕,但我从未后悔……今日做到这一步,我也没有输。”
说到最后,他竟想起化影境里那个守境十九年的弱小凡人,蓦地就有点明白了那句“我们没有输”。
为了非报不可的仇,他已奉献出一切,也抗争到了最后,怎么能算输呢?
况且……
厉鬼先前侵入他魂魄的部分与他缴缠在一起,它太贪婪,只想对他无孔不入地控制,反成就了此刻的密不可分。
那一部分与他的魂魄一齐爆开,厉鬼远没他能忍,应是痛极,他耳畔怒吼惨嚎声不断。
真是首美妙的挽歌。
“挽歌”声中,颜琅又隐约听到那道沉静女声。
“颜琅,我也敬佩你。”
他的神识快全散了,扯起一个残缺不全的笑,悠悠转出最后的念头:
敬不敬佩,谁又在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