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嫁新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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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元祈四下望去,这片沼泽到处都很像,置身其中,会有种不知身在何时何方的空茫感。

    他迟疑着问:“我们会不会走错路了?”

    奚泊渊的重刀已经出鞘了,刀刃薄光流转,“应该不会,我们路上留了标识。”

    孟婆冷哼一声:“楚家的灵气标识绝无可能出错,除非,那是一个根本到不了的地方——“

    “谁说到不了,你们就是走岔了!”

    这时,一旁忽然响起一个孩童的声音,白元祈听到这个声音,吓了一跳,看到阿织走近,才意识到是姜姐姐身边的无支祁在说话。

    初初从阿织发间的银簪化成人形,他落在地上,“这里根本不能像你们那么走。”

    孟婆蹙眉看着他:“你知道路?”

    初初抱着手,把头偏去一边:“我怎么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

    阿织看初初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嗜睡过一段时日后,初初勘破结界的本事好像增长了一大截,上回判官“请”她去见地煞尊,初初临时化为蜉蝣,居然从一个分神期修士的结界边缘钻了出去。

    眼下有外人在,阿织没提初初的异常,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何必多说惹来麻烦。

    奚泊渊道:“你说我们走错了,那你带路。”

    初初不喜欢除了阿织以外的所有修士,没好气道:“你是谁啊,你让我带路我就要带路吗?”

    阿织道:“你试试。”

    初初听她一提,立刻点头:“好吧,不过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找对地方,这里弯弯绕绕的,走错了可不许怪我。”

    他说着,瞳孔深处浮现出微不可见的金涡,辨了辨方向,绕过半折的战旗,朝浓雾的反方向走去。

    初初并不走直线,他忽而前进,忽而后退,有时直接掉头,有时又在同一个地方兜好几个圈子,众人起初还犹豫,然而跟他走着走着,沼泽中心的浓雾竟真的近了。

    “你们看——”白元祈惊呼道。

    再次绕过半折的战旗,那团浓雾居然显现出它真实的样子。

    它像一个庞大的漩涡,茫茫气流在其中流转、搅动,随着浓雾显形,四野也涌出极重的血腥气,那是尸山血海的气息,像是有万千人葬身在此,阿织想起来,这个地方是当年两军交战最激烈的地方。

    众人正不知是进是退,浓雾深处,忽然传来一阵低笑。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凄清,荒凉,且可怖。

    紧接着,一

    顶四抬的花轿从雾中穿行而过,四个轿夫神情木讷,轿旁却跟着一个手持喜帕,身着吉服的女子,她是踮着脚走路的,走得轻且慢,就像花楼里教的那样,一边走,还一边在唱:“负心汉,薄情郎,鸳鸯楼里养娇娘,将门妻,折戟还,盼郎千日郎不归……

    花轿走到浓雾中央,似乎觉察到什么,渐渐停了下来,那个女子的步子也顿住了,她低笑一声,慢慢别过脸来。

    隔着浓雾,阿织看不清她的样子,然而视线对上的一刻,她忽然感到冲天的鬼气铺天盖袭来,怨念之浓几乎是她平生仅见。

    其余人也觉察到了敌意,孟婆额间的流苏已恢复成银链的样子,白元祈的画卷铺开,奚泊渊握刀在手,他没有一刻迟疑,举刀便朝鬼气劈去!

    这时,阿织道:“不对劲,回来!

    她说不清哪里不对劲,在对上女鬼目光的刹那,她感到灵力的流逝变得更快,就像奚琴说的,灵力不是被吸走,也没有化散,是被搁放在了另一个地方,碰不着了。

    阿织忽然觉得毛骨悚然,而这感觉,与她在焦眉山、长寿镇所经历过的一模一样。

    奚琴压根没有上前,白元祈听到阿织阻拦,想也不想,立刻收了画轴,孟婆回头看了阿织一眼,对奚泊渊道:“走!

    几人同时后撤,转瞬便回到沼泽地的边缘。

    那雾中的女鬼竟不曾追来,刹那间,浓雾渐渐聚合,再也不见漩涡似的气流,听不见古怪的歌声,沼泽地又恢复寂静凄惶,似乎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白元祈惊魂未定,小声问阿织:“姜姐姐,刚才的女鬼,是庄夭夭吗?

    阿织道:“应该是。

    崔宁说过,庄夭夭常在小曲里唱“负心汉,薄情郎

    孟婆盯着阿织:“你为何说那里不对劲?

    “直觉。阿织没多解释,“隐约觉得那女鬼在故意把我们往漩涡里引。

    她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直觉了,原因不明,阿织怀疑会不会和她魂上的溯荒印有关。

    孟婆看了阿织一会儿,说:“我信你。

    抛开地煞尊说的,姜氏女身上有古怪不提,就事论事,能顺利找到两枚溯荒碎片,这个同伴本身就值得相信。

    再者,对于修士而言,厉鬼其实不好对付,它们不像妖兽那样境界分明,弱则弱,强则极强,全看怨念积攒,飘忽不定。

    适才庄夭夭身上的磅礴鬼气,任何修士都觉得棘手,

    谨慎是对的。

    孟婆道:“那依你看,我们眼下怎么办?

    初初被女鬼吓坏了,眼下已化成簪子,躲回阿织发间,阿织没再唤他出来引路,在初起的暮色里,分辨着回城的路:“你们不觉得,山南城太平静了么?

    奚琴“嗯

    奚泊渊不解,问奚琴:“平静不对吗?

    奚琴道:“我凡间来得少,但也听说凡人最是草木皆兵,短短不到两年时间,城中嫁了好几次新郎,最后新郎和新妇都惨死而亡。此事若发生在景宁,不说人心惶惶,奚家定会彻查到底,仙家尚且如此,但你看山南城,人们提起嫁新郎,只当是个风俗,闹鬼二字敷衍而过,更在意的反倒是丢人,死了多少人好像不值一提,似乎这事与他们不相关,他们只是在隔岸看戏。我猜,这是仙子所指的‘平静’的意思。“

    这么一说,奚泊渊想起来了,知味馆那些茶客们提起嫁新郎,害怕是有的,更觉得丢人,就跟瞧热闹一样。

    阿织道:“所以,我想再去城中问问,看能否从百姓口中探出虚实,若实在不行——转眼间,几人已回到了城门口,她回头朝荒原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片沼泽是最后的选择,没其他法子了,我们再去试试不迟。

    孟婆道:“那好,我们兵分两路,你去城中打探虚实,崔宁那边我不放心,那廖家公子今夜子时就要出嫁,我得过去盯着。她说着,道,“元祈,奚泊渊,你们俩跟我。

    奚泊渊想跟奚琴一起,不想在孟婆这里挨骂,说:“我为什么要跟你?

    孟婆直视前方,冷笑:“呵。

    奚泊渊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奚琴已经准备与阿织离开了,闻言,顿住步子,回过头,挑眉看他一眼。

    奚泊渊认命了,对孟婆道:“行,我跟你。

    -

    阿织没有在城中挨家挨户地打听,她匿了形,直接往县衙去,路上瞧见一株无患子,顺手摘了一枝,用灵力催发结果。

    县令不在衙门,主簿倒是在值房里整理文书,阿织推开值房的门,主簿见了她,恼道:“什么人,竟敢擅闯衙门重地,外头怎么不知道拦——

    不待他把话说完,阿织摘下一颗无患子的果实,递到他手中,“我要见城中所有认识庄夭夭、前任县令、洛家女,以及看过嫁新郎的人。

    主簿愣愣地接了无患子,呆了一会儿,原本恼怒的神色一扫而空,他忽然热情起来,欣喜道:“原来是仙长!仙长莅临鄙衙,鄙衙

    当真蓬荜生辉!说着,躬身把阿织与奚琴往里请,“仙长快请上座,小的这就去办仙长交代的差事。

    奚琴不知阿织施了一个什么法术,惊异地看了她一眼,跟她一道在上首坐了。

    主簿只道是仙人差务不可耽搁,道辞后,立刻退下了,然而走了没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手里捧着糕饼,拎着热茶,自责道:“瞧我这脑子,仙长一来,竟乐昏了头,忘了给仙长看茶,真是罪过!说着,他把盛着糕饼的碗碟搁在阿织手边,恭敬地点上茶,还捧了一杯给奚琴。

    等主簿再次离开,奚琴问:“他这是被夺舍了?

    阿织道:“不是……

    她握着茶盏,垂眼坐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是从前,我师门使的一些小把戏。

    说白了问山教的,她跟问山来过几趟凡间,问山图方便,惯爱拿这一套把戏蛊惑凡人,一点都不难,她在一旁看,看一眼就会。

    “我师父他……会养一些精怪,有一种精怪叫魅羊,身上的气息会让凡人听从自己心意办事,事后还会忘却,且这种气息,修士可以用灵气模仿,也不会伤害凡人,我适才把这气息附在了无患子上。阿织一时间觉得难以启齿,解释道,“我没用过几次,不知道这主簿会这么……

    这么热情。

    仙人不能随意对凡人使灵术,问山这招,算是钻了个空子,便过错推到魅羊上,有移花接木的嫌疑。

    “师父?奚琴问。

    徽山姜瑕可不像有这等意趣的人。

    相识这么久了,他也不认为阿织师从徽山。

    “我观仙子身手不凡,似乎与传闻不符,不知仙子师从何人,学艺何方?

    阿织没有回答,奚琴并不在意,又问:“念,这个才是仙子的真名?

    这是她告诉姚思故的名字,当时奚琴也在一旁。

    阿织道:“不是。

    奚琴笑了笑:“不知怎么,我觉得‘念’字比‘姜遇’二字更衬仙子。

    很快,主簿回来了。他暂且得了无患子上的仙力,来去如风,挑挑选选找了二十来号人,引来值房。

    值房的地方不够大,不过无妨,奚琴顺手结了结界,二十来人整整齐齐地立在屋中,主簿上前,小心翼翼地问:“听闻仙长莅临寒衙,我等凡俗子弟无一不激动喜悦,不知仙长可否将手中仙宝也赏给诸人一颗,以慰他们敬仰仙长之心?

    无患子的果实很多,阿织“嗯一声,摘下树果,赠给

    诸人。诸人依次排队来领,果子到了手里,他们奉为圭臬,高兴不已,甚至相互攀比大小形状,看到别人的更加圆润饱满,就要捶胸顿足,奚琴忍俊不禁,低声笑起来。

    主簿倒也知道规矩,很快让众人安静下来,恭顺地说:“仙长,您想问什么,尽管问他们好了。”

    阿织点了下头,径自道:“庄夭夭,你们可认识?”

    “认识认识,不就是梅县令那个姘头么!”

    “凝香馆的头牌,长得可美哩!”

    “美有什么用,她心眼可坏了,脾气也不好,还通敌,我情愿讨个相貌平平心地善良的娘子,也不要她这种!”

    问话一出,众人七嘴八舌道。

    有人挤到前面,对阿织道:“他们知道的不全,仙长,俺跟您说,这个庄夭夭身世挺可怜的,她十多岁被拐卖,被人糟蹋后,连夜逃来边关,成了个乞儿,蛮子在关外捡到她,给了她几口饭吃,她就把他们当恩人,蛮子看她漂亮,让她去勾引梅县令,她当报恩,就去了。不过人么,相处得久了,总能处出几分感情,这个庄夭夭后来大概对梅县令动了真心,非要县令休妻娶她。哦对了,为这个,她还跟洛缨吵过。有回她俩闹得可厉害了,洛缨还追到妓馆,把她从里头揪出来。”

    说话人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晚春的天,他上身穿了一件短褂,外衣披着,结实又健壮。

    “洛缨,就是那个洛家女的名字?”阿织问。

    “对,别看那梅松照长得英俊端正,但俺觉得,为了这么个负心汉打起来,这俩女人都挺不值当的。”壮汉道。

    奚琴起了疑:“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洛、梅两家已经没人了,凝香馆也散了,两年时光足以冲淡许多记忆,这壮汉不但知悉事情因果,连洛家女的闺名都知道。

    他问这话的原意,是疑心壮汉与庄夭夭或是洛家走得近,没想到壮汉一下子就不高兴了,他嚷嚷道:“俺怎么不能知道得这么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