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9 章 伏昼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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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兄要离开?

    阿织听了这话,快步推门而出。

    叶夙还在院中等她。大雾中的身影如初见那日一样负剑而立春雾缭绕。

    阿织上前几步:“师兄要走了?”

    叶夙道:“嗯。”

    晨风摇落竹叶,零散地铺在地上,阿织的心中不是滋味,原来……师兄只是回来一日么?

    她低声道:“我送师兄。”

    下山的路还是那一段,青苔满石阶道旁生杂花,仿佛此去经年,这里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就像青荇山的翠竹与云雾一样。

    到了山脚叶夙回过身来,看向阿织。

    “师妹。”他道。

    他一向直呼阿织的名很少唤她师妹。

    他的目光移向云雾环绕的青荇山,“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我不在,小师妹要照顾好师门。”

    其实后来想想叶夙回来的这一次,是很反常的。

    他在不该归来的日子归来破天荒地与阿织比试剑术,和她一起登上夜里的云过台在孤月下说了许多从前不会说的话夤夜为她疗伤看着她睡去。

    可惜这样的反常

    正如她从未想过,这一次相见,就是他们所见的最后一面。

    这一次分别会是死别。

    得知师兄要远行她莫名生出几分难过她垂下头问:“师兄何时回来?”

    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非常克制的依恋与不舍。

    叶夙道:“……不知道。”

    或许是小师妹从未表露过的这份不舍掀起了叶夙深藏于心的情愫。

    于是暗涌成潮奔流不止青阳氏寒牢顶上的万年玄冰也化成了清泉水。

    叶夙说了一句他以为自己不会说也不该说的话:“阿织等我回来。”

    “你就留在山中哪里也不要去不管发生什么……等我。”

    他没说这个“等”字的期限是多久因他不知道一场轮回生死湮灭需要耗费多久他才能在漫长的时光中在熙熙攘攘的世间找回过去的那个人。

    他只知道只要青荇山还在阿织就不会离开。

    他的小师妹会一直守着他们的家。

    那时他和问山都以为青荇山会是安全的。

    “还有这个。”

    叶夙的掌心出现一片春叶“你收好。”

    叶色淡青莹润纹路分明。

    阿织记得叶夙曾经送过她许多叶

    ,或记剑意,或写剑训,灵气流淌入灵台,叶片便消失了。

    有一年阿织过生辰,问山笑叶夙,说他送给阿织的东西都不能长久相伴,不如他的短木剑,慕樵给的银簪。

    阿织接过春叶,叶中盈满灵气,雾一般,沾手微寒。

    叶夙的声音很静:“它不会消失,只会……结霜。”

    不知怎么,阿织听到结霜二字,没由来的一阵心悸。

    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涌泄心头,她说不清为何,只好问:“如果春叶结霜,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

    叶里裹着的是他经久不散的灵气,灵气牵引着施术人,而霜是埋于叶中的禁制。

    只有施术人消失了,灵气再也无法寻到他的踪迹,禁制才会自行催发,结成霜,保护这片不会消失的叶。

    如果春叶结霜,说明他已经不在了。

    叶夙无法告诉阿织实情,亦不忍欺骗她。

    所以他答非所问,望向仙山终年不散的灵雾,轻声道:“在我心中,青荇山,永远是归处。”

    言罢,他招来春祀,御剑破空。

    阿织站在山脚下,仰头望去,模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清空,灰白眸看不真切,所以她不知道,叶夙曾在云端回身,看过她最后一眼。

    青衣负剑的小师妹,身影这样落寞,他还未治好她的眼伤,未能伴她渡过今后岁月漫长,可惜啊,一切都来不及了,他的此生已无法回头。

    他不再回头。

    ……

    阿织在一场旧梦边缘徘徊。

    许多前生不曾看清的因果,历经一场光阴的洗涤,如同浮水之石一般显露出来。

    她知道榑木枝为何会在自己的魂魄里了。

    原来那个云过台的春夜,为她看伤只是借口,师兄凝结灵雾是为了催她安眠,然后他借着云过台的剑气落阵,施下溯荒印,把榑木枝封在了她的灵台。

    原来那一天,师兄从山外归来,是专程与她道别的。

    既知前路艰险,生死难测,所以赶回来见她一面。

    可是,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堂堂青阳氏之主束手无策,不得不选择自戕?就连师父也兵解于那场劫难。

    阿织在半梦半醒间百思不得其解。

    释放榑木枝的神力让她极度疲惫,何况她回归本体后,因感受到春祀的剑意,提前醒来,又经一场大战,灵气几乎耗尽,只这么片刻,她的思绪渐渐涣散,再度陷入一场无梦之眠。-

    阿织彻底醒来,已经是两日后了。

    晨光顺着窗棂照进来,她一时不知今夕何夕。清冽的气息如霜似雾,从依偎着的胸膛传过来,阿织怔了一下,抬目望去,目光径自与奚琴对上。

    他比她早一刻醒来,正垂眸看她。

    目光如山夜溶溶月色。

    好半晌,他才安静地问:“好点了么?”语气里藏着一丝心疼。

    释放榑木神力所耗费的心力一点也不比浸骨少,他知道阿织为他做了什么,所以格外在意。

    晨光有点刺眼,将屋中的一切照得模模糊糊的,阿织问:“这是哪里?”

    奚琴愣了下,笑道:“自己小时候的屋子不认识了?”

    说着,他温声道:“我把你带回来的。”

    伏昼间的灵泉寒意沁人,奚琴习惯了浸骨,没昏睡太久就醒过来了,是他把阿织抱回房中的。

    阿织听了这话,忽然想起两日前,他们在伏昼间做了什么。

    虽然……虽然他极力克制,没有到最后那一步,可他们触碰过彼此,几乎每一处。原来情如迷潮,竟可以淹没人的心智,到后来他混乱,她也混乱。

    阿织一向清醒,未曾这样心神失守过,想到这个,她心中微惊,一下子避开奚琴的目光。

    奚琴一开始不解:“怎么?担心灰鼠他们等久了?”

    阿织的脸埋在他怀中,摇了摇头。

    奚琴于是明白她想到什么了。

    其实当时的他也忍得极难,可是,魔气溢骨,他当时就在疯魔边缘,如果纵容自己疯下去,将一切苦痛化作对她的贪恋,难保她会受不了。

    但无论如何,他们再做不了单纯的师兄妹了。

    反正他也没想过只和她做师兄妹。

    奚琴道:“阿织,跟我回一趟青阳氏吧。”

    阿织一听这话,愕然看向奚琴。

    这还是第一次,她从奚琴口中自然而然地听到“青阳氏”三个字,就像提起自己的家。

    她不可避免地再次把他和叶夙联系在一起。

    奚琴的目光很认真:“上次陪你回慕家,就说要下聘的,后来也打算带你见伯父和堂兄,无奈总是没有工夫,眼下我和奚家这样,景宁是回不了了,青阳氏还是该去一趟的。

    “去之前,你可以把慕家、端木氏成亲的规矩都告诉我,我仔细备着,如果需要我族中的信物,我也可以取来。”

    他竟自然而然地称青阳氏为“我族”。

    阿织不由问道:“这次浸骨,你想起什么来了吗?”

    奚琴顿了顿,答道

    :“很少几乎不曾。”

    他说的是实话。

    虽然这次浸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痛苦除了与阿织分别的那个春夜他将榑木枝封入她的灵台他什么都没想起来。

    奚琴隐约觉得在那之后他的身魂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以至最后三个月的记忆被彻底封禁想要想起来除非解开封印。

    阿织也觉察出奚琴这段记忆的丧失与他的魔气封印有关可解封与否该有他来决定无论他怎么选她都支持他。

    她没有追问回答奚琴方才的问题:“慕家成亲没什么规矩只要被神罚之阵记下姓名就可以共度一生只是……”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在族长手记里看过因为端木氏世代看守妖窟妖谷慕家人要做此生最重要的决定时需要深入世间最险恶的妖谷采回一枝乌灵花以表决心。相传这种花只生长在极邪极恶之地。不过这一条只记在族长的手记里慕家人都不知道历任族长也从未提过我们可以不做的。”

    奚琴笑了:“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可能不做?还有么?”

    阿织想了想道:“端木氏也没什么规矩只一条入我族者当会使剑。”

    奚琴道:“好巧我会。”

    他太了解阿织了见她沉默下来便知她还有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