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0 章 钟离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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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家的祠堂设在正院左近。

    族人回慕家,必须先去祠堂敬过先祖,这是规矩。

    香案上供奉着前十六任族长的灵牌,上次阿织回来,最高处的几个牌位是空白的,而今她为继任族长,牌位上的远古姓氏已经显露出来。

    第一任族长端木纠,他是唯一一个可以用白帝之剑施展出溯荒印的人,端木氏一族因他被誉为“持剑人。

    第二任族长端木怜,他是端木纠之子,端木纠试剑成功后,句芒曾殷切叮嘱纠传剑术于怜与族人,后来,因为端木氏一族耽于享乐,未能完成神之重任,致使人族付出惨痛代价,遭受神罚。

    从端木纠开始,端木氏这一古姓只延续了短短三代。尔后,伤魂谷这一支改姓为慕,在痋山的浓雾中,神罚之阵的监视与守护下,僻居千年。

    回到慕家前,阿织曾让神罚之阵张开,把环慕家的一片妖谷地带纳入大阵的庇护中。

    这几日,阿织与奚琴在慕家浸骨,鬼坊主与初初就等在妖谷中。

    谷底的河水早已断流,河床干涸皴裂,浊气将枯木熏得灰黑,在黑夜中犹如鬼戟。

    这个地方明明看上去荒芜又危险,鬼坊主却喜欢这里的神秘,可怖的未知让他觉得兴奋,他甚至比平常多了几分耐心,虽然阿织和奚琴三日后才从谷中出来,他也没有恼怒。

    看到阿织,鬼坊主柱杖迎上去,面具上的眼眯成细缝,嘴咧到了耳根,语气里的激动之情遮都遮不住:“阁下、阁下竟然是此间的主人?

    “如果我记得不错,居于伤魂谷的家族姓慕,应该是某支古遗族的传人,很少与外界打交道,族规非常严苛。

    他们同行至此,彼此间已足够信任,何况鬼坊主似乎知道不少九婴的事,想要取得九婴血息,有赖他的帮助。

    事到如今,阿织认为已没有相瞒的必要,她点了一下头:“我族乃端木氏传人。

    鬼坊主听了这话,眉眼不禁高抬,语气中难掩敬畏之情:“竟然是……竟然是端木氏?!

    其实所谓远古遗族,并非特指血统稀有,灵力强盛的族系,只要是从人神共居时期延续下来的人族,都可称为古遗族。

    这样的族氏有很多,在千余年前,他们有的非常出名,譬如天生持剑的端木氏,譬如拥有神血的青阳氏,但也有一些遗族,他们静居一方,不涉纷争,或专研独门之术,随时光而变迁。

    千年以来,许多遗族因种种原因相互融合,诞生新的姓氏,又彼此分离,成立新的世族。远古血脉渐渐被稀

    释,远古之姓慢慢被取代。除了像端木氏这样被神罚的,或是像青阳氏这样肩负重责的,很少还有纯血遗族。

    能够守着一个旧念过上一生的人太少了,遑论一支族要守着一场使命泅渡千年,这往往意味着与世隔绝的自苦,残酷的族规,与永夜无边的孤寂。

    所以在千年之后的今天,人们提起古遗族的姓氏,会觉得虚无缥缈,很少人会像鬼坊主这样,语气中有一份烙入骨髓的敬重,他就像……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鬼坊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阿织:“原来您就是持剑人一族的后人,那支被神罚的罪族。”

    难怪她的周身总泛着凛冽的剑意,难怪最初在四海坊见到她,他就觉得她非同寻常,难怪这只极其罕见的纯血无支祁会选择她做主人,这下一切都有了答案。

    对于初初等妖来说,端木氏三个字仍旧陌生,鬼坊主眼下有十足耐心,他把溯荒印的传承,端木纠试白帝剑,以及端木氏被神罚的远古往事与三妖一魔讲述了一遍。然后他望向深山中的古族旧地,问阿织:“我、我能否进去看看?”

    阿织摇了摇头:“我族规矩严苛,外人不得入内,让神罚之阵笼罩伤魂谷,暂时庇护大家,已经是我能做的全部了。”

    初初指着奚琴,不解道:“外人不得入内?那他怎么能进去?”

    阿织没有分心多做解释,她直言道:“这是我的师兄,青阳氏之主。”

    虽然看到奚琴用剑,银氅心中早有揣测,当事实入耳,他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他本来在剥瓜子儿,听了这话,动作一停,一双眼直勾勾地看向奚琴,鼠口张了好几次,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叶夙寡言,不如阿织好亲近,从前在青荇山上,他多数时候都围着阿织转,很少与叶夙说话的。

    可不说话,不代表他不思念叶夙。

    他知道眼下不好打断阿织与鬼坊主,鼠目傻了似的干瞪着,呆呆地从袖兜里捞出瓜子儿——壳忘了剥,带着仁儿一起送进嘴里。

    得知青阳氏的族人亦在眼前,鬼坊主的惊讶不压于听闻阿织来自端木氏。

    可是转念一想,这两族渊源颇深,使命相近,而今古遗族凋零式微,这两族的后人会走到一起,倒也不奇怪。

    阿织接着道:“还有此前坊主对我的几个疑问,我也有了答案。”

    她说着,双手结印,掌心交叠翻转,周身一道幽白华光闪过,一个半透明的魂便脱离身躯,完整地走了出来。

    魂本无形,因为转生时,魂魄与肉身契合,所以魂魄出现时

    ,往往是原身的样子,但它又能呈现出比原身更多的秘密。

    鬼坊主在阿织的魂上看到了罪袍与罪印,也看到了她眼下的溯荒印。

    随着阿织施法,一根春枝在溯荒印下渐渐浮现。

    春枝散发着淡青光芒,几只妖兽只是看一眼,便本能地畏惧起来。

    鬼坊主此刻已惊讶道无以复加,他认出这个东西来了,“这、这不是……

    阿织颔首:“榑木枝。

    她回到自己肉身,把黑坠“临渊还给了鬼坊主,“坊主此前说,所谓养魂,就是一个残损的魂寄身于一个三命相合的身躯,养魂的目的通常是为了治愈魂伤,但是,一个灵台上不能有两缕魂。“

    就像火与火相遇,旺盛的火会吞噬微弱的一簇,强大的魂也会吞噬弱小的一簇。

    但阿织的情况不同,她非但与姜遇的魂共生于同一灵台,且还在短短十余年间,治好了除罪印之外的所有魂伤。

    “养魂虽然可以治愈魂伤,但效力甚微,需要花费近千载的光阴。我的魂伤会好,不是因为养魂,而是因为榑木枝。榑木枝在我的魂上,我又寄身于姜遇灵台,所以神物保护我的同时,也保护了她的魂,这就是我们两簇魂能在同一灵台共生多年的原因。

    阿织道,“坊主曾经说过,如果我能告诉您双魂共生的秘密,您愿意做出任何交换。答应您的我已经做到了,该坊主您了。

    “您从何得知九婴之名?您为何会寻找九婴的分身?您与猫妖为何会收集献祭之地的怨念,既然这样,您是否见过相同的献祭?还有,您为何会知道这样多的秘辛,您……究竟是何人?

    阿织的问题有许多,每一个都直击鬼坊主最深处的秘密。

    但鬼坊主毫不介意,礼尚往来是四海坊的传统,今天他已换得了足够多。

    他低低地笑起来,笑声诡异而尖锐:“几百年了……好几百年了,没想到,我还能有揭下面具的这一天。

    狸猫妖一听坊主要揭面具,顿时捂住了嘴。

    这是一张比脸大上许多的面具,看上去就像是虚虚带在脸上的,然而揭下来的时候却痛苦不堪,他弃了木杖,躬下腰脊,就像在就一寸一寸地撕扯脸上的皮肤,剧痛让他哑声尖叫,可怖得如同鬼泣。

    随着面具揭下,鬼坊主的样子也变了。

    他身上苍老的褶皱褪去了,他的手臂变得修长,背脊不再佝偻,他变成了一个正常身量的男子。

    等到面具完全揭下,他看上清瘦而年轻,一双眼细长,眼皮非常单

    薄,目光清锐,就像某种狡黠的狸。尤其是他的服饰,上衣下裳,大领右衽,双臂带环,这是几百年前流行的服饰。

    鬼坊主彬彬有礼地与阿织和奚琴行了个礼:“二位,鄙姓钟离,来自上古涑水之西的钟离氏族。

    钟离一族,以驭兽闻名,族人个个对上古凶兽如数家珍,居说千余年前,钟离氏一族的后山豢养着各种妖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