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又要往剧组赶,薛简站在门口,低头查着导航,艾米莉把车开了过来,抬手看了一眼表,“上来,送你去车站。”
薛简把副驾驶上的乱七八糟的道具还有军大衣什么的塞到了后座,坐下以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艾米莉把车窗打开,分了他一根烟,车开走,烟雾遥遥的散在远处。
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等红灯的时候,艾米莉把头偏了过来,望着薛简羽绒服上贴着的,已经卷了边的胶带,抬手撕了下来。
薛简怔了一下,笑骂道:“神经。”
“你没有别的衣服可以穿了吗?非得穿一个撕出了洞的招摇过市。”艾米莉似惆怅似讥讽的发问,让薛简沉默了下来。
他从艾米莉手里夺回胶带,又使劲的粘了回去,挡着跃跃欲试着要钻出来的绒毛,低声嘟囔了一句,“没来得及买新的。”
艾米莉盯着薛简望了许久,直到红灯转绿,她才把头转回去。
“小简,就像女人不能穿着陈旧老土的内衣和心动的对象约会,男人也不能穿着贴着胶带的羽绒服去求爱。”
薛简抿了抿唇,“喜欢就一定要求爱吗?合不合适,能不能在一起,在一起会不会有结果,他是不是个好人,这些都不去考虑吗?”
他似乎是有点生气的样子,又狠狠地按了一下被冷风不断吹动边角的胶带,然而它还是失去了黏性,彻底的掉落了下来。
“我又没有要追谁,穿破衣服又碍着谁了。”薛简把头别了过去,声音闷闷的。
也许是曾经身处在牢笼里,他极度厌恶失控的感觉,失控就意味着心防的高墙轰然倒塌。
意味着要改变自我,要遮掩缺点,要变得小心翼翼,患得患失,他讨厌这些,以至于讨厌起了爱情。
崇山明长着一张太有冲击力的脸,他又用前辈的身份,成功者的光环请君入瓮。
身体内多巴胺的产生不由薛简自己决定,心跳加快不由他自己决定。
薛简本来唯一可以自由的去选择的,就是是否要接受他的捕获,而那从天而降的500万,把那张网放到无限大。
艾米莉看到他的样子,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你动摇了。”
薛简张了张口,最后只是哑然失笑,“是,他给的太多了。”
“人总是容易把自己想的太卑劣,也容易把自己想的太可怜。”艾米莉把车开的越来越快,绕出了那段堵塞的街道,曲径通幽的小路反而顺畅了起来。
“为什么一定和钱有关呢,为什么一定要和钱无关呢。”
艾米莉这个问题让薛简不知道如何回答,如果他去追求一个人,出发点来自于金钱,那他该怎么论证自己不算卑劣,也不算可怜。
他问了出来,然后艾米莉无奈的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要你问问自己,如果换了别的人,同样的条件,你愿意接受吗?再问问自己,你真的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没有这500万就会死了吗?”
“……算了,不讲这些了。”薛简又开始和那个掉了的胶带做抗争,艾米莉深吸了一口气,把车拐进了一家商场,将刚才拿到的红包拍在了薛简的胸口。
“去,买一身漂亮的衣服换上,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湿淋淋的狗狗,是最好的勾引没错,但不代表时时刻刻都把自己弄的湿淋淋的,不要让他因为同情而对你产生感情。”
“还有,单纯的爱和掺了金钱的爱,你非要问哪一种才更高尚的话,我只能说你年纪还太小,成年人都是先去感受爱,再去论证爱。”艾米莉把薛简赶下车,“我还有事,就不等你出来了。”
薛简茫然的走进了商场,刚上了几层,就看到了崇山明一整面墙的广告牌。
这个一线运动品牌的代言人什么时候换了他,薛简甚至都不知道。
薛简绕了几圈,最后还是走了进去。
几件经典款和新款都看了价格,薛简扯了一下嘴角又放了下来,他该是疯了才会用一个多月的房租,去买一件衣服。
崇山明的那张脸,挂在店里能挂的每一面墙上,像是消费主义的陷阱在朝着他招手。
真是…足够华丽的陷阱。
薛简下了车,慢慢的往剧组走,时间还早,他捧着手机又确认了一遍通告单,远远的就听见有车驶来的声音。
他放下手机回过了头,保姆车嘎吱一声停在了他身边。
“简哥?这么巧。”小安笑容灿烂的从驾驶座露出了头来,声音却放的很低,“我哥还睡着呢,你悄悄上来,我直接拉你过去。”
“不用了。”薛简也悄声道“我就不上去了,不然他铁定醒,你把他拉过去让他多睡会儿,一会儿化妆的时候再叫他。”
“行吧,反正也没剩几百米了。”小安把头缩了回去,踩下了油门。
薛简在片场绕了几圈,看到邢曜来了,非常自然的和他搭了几句话,钻进了他的化妆间里。
“让我和你挤一下,成吗?”薛简问出来以后,还有点不好意思,可是邢曜是最合适的人了。
虽然他和宋音希认识的更久,不过人家毕竟是女生,片场鱼龙混杂,指不定就有嘴碎的人,共处一室不好。
“成啊。”邢曜一点儿也没不高兴,反而乐呵呵的,“简哥,你昨晚那场太牛了,我还想问问你,我这个角色到底…”
他话还没说完,门就被敲响了,邢曜问了句谁啊,小安打开门,趴在门口瞅了一眼,“简哥,怎么在这儿,楠姐到处找你呢。”
薛简哦了一声,略有些意外的站了起来,他以为失去了崇山明的偏爱,岑楠就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这是成年人默认的规则,是剧组里森严的等级制度决定的,是整个环境决定的。
一向如此。
邢曜心思澄净的就和水似的,完全没有被打断了谈话的不悦,还有点着急的催薛简离开。
“妈呀,简哥你快去吧,耽误了交妆,导演不得骂死你。”
薛简乐了一下,这小孩儿真有意思,来拍戏还跟上学似的,把导演当成班主任,把他当成同学。
刚一推崇山明化妆间的门,几双眼睛就齐刷刷的落到了他的身上,岑楠嚯了一声,“这衣服你穿着才算没浪费设计师的才华,要不说我就是喜欢跟组呢,帅哥多啊,这青春靓丽的小男孩,看着真养眼。”
薛简瞥了一眼崇山明,抬手挡了一下胸前的标,又不自然的放了下去,“是崇…崇哥眼光好,代言的衣服都好看。”
红色的羽绒服穿不好,难免显得俗气,薛简却把它穿的就跟为他量身定制的似的。
他其实很适合这种艳丽的颜色,越亮就越好,映的他的脸色也亮了起来,压走了那一丝眼底的郁气。
如果是张扬的人来穿,反倒不好,薛简安安静静的往那儿一坐,就像是一团被压缩的火苗,沉默中摇曳。
崇山明没说话,甚至于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他好像连礼貌都不屑奉送了。
薛简打开包,擦了擦盒子上面不存在的灰,在手里握了好几下,在捏出褶皱之前松开,看了一眼崇山明,又把它塞了回去。
今天薛简没有兽态的戏份,所以用爪子去讨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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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乖的路也被封死了,薛简静默的看着楠姐把自己的脸变的越来越精致。
今天两个人的话都格外的少,以至于小安和其他人的话也少了起来。
换完衣服以后,薛简还是把那个盒子从包里拿了出来,走到崇山明面前,递给了他。
“崇哥…圣诞节快乐。”
巧克力,他自己也就吃过些德芙,费列罗,但是大少爷怎么会吃这种司空见惯的东西。
薛简斥了巨资,在高端甜品店几乎掏空了口袋,也只能买得起这按克算钱的,小小的一块。
盒子上的蝴蝶结在包里被压的有些变了形,薛简扯了几下,把它扯起来,举了半天,崇山明却没有接过来的意思。
“我不能吃巧克力,你自己留着吧。”
“是纯黑巧…”薛简的声音变的很小,“我问过了,减肥吃,也很好。”
崇山明终于伸手接了过来,抬头说了句谢谢。
薛简极快的笑了一下,然后就坐了回去。
昨夜,崇山明还在亲手给他削苹果,薛简想起这件事后,心头轻轻的痒了一下。
那些不曾被他赋予过意义的事情,在失去以后,忽然显得珍贵了起来。
欲望就会催生出得失,计较起得失,就会让人变的不再洒脱。
但是…薛简在慢慢的走着那段从车站到剧组的路时,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谁又能真的在爱里游刃有余呢。
又有谁能逼他心动呢。
看到崇山明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心痒,他就觉得喉咙变的干涸,那是想要甘霖的渴。
他不必质疑崇山明三天就能问出,你愿意喜欢我吗,不必嘲讽他的见色起意。
因为他自己也一样。
500万之前,是他自由意志的沉沦,500万之后,是现实立在悬崖之上,放下了拯救他的绳索。
他后悔了,他想要了。
卑劣吗,那就卑劣吧。
天光很快就暗了下去,直到彻底入了夜,薛简站在镜头外,看着崇山明的独角戏。
看着看着,竟然生出了一种,周宸非他莫属的感觉。
他也是这几天才知道,程晦最开始属意的演员并不是他,而是三年前打败了崇山明和薛简,拿到了那一届最佳男主角的肖易。
他的轮廓比崇山明更硬朗,也兼具少年意气,连制片方都认为,肖易三十而立的年纪,对于周宸的塑造上会更有心得。
何况仅一次入围却没有拿奖,崇山明立刻就从大荧幕转为电视剧,不少人在背后觉得他输不起,在对他心性的考评上也略有微词。
不是不能拍电视剧,只是那个节点太微妙。
时至今日,崇山明好像也没有要回到大荧幕的想法。
薛简对此好奇,但他完全不认为,崇山明如他们所说,是怕了肖易。
否则他不会明知道制片方的倾向,还来自荐,和肖易等人一同参加试镜,像是初出茅庐的新人那样,连着试了五轮。
他就好像,根本就不在意非议,也无所谓失败。
如果非要给自己的心动找一个落点,薛简想,大概就是这里了。
他以前看过一个说法,人要么会爱上和自己相同的人,要么会爱上和自己截然相反的人。
程晦说崇山明那坚定的自我,会在无知无觉中将他身边的人扎伤。
可薛简只觉得他耀眼。
他愿他始终如一,愿他忠于自我,愿他此生都不会陷入困顿与迷惘中。
他愿崇山明,永远做日照金山时,绵延万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