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够了
    “给大家介绍一下。”

    副导演指着那个风尘仆仆,脚上踩着登山鞋,裤脚上还沾有泥沙的男人。

    “这位是大荒音乐的苏经理,负责我们的几首插曲,接下来几天会在片场感受一下咱们的氛围,苏经理有想交流的,大家都配合一下。”

    苏悯行戴了一副硕大的黑框眼镜,挡着他凹陷的眼窝与略显倦态的眼神。

    他比现在的崇山明看起来还要瘦,像个人干一样的站在雪地上,身上披着一件不伦不类的军大衣,身后还背着琴包。

    整个人显得…有棱有角的。

    “苏经理?谁啊。”

    宋音希和助理嘟囔了一句,不少人也掏出手机默默的查了起来,查完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五年都没有优质的出圈作品,而且抄袭门事件,当年闹的也算是大,他给几部热播剧写的片头曲全都被扒出来是抄袭同公司的后辈,在此之前,还闹出自认枪手这种抓马事件。

    苏悯行的争议这么大,按理来说不会有剧组敢用他。

    确实,他之前是做出过一些金曲,很多还被视为经典,被用在各种安利向剪辑视频里,横扫各大短视频平台,但是,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时代了。

    不少大热歌手,自己写词作曲编曲,有名气加成,有一流工作室做背书,不管怎么看都是更好的选择,找一个前途未卜的过气制作人,都是不合理且冒险的。

    但是人都已经来了,想必肯定是达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在场的个个都是人精,互相看了几眼就热情了起来,上赶着和他打招呼。

    没想到苏悯行反而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落拓不羁的往那儿一站,整个人就透露出了三个字,“爱谁谁。”

    薛简略微有些头痛,这个人的个性…真是不适合混娱乐圈。

    “好了好了,大家各就各位吧,咱们开工了。”副导演及时打了圆场,围着苏悯行的人都散了干净,他吸了吸鼻子,猛地打了个喷嚏,四下望了望,就笔直的朝薛简走了过来。

    你不要过来啊…

    薛简在内心哀嚎了一声,还是没挡住苏悯行站在他跟前。

    他脸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怎么的,红的厉害,表情扭扭捏捏的,半天才憋出一句,“谢…谢谢。”

    谢他什么?薛简懵了,不过很快反应了过来,崇山明的举荐想必已经知会了他,而在苏悯行的眼里,他俩是那什么…死同性恋来着。

    他大概觉得是薛简吹了什么枕边风?

    ………

    不…不要误会…薛简内心冷漠三连,我一点儿也不想让你来的,请相信我。

    薛简尽量委婉的表达了一下他对这件事的毫不知情以及从未参与,没想到苏悯行看他的表情更感动了。

    行吧…

    已经准备开拍了,薛简才想起来他还有件事没办,赶紧跑过去找道具师。

    “哥,那个绳子太细了,我肩膀都快破皮了,能不能找个东西给我垫一下。”

    道具师忙的焦头烂额,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薛简只好再说了一次,他蹙起眉想了一会儿,指了指角落的一堆布片,“那一堆东西,你随便找个什么垫上吧。”

    薛简走过去翻了翻,然后摇了摇头,“不行,哥,这些垫少了没用,垫多了就能看出来了,有没有硅胶什么的,薄一点,然后有点弹性的。”

    道具师头也不抬的笑了一声,“这个真没有,你自己想想办法吧,好吧?”

    薛简知道不能怪他,也是自己没提前说,点点头就从棚里出去了。

    开拍前几分钟,薛简在原地蹦着,尽力维持着体温,口中默默的念叨着一会儿的词。

    这一场人有点多,拍的是崇山明和女主角的重逢。

    温遐饰演的女主角来到雪原中寻找药材,不慎掉进了雪窝里摔伤了腿,然后又被生活在雪原中的本地部落抓了回去,刚历尽千辛万苦逃出来,正巧遇到了周宸与秦风。

    温遐多年没有见过周宸,未曾认出他,周宸便谎称自己也是兽人,而且是逃奴,因为犯了错,差点被主家打死,逼不得已才逃入了雪原。

    几个人还没说几句话,本地部落的人就追来了,温遐的腿还伤着,行动不便,周宸二话不说,邀请她上了自己的板车。

    于是薛简要拉的人,就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小简,这里拉一段就行,只取一个全景,但是要跑起来,没问题的吧?”程晦走过来讲戏,“你先拉一下试试,他们两个的体重应该在你负荷之内。”

    崇山明躺着,温遐坐着,薛简咬牙试着跑了一下,跑倒是能跑起来,只不过肩膀痛的更厉害了,他用手轻轻地摩挲了一下绳子,面色不改,“这样就行吗导演,还是要再快一点儿。”

    “这样就好。”程晦倒也不算为难他,“脚步可以再凌乱一点儿,表现出着急来,因为温遐会告诉你,那个本地部落会吃人,你肯定不能让周宸落到他们手里,对吧。”

    薛简笑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崇山明已经完全的入了戏,双眼一蒙,毫无生气,如同死透的人偶一样躺在那里。

    像是一件本来就没有生命的东西,又被摔了个稀碎,只留一声清脆的回音。

    薛简深吸了一口气,把绳子架到身上,慢慢地走了起来。

    很快温遐就出现了。

    薛简仰着头,望见她从山坡上滚下来,半个身子都陷到了雪地里,整张脸都埋了进去,趴在他的面前。

    薛简的脚步停了一瞬,然后默默的往后退了半步,面无表情的换了个方向,继续往前走。

    “你这只小狮子,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温遐把自己的脸从雪地里拔出来,紧紧的抓住了薛简的脚踝。

    “这种时候,难道不该问我一句怎么了吗?”

    薛简挣开她的手,一言不发的继续往前走,崇山明却忽然开了口。

    “等等。”

    薛简不得已的停下了脚步。

    “姑娘怎么了。”崇山明问道。

    “呦,这儿还有一个人呢。”温遐乐了起来,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凑到了崇山明的身边,在他的手脚经脉上摸了一把,啧声道“多大仇多大恨啊,这是怎么弄的。”

    “为了给我弟弟治病,偷了主家的东西,险些被打死,我弟弟受不了,就带着我逃走了。”

    温遐看了看薛简毛绒绒的耳朵,又看了看崇山明,挑眉道:“亲…兄弟啊?”

    “怎么,我不像兽人?”崇山明略一勾唇,“我也有尾巴,你可要查验一番?”

    薛简默默的站着,看着他们俩互动,崇山明是真会演,把那种认出故人却不能相认的隐忍表现的淋漓尽致。

    温遐又抬手想要去解开他眼上的布条,在被她触碰到的一瞬间,就如同过电一般,猛地侧过头去避开了。

    “伤痕可怖,姑娘莫看了。”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温遐的声音也略微的多了两分凝重,“你可去过十三里蕈亭。”

    崇山明的手攥了攥兽皮,轻轻摇头,“不曾。”

    “兴许是从前随侍主人时,有幸与姑娘打过照面吧。”

    薛简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出戏了还是没出戏,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崇山明演感情戏,心头跳的厉害。

    什么样的人,才能够蒙住眼睛,爱意仍然绵延不绝的从四肢,从上扬的嘴角,从落寞的笑意中显露出来。

    雪地里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温遐脸色一变,四下望了望,“他们追来了。”

    “他们?”

    “戎狄族的,他们要把我烤着吃了,我好不容易才逃走的。”

    崇山明似乎是笑了一声,不过声音轻浅,“姑娘可要上车来。”

    “唔…”温遐思索了一瞬,就毫不犹豫的坐了上去。

    然后她就疑惑的看向了薛简。

    这人怎么还不动。

    薛简其实走神的时间很短,大概只有三四秒,但是这种走神在镜头里会被无限的放大,是很致命的。

    节奏一下子就乱掉了,他急急忙忙的把绳子往身上套,低着头还是没忍住胡思乱想。

    因为这样的崇山明太自然又太陌生了。

    很奇妙,几句普普通通的话,薛简却能从中听到那种,害怕被拒绝的惶恐,枯木逢春般的喜悦,还有小心翼翼的珍视。

    可能就是演的太好了,让薛简不由得疑惑。

    也许他真的,这样喜欢过谁呢。

    薛简的心脏像是涂满了柠檬汁,酸的他感觉神经都在痉挛。

    他急急忙忙的低着头往前跑,连导演什么时候喊了卡都没听到,好像真的在逃命一般。

    直到肩膀痛的厉害了,薛简才慢慢停下,“不好意思…”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急得直咬舌头。

    “重来一条吧…我刚才走神了。”

    程晦挑了挑眉,神情古怪的看了他一会儿,“嗯…保一条也行。”

    按理来讲,这种毫无理由的NG,程晦就算不发火也得说他几句,薛简很是意外,却也抛开了杂念,回到机位上把刚才的又拍了一遍。

    “OK,很好。”程晦心情似乎不错,没拍一会儿,就让大家进到帐篷里去恢复体温。

    薛简哆哆嗦嗦的站在炉子旁边,狠狠地剁了几下发麻的脚。

    等稍微缓过来一点儿,才看到温遐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望着他。

    “我想错你了,你还是挺有天赋的。”

    “什么…?”

    温遐的语气是很真诚的赞赏,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抢戏的天赋啊,你那个表情好棒啊,怎么演出来那么多层次的,能不能教教我。”

    天真无邪的语气,却听的人心里发寒,薛简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内心没有要抢戏的意思,但是刚才的做法,确实有那个嫌疑。

    “我不是…”

    崇山明蹙了蹙眉,他刚才蒙着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慢慢放下了烤着火的手,冷声道:“别发疯。”

    温遐冷笑了一声,彻底不装了,“你要捧你的小金丝雀我没意见,但是挡着我的路,就另当别论了。”

    “你看到他刚才的表情了吗?崇山明,他演的就跟我是小三一样,我堂堂正正的女主角,成插足的了?”

    温遐是真的被气到了,薛简那副表情,真是欲说还休,一秒钟转了三百个弯,从错愕,呆滞,辛酸,然后到默默吞咽下苦涩,带着一丝害怕被发现的慌乱与恰到好处的自嘲,然后转身而去。

    他都能想象到这段要是播出来,观众会心疼成什么样子,说不定还会磕cp磕到起飞。

    男女主的重逢呢?谁管。

    “不是…我真不是…”薛简徒劳的向她解释,有种太监逛青楼的无力感。

    “温老师,您出来一下,我会…会解释的。”

    薛简避开了崇山明,心虚的看了一眼帐篷,抿着嘴唇对温遐道:“我就是一下子没控制好情绪,我不是故意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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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情绪?”

    薛简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把心一横,咬牙道,“他演的太真了,我那会儿一下子怀疑他是直的。”

    “哈?”温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崇山明是直的?他是直的他不和我在一起,还能看上你?”

    这会儿轮到薛简傻眼了,“你…你们…”

    “小薛简,我和他有婚约,我的公司,他的公司,所有人都知道。”

    温遐眯着眼睛继续道:“如果你没出现的话,现在炒cp的方案应该已经摆在我们两人的面前了。”

    薛简站在冰天雪地里,却感觉肺里好像有火在烧。

    “婚约?”

    “就是你以为的那种东西,我们正儿八经的交换过生辰八字,过了名录,敬告过先祖,明白了吗。”

    薛简低着头,轻轻的勾了一下唇。

    “抱歉。”

    很可笑,崇山明从未告诉过他这件事,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他这件事,但他仍然要为自己的无知道歉。

    “您也喜欢他吗。”薛简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是他还是想问一句。

    “我对崇山明不是爱情。”温遐倒是坦荡,“但是大概率,我还是会嫁给他。”

    薛简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像是忽然放松了下来。

    “不耽误。”他抠着手,以一种商量的语气道,“那我先和他谈会儿恋爱,到时候就把他还给您,行…行吗?”

    温遐的眼皮狂跳了两下,嘴角挂着的笑容带了些歇斯底里的味道,“崇山明哪里好了?我都这么说了,你还是不肯放弃?”

    寒风一吹,薛简打了个寒颤,把手心靠近脸颊,用嘴呼呼的吹了几下。

    “没关系的。”薛简囫囵不清道。

    “什么?”温遐没听清楚。

    薛简放下了手,直直地望着她。

    “我小的时候,会有人给院里送些衣物,冬天很冷,东西又不够分,只有大孩子才能抢到新衣服,大多数人都是袖子上挂着鼻涕,一个冬天过去,整个袖口都变得硬邦邦黑乎乎的,等天气稍微暖和一点儿,就脱下来,自己把袖子那块洗了,放好等明年再穿。”

    他轻笑了一下,“听起来很假对吧,什么年代了,怎么还会有这种事。”

    温遐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片刻后摇了摇头道,“我相信。”

    “大家都好冷,所以我们就只能把饭剩下来,给那些大孩子上供,他们吃饱以后,就肯把衣服借给我们穿,把被子分给我们盖。”

    “这么轮换着穿来穿去,冬天就慢慢熬过去了。”

    温遐眨了眨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再不体面的事我都做过了,温老师,我经常和人同穿一件衣服,哪怕最后要还回去也没关系,起码穿着的时候,能保暖。”

    温遐无语了一瞬,然后哑然失笑。“那这件衣服,你准备穿多久。”

    “大概等天堑拍完吧,这取决于他。”薛简低了低头,“我也只是其中一个过客而已,您不用因为我费心什么。”

    “还有抢戏那个是…”

    温遐对这件事忽然不在意了,她打断了以后转身就进了别的帐篷,薛简随意笑了笑,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等到帐篷旁边没有了人,一道身影慢慢地从硕大的道具箱后挪了出来。

    苏悯行呆呆的站着,看着薛简刚才站过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薛简自顾自的走进去,崇山明已经烤完了火,身上的雪水基本都烘干了。

    他抬起眼来,却没有问薛简刚才和温遐说了什么。

    薛简慢慢的走过去,绕到了崇山明的背后,然后忽然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的肩膀,从背后将他环绕。

    “痛。”薛简小声地撒娇。

    “他们就要我拉绳子,也不给我找东西垫垫。”

    “你也讨厌。”

    薛简居然用了“你”。

    “哪里讨厌。”崇山明的声音很平静,一如既往的冷静自持。

    薛简的失落也源于此。

    他明知道喜欢是灵魂在战栗。

    他明知道爱一个人才会患得患失。

    可是为什么在他面前,崇山明永远游刃有余。

    薛简挪动了身体,他坐到了崇山明的腿上,他用双手捧着他的下巴,濡湿透亮的眼睛闪烁着,就那么清明的望着他。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薛简心想。

    崇山明,让我看到你失控一次。

    崇山明压低了声音,又问了一遍,“哪里讨厌?”

    薛简不说话,只是那么望着他。

    四目相对之时,崇山明的手开始从他的腰往上攀爬,下一瞬就按住了他的后脑。

    他吻了上来,然后不断的加深着那个吻,直到薛简的脚不停的蹬着,轻轻地咬了他一口,崇山明的身体才微微一僵,松开了自己的唇舌。

    薛简刚要开口,崇山明就又一次地覆了上来,把他未说出口的话,全都堵回了口中。

    “薛简。”

    崇山明的手不停地摩挲着他的后颈,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然后在他松懈之时,迅速的攻城掠地。

    在此之前,薛简完全想象不到,崇山明会是这种风格的。

    他的两只手被迫缠绕在崇山明的脖颈上,被亲的浑身发软,眼中满是水雾。

    “我错了。”薛简见缝插针的求饶,“够了。”

    崇山明顿了一下,缓缓道:“没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