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南佳进入滚烫的夏天。人们总愿意用盛大、热闹的词汇去描绘它，不知不觉淡忘毕业与离别也发生在这个季节。
今年的高考正好压在双休日。一中教室有限，只能保证全体理科生在校，其余文科生需要到外校考试。前一天周五结束下午最后一节课后，全校学生搬书撤离和布置考场，楼道角落堆满盖着黑布的书籍。桌椅搭在教室外狭窄的走廊，宽度只能勉强走过一人。
6月7日早上九点，铃声响。
第一场语文考试正式开始。校外是翘首以盼的家长和维持秩序的交警，警戒线内，是无数逐梦的身影。
高考是高三生的战场，低年级的学生幸运获得两天高考假得以喘息。只不过，这份幸运没有落到培训班同学身上。
后山上。拥挤老旧的平房内正好刚结束第二节课。铃声响，一群人不约而同出来透气。
一中后山上有大片开阔土地，校史上记录这儿是过去学生学习的地方。经过几十年奋斗，一中的名号终于打出去，在当地人心里的含金量逐步提升，同时学校也受到教育局重视，利用分发下来的大笔经费进行大规模修缮和扩建，才有了如今两幢现代恢弘的教学楼。
时过境迁，后山这一块地慢慢荒废。直到后来招生量扩大，学校领导终于想起还有这未开发的区域，不成想前不久上面审批下来，正式将平房这一片列入物质文化遗产，说是有上世纪的印刷厂，文化底蕴足，可以当作一中的名片。校领导气不过，最后撂挑子不干，让平房自生自灭。
这一来二去，倒是给培训班腾出了块地方。离考场有几百米远，又在校内，就是苦了没有空调，课桌坑坑洼洼，没写几个字一不小心就会把纸戳破。窗户也是那种老式木格的风格，玻璃上尽是泥水干过留下的斑斑点点。靠窗的人几乎都是捏着鼻子攒着纸巾去碰积灰的把手给荣内几十人的大熔炉散热，以四十分钟为节点跑到外边重获新生。
虽然条件比不上山下教学楼的，但胜在这绿树成荫，平房外围一圈尽是浓绿的四季桂，教室门口还有破旧的乒乓球桌，算是无聊当中不错的消遣。
苏月从门口走出来，挑了块不被晒的阴凉地，后背抵着栏杆，静静观赏其他人卷起书本打着不知从哪找来的乒乓球。
后山她不常来，算下来差不多也都是需要倒垃圾的时候才会来。
噢，说起值日……
脑海中莫名浮现那天他们遇到老陈，许翊被老陈狠狠教育的画面。想到老陈那一句接着一句往外蹦损他的话，苏月不由自主笑了声。
“在想什么呢？”
身后突然有人出声问道。
是她熟悉的声线。苏月了然没有回头，下一秒感觉有一阵凉风吹起耳边的碎发。
侧身一看，许翊手里拿着个充电型的小风扇。
苏月满脸意外，“你怎么还准备了这个？”
许翊大概是刚从洗手间过来，下颚还挂着未干的水珠。
“老陈通知来这的时候就准备了。”
来这倒垃圾他就留意过这里的设施，知道培训班要来这补一个上午进度的消息后，就在房间里翻出了很早之前高洋送的小风扇。他倒没那么怕热，但想到苏月是耐不住热的，到了夏天绑的全是丸子头。于是直接连夜去小区门口小卖部买了副新电池。
苏月抬手把碎发压回耳后，心安理得往许翊那边靠，享受着凉风，“你是什么哆啦A梦的口袋吗？都有这样的好东西，怎么刚刚上课的时候你没拿出来？”她坐在最后一排，头顶风扇的凉风是一点没捞着，整节课都在拿作业本扇风降温。
“那不是，怕让老师火气更大吗？”今天做培训的不是陈宏，是办公室一个更年轻的老师，性格一板一眼。如果看到许翊手里的东西，指不定风扇瞬间被摔在地上成废铁。
苏月一脸反应过来的表情，“也是。它听起来噪音还不小……”
这里没多少监控，周围人都在忙自己的事，苏月抓住这个间隙，手悄咪咪伸到许翊的小胳膊轻轻掐了一把。
小姑娘掐的没什么力道，许翊没动，由她玩，只是视线意有意无意瞟着，“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在想，一会儿补完课了，下午和明天一整天该干什么？你有什么想法吗？”
难得听到她主动邀约，许翊很是惊喜，“都可以。”只要和她，做什么都无所谓。
苏月手指轻戳他冷白的皮肤，“我可没说我要和你干什么。”
“嗯？”许翊偏头追问，“那你还想和谁？”
“哎，等一下，你别靠那么近……”
“不是你先动手的吗？苏老师？戳得好玩吗？”
两人幼稚地一追一躲，几乎没有安全距离。扭打之间，苏月胳膊不小心撞到许翊腰侧，体感力量还不小。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苏月有点急，停手，“没事吧没事吧？我不小心的……”
见他歪着身子在一旁不说话，苏月这下是真有点担心，“你不至于那么脆皮吧？我可背不了你到校医院去……”
焦虑在这时胜过其它情绪，苏月都想直接上手帮忙看看，实际也那么做了。可手还没触到他T恤边缘，就被抓着手腕往前。苏月始料未及，下意识往前踉跄一步，大腿撞上许翊的。
“我不脆皮。况且，那天晚上苏老师不是知道了吗？还是说不确定，想再体验一下？”
苏月听到这话立马撤手。
果然一叫“苏老师”就没好事。抬头，看到男生因为打闹而微微裸露出来的锁骨，再往上，是他不加掩饰的笑意，桃花眼沁满了宠溺。哪有半分疼痛的样？
热度从手腕那蔓延开，脑子都跟着慢半拍。
不是，许翊……这是在逗她，还是在钓她啊？
苏月不由得咽了下喉。
这时，旁边突然有人喊了声许翊的名字。
苏月听到后，吓得手直接挣开许翊的桎梏，老老实实并排站回去，手欲盖弥彰地拍着衣服。
许翊手掌还张开着，活动了下手指，指尖还停留着小姑娘细腻的皮肤触感。
看着挺大胆，稍微一逗跑的比谁都快。
叫许翊的是一个男生，他在侧面还看不太出来，走近了才发现许翊左边还有个女生。看到两人这要近不近的距离，男生搓着鼻子略显尴尬，“那什么……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不打扰不打扰，苏月在心里嘀咕。
一定要这样措辞吗，显得她和许翊好像在干什么坏事一样……
许翊这风扇调的是最大档吗？怎么感觉吹着还那么热。
许翊余光撇到苏月在盯自己手里的东西，直接把电风扇往她手里塞，转而接住男生的话。
“怎么了？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看到你了。刚在教室里还以为看错了。果然啊，你也报班了，不愧是你。”
苏月在一旁静静听着，男生看着很清秀，也很眼熟，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许翊：“他也是理科的，隔壁班的。前十，颁奖经常有他。”
短短几句，苏月想起来。好像是在颁奖后台有过数面之缘。
然而男生一嗤，“可别这么说，一个年一这么说听着挺怪的。”看到苏月，男生话锋一转，“嘶，不对，现在你第一可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苏月听出不对劲，有些诧异，“你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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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次次颁奖都能在前排看到你，五月底那次月考你又是第一吧。我听说你是转学生，干得漂亮，你不知道之前没人能压制许翊的时候这小子有多狂。”
被人如此直白的夸赞，苏月讪讪笑，转而看向许翊，眼神就写着一句话：人家还能听谁说？不会就是从你这听来的是吧？
许翊闷笑声耸了耸肩。
男生怕苏月不信，很自来熟自顾自说起来，“我和许翊都是学生会的，他部长我副部长。就因为这家伙学习成绩有不少加成，后来换届时他票数就比我了多了两票。你还不知道吧，这小子有事没事就夸他有个很好的同桌带他一起学习。我就纳闷了，谁能忍受他这脾气。”
男生想到之前学生会空降一个走后门进来的新生，靠关系就算了，还没什么能力，平白无故给好几个人加了不少工作量。许翊那时已经是部长，直接抓人私底下质问。他那时在旁边观摩全过程，许翊已经很温声温气教训人，还是把人姑娘弄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后来哭的他都有点于心不忍，结果许翊还是坚持说让她处理完烂摊子就把人开出去了。
苏月听着，低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
许翊脾气……也还好吧。事无巨细，情绪也很稳定。
“他同桌，就是我啊。”
男生：……
男生无言，瞬间满脸跟见鬼一样的表情。
许翊有什么温柔的时候吗？
同龄人之间对某种情愫察觉得总是更敏锐些，男生意识到什么。
“噢，那不奇怪了。行我不打扰了，你们慢慢聊慢慢聊。”
苏月望着男生离开的背影，一头雾水。
什么奇怪不奇怪的？
“我好像不止一次听到有人说你以前的光辉事迹了。怎么的许翊，你以前到底有多不把人放眼里？”
被这么问，许翊还真认真思索起来，憋着笑，“我觉得也还好吧。”顶多就是一节数学课下来老陈都没见他抬头，其他一些小事，是真没什么印象了。
“那不把别人放眼里的许同学，明天约不约？”
“怎么，想好去哪了？”
“挑个能自习的地方吧。明天下午高三考完还得搬东西，就早上吧。”
“早上吗？会不会起不来？要不要下午？”
许翊这话绝不是嘲讽。现在不比高一，刷题量简直是翻倍增多。凌晨两点半点看到对面房间亮灯他都不奇怪。
“别吧。下午的话，一天就真的废掉了。”
许翊拿她没办法。在逼自己这方面，苏月是要比他狠得多。
“好。那地方我去找找。”
“嗯。对了，避免真的起不来，到时候你给我打个电话吧。”
“好。”
对话结束于铃声响，第三节课开始。
苏月坐回座位，木椅还有些摇晃，努力忽略那硌人的感觉。转而发现许翊发呆。
“想什么？回神准备听课了。”
许翊听到后，坐直身拿了支铅笔在纸上写着。
神神秘秘的……老师不还没来吗？
苏月好奇，伸头过去看。
「让我回味一下。」
回味什么？苏月不太懂。刚才在外面也没干什么事啊。
许翊只是转着笔，淡笑不说话。
刚才在外面听人调侃自己，许翊没什么感觉，也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
意外的是，苏月主动说出那句“他同桌就是我。”
落在他耳里，莫名有种，被护住的感觉。
这种感觉还挺好。
好到，要不是现在是夏天苏月怕热，他一定会在桌底牵着她的手过完这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