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典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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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遍寻不见的阿银,得益于脚程快,走路悄无声息,展袖一跃,颇有夜枭形状。

    进了寨堡,来不及安顿好秋上,阿银先摸去了城墙边儿,沿着墙根走了半圈。

    这是他生性警觉的习惯,先去一处,必熟悉地形。

    找到一间坚实的棚子,他便跃上棚顶,甩了甩手中备有的抓钩,打算试试能否攀着绳子翻过城墙。墙高三丈三,宽度两丈,站在城内的人都不易将抓钩甩将上去,抓得牢固,更不说被阻断在护城河外的敌人。

    因而想通过城墙来攻破寨堡的路子就行不通。

    检测完毕,阿银归还抓钩,放心离开棚户,走到一座密檐砖塔前,停了脚步。石塔燃着香烛,供奉瓜果,有一丈多高。

    阿银先朝它拜了一拜,许了一个愿,然后将挡风石前的铁叶烧火棍取走,手脚并用,攀附上了石塔,再运气一跃,使出梯云纵的功夫,爬上了墙头。

    亥时二刻,万籁俱寂,值守的部曲早已退下去休息,这截城墙只剩下阿银一人。他不愿惊动守门的,就地运用绳索和身法滑溜进河里,冒冷游水过去,上了岸,然后悄无声息的,欺近了寨堡外的山林。

    山冈上,一直苦兮兮的缩着一个人,心里正埋怨牢头的差事不好做,监犯未曾反水,却被辽大王提走,结果出了岔子,要他冒雪出门缉捕逃犯。

    简直是叫苦不迭。

    不用说,这么“苦命”的人,自然就是海津镇兵司监的典狱。

    他本是蜀池人,国覆后携遗民百姓逃难出来,走走停停,对宋朝难有归顺之心,干脆在辽国买个官做。辽国分两院管制辽人与汉人,他被划在了“归正南人”一列,很不受待见。终于谋到典狱的位子,屁股还没坐稳一年,结果重监里收了一批活阎王,还好巧不巧,被夷离堇看中,抢去做猎物,最后闹得人仰马翻、盐田海啸,推他出来擦屁股。

    他有几斤几两,又不是不自知。本来手上就没几个亲信,狱里也分派别,瞧不起他的出身,那些人尽数投向了监务,伴随轰隆一响,都折在了盐场猎杀里。

    现今的他,光杆司令一个。

    夷离堇下令,命他缉捕逃犯,不计生死,将头颅送到帐前。

    典狱又花银子到处打听,盐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逃出来的是谁。

    大雪下了两日,夷离堇的亲兵清点完毕数人数马匹物资,冲着银子的便利,向典狱递出了三个名字:铁青、湛无、阿银。

    铁匠来历不明,似乎出自耶律家寨堡;湛无事母至孝,极有可能是回辽东探望老娘去了;只有阿银……

    说起这个阿银,典狱倒吸一口凉气。

    那人收监时极安静,除去两餐与放风,从来不走动。身带臭囊,无人敢近,近身必被熏死,不死也会像搜身的役工那样暴毙。瞳生异色,曾让度化的和尚一瞧见他,就宣声佛号称他是马莫恶魔转世,惹得众帮役监卒纷纷躲避,唯恐沾染晦气。

    马莫恶魔可以说是民间老百姓最为害怕的一种魔鬼,传播疾病,无药可医,谁沾上谁倒霉。

    如此一尊瘟神,按律需拷掠他时,也要先将锁他的链子拖过来,一点点拉着他到刑架前,然后收紧锁链,将他悬吊起。就算他的双手在背后交叉绑紧了,只有脚尖着地,眼睛也蒙着布,看似无任何一点威胁,大家还是互相推诿,将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塞给典狱做。

    典狱有先见之明,将一众人等赶出地牢,只留下堂审书记。

    书记悄悄与他说:“这个刑囚法子叫‘苏秦背剑’,双手缚死了,犯人做不出花样,大人只管拿下他。”

    典狱斜眼瞅着书记,“你们以前试过么?可是稳妥?”

    书记拿册单掩嘴,“不光试过这个,还有‘鸭儿浮水’、‘金鸡独立’、‘打天表’,都没出过纰漏。”

    悬吊的阿银嘴角轻轻一啧,似是讥笑。

    典狱将袖子撸起,喝道:“塘下案犯,稍安勿躁,等会儿让你抽魂走魄,认识本典正的厉害!”他转头看书记,书记站在阶上,冲他点头致意。他便取了皮鞭,亲自下到塘池里,朝阿银抽了第一鞭。

    阿银竟然提起双腿躲过。

    再啪啪抽两鞭,均被晃荡躲过。

    这成何体统,简直要灭杀堂堂兵司监的颜面。

    典狱抹了把脸,冲上去朝着阿银后股抽去。阿银出力晃荡一下,将两腿反翻上来,夹紧臀部,头轻脚重,倒悬半圈,张嘴朝典狱面目吐出一口臭水。

    典狱怔了一下,猛然想起,眼前这死囚随身带了臭囊,无人敢搜身,所以没被搜走。

    那他肯定先含了一口臭水等人来的!

    典狱方觉半张脸火辣辣的疼。

    他丢下鞭子,惊魂未定道:“有毒?”

    阿银冷冷道:“反正你也不要脸。”

    典狱连忙擦脸,蹭到两臂上有水渍,醒悟过来,扯下袖子又胡乱擦一通。

    阿银奚落:“下次再敢惹我,让你无颜见江东父老。”

    典狱听得火起,几步走过去,将书记提下来丢进塘池里,“你来!”

    书记瘦巴巴的,执起鞭刑,如同弱风摆柳。

    两人在地牢里刑囚半天,一个有用的字也没问到。壮的不敢近身,瘦的手脚打颤。

    阿银全程惜话,任由长到眼的皮鞭才能卷到他臂弯上,最后饿得闭眼睡觉。

    此后,再无一人敢靠近阿银刑囚他,若想折磨他,就将他拖去雪盘里泡着。

    典狱气急败坏去瞧郎中。郎中宽慰道:“这些是桉树汁、榉树叶、石楠花、尸草,当花期采摘炼制的,臭不可闻,要不了大人的命。”

    典狱回到吏舍后,回味过来阿银说的话,掩面长叹。后面他通传全监,休要近身阿银,那人身上指不定带了什么歹毒的东西,各位好自为之。

    由此,阿银落得清净自在,典狱在无形之中,妖魔化了阿银的可怕,也保护了阿银不受骚扰。

    兵司营重监倒像成为阿银歇息落脚的地方。

    后接到命令,重囚死犯要被夷离堇提走,监务、问事、狱卒齐齐朝狱门铜铸的狴犴像连烧三炷高香,庆贺瘟神离监,他们随令押解一行十五人去盐田猎场。

    最终瘟神阿银没死,大大小小十几号人一个没落下,全炸死在盐池里。

    所以苦命的典狱,提着用羊皮纸层层罩着的风灯,一路摸到寨堡前,鬼鬼祟祟的,也不敢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