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章
同情归同情,冯妙嫦仍不为所动,“烧手的银子我不赚。”
裴老娘子小心的摩挲着那块芙蓉花牌,眼神悠然。
“我当年在江南颇闯出了些名号,不说街知巷闻,提起琴娘子来也都知一二,富豪之家每有宴席,常捧着重金请我上门献艺。
为此教坊里有遇上解不开的难处都爱求到我这里,能帮的我都帮了。
都瞧不上乐籍伶人,等我入了教坊与之为伍后,才知他们是何等可亲可爱,最是知恩图报一诺千金的。
后来我寻裴尚书的晦气不成反被他的人追杀的时候,若没有我帮过的那些人替我遮掩想法子,我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这方木牌是同教坊的一位病弱的姐姐给我的,我不过是于她病中帮了些银子,她却始终记着,到临终时把我叫去,把这方木牌交给我后才肯闭眼。”
说到这里,裴老娘子面上的表情似哭又似笑,很是复杂难辨。
“你知道么,这方木牌她珍藏了那么久,多难的时候都没动用,却心心念念留给了我,教我想要找人搭把手的时候就拿出来用。
也是她说得轻描淡写,也没来得及说具体,我算着这木牌都经了好几辈了,当年那些人早都化了灰了,物是人非,当年的约定怕早都湮没无寻了,所以我也一直没想起来动用。
是我到了河西后,机缘巧合下才知道这木牌可不是摆设,那十一方木牌只要有后人,是必要听芙蓉花令招唤的。
有了影,我再顺着打听就有了眉目,这才知道当年这十二方牌的主人俱都是大江南北的教坊头牌,说是名动天下也不为过。
冯掌柜可能不知,但做到教坊里的牌面人,就是乐籍里的固籍了,若有后人必得留下一支承籍才行。
如此那十一花令自要有后人,必有在教坊里承籍的。
那些后人就算天姿普通,可家学渊源下,在教坊里也不会是无能之辈,就如给我芙蓉令牌的那位姐姐,她琴艺歌艺皆不错,却是身弱耽误了她。
若能给这样一帮人聚起来,该是何等声势呢!”
一方小小的木牌背后却有这样曲折的故事,叫人听着不由跟着遥想当年。
知道柳八出自教坊后,冯妙嫦对乐籍人再不会看低,这会儿更生了好感。
“合伙的买卖不好做,裴老娘子还是自个儿招了这些人开歌舞楼更好些。
有钱能使鬼推磨,等赚足了巨富的银子,用银钱开道,纵算撼动不了裴尚书,给他下些绊子还是能行的。
做一点是一点,水滴石穿的,没准哪一天裴老娘子就如意了呢!”
虽不想和裴老娘子联手,冯妙嫦却乐见裴老娘子找裴家的麻烦。
知一时半会说服不了她,裴老娘子也没纠缠。
摇铃喊人进来让换了热茶热点心来,“这阵子柳八没少给我带冯掌柜那里的好点心,来而不往非礼也,今儿冯掌柜来了,虽粗陋得很,也尝尝我家里的点心吧。”
裴老娘子这样说了,冯妙嫦也不好立时告辞。
裴老娘子最会做人,想叫她自在些,打发人去后面喊了柳八过来作陪。
结果没等人叫,柳八顺着热茶热点心的味儿自个儿过来了。
进屋他就先往案上的点心盘子伸手,瞧到案上的芙蓉花牌后,点心也顾不上拿了,手指着木牌,惊呼道,“芙蓉花令?”
裴老娘子也惊了,“你怎么知道这个?”
柳八惊疑不定地来回瞅着裴老娘子和冯妙嫦,“我当然知道啊,芙蓉令一出,上天入地莫敢不从!这是谁的啊?”
裴老娘子和冯妙嫦同时一震。
裴老娘子也是才知道芙蓉花令代表的是这么霸气的招令。
冯妙嫦问道,“柳八你是花令后人?”
柳八眼里带了不合他娇媚少年气的复杂难明,低声道,“多少辈了,我还当再不会有人拿出来了呢!”
说完,他抬手向颈项里拽出一样物事,松手后,一方挂在玄色丝绳上的木牌露了出来。
那方木牌和几案上的木牌像一块木料所制,只是几案上的木牌雕的是芙蓉花图案,而他挂的这块儿是海棠花图案。
一向稳得住的裴老娘子失态了,惊声问,“你家里是海棠花后人?和你阿婆相交那些年,我竟一点未往这上头想,够愚笨了。”
柳八已恢复了,笑嘻嘻道,“我阿婆不也没看出来你么,你俩扯平了。”
裴老娘子也不瞒他,“我是半道儿得了人交托的,不是家里传承下来的,知道的不很详细,你给我说说你阿婆是怎么交给你的?”
不管是不是半道的,只要拿着芙蓉花令就是传人。
柳八自然要知无不言,于是一五一十详细说了。
冯妙嫦问道,“别的花令传人会像你一样听从招令么?”
“我承我阿婆衣钵前,我阿婆拿了海棠花牌叫我发了毒誓的,别家必也是这样。”
柳八赫然道,“裴阿婆你要早些拿出来,就是叫我做牛做马我也不敢跑啊!”
这下就连冯妙嫦都要咬牙,之前说他奸滑一点没冤枉他。
裴老娘子毕竟历了那么些年岁,大度得多。
“是我失察误了事,怪不到你。”
柳八咯咯笑着,一点没体会到他家冯掌柜的糟心。
柳八是冯妙嫦要一直握着用的,这会儿他成了劳什子海棠花令传人,从此裴老娘子这个芙蓉花令令主的吩咐是要凌驾在她这个柳八的掌柜的之上的,那柳八她还能用么?
她花了那么些心思才给留下的人,就这么被截胡了,冯妙嫦越想越堵心。
囫囵吃了两块点心,“那我就不打扰裴老娘子和柳八叙从前了。”站起来就要走。
“冯掌柜且慢!”裴老娘子却拦住她,拿过那方芙蓉花牌塞到冯妙嫦手上,“如今我为令牌择定了新主人,还望冯掌柜不要推辞。”
冯妙嫦忙往回推,“裴老娘子,这玩笑可开不得。”
“老婆子是真心实意的,今日请冯掌柜过来我就是存的这个心,并不是临时起意。”裴老娘子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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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不相瞒,只要下一辈的传人满了十五,花令就要交下去,现今拿着花令这辈儿的都是柳八这般年龄的,老婆子可没脸拿着花令和孙辈儿的一起做事,那真就是为老不尊了。”
边上柳八插嘴道,“我阿婆当年交给我花令的时候也和我说过这样的话呢!我家就剩我和阿婆两个了,我阿婆怕自己哪一天突然就走了,在我十二岁那年交给我花令的时候还嘱咐我十五岁之前花令只是归我保管呢!”
裴老娘子又道,“我知道冯掌柜的想长久着用柳八,这样芙蓉花令就更不能叫别人拿着了。
你也别多心,刚只是那么一说,你就不应我联手对付裴尚书,这方芙蓉花令我也是要给你的。
从知道芙蓉花令藏着这么段约定后,我就总想着要它重见天日,重聚起那些人的后人,方不辜负当年那番慷慨情义。
而你是我觉着最合适的芙蓉花令主人,舍你其谁!”
裴老娘子这番话打动了冯妙嫦,她竟也很想看有多少花令的后人应诺而来。
且她也确实不能叫柳八另寻了码头。
不过她从不欠人的,冯妙嫦从裴老娘子手里接过花令,“裴老娘子这么大方,我也不能小气了。裴尚书那里我已有了举措,后面就算裴老娘子一个。”
裴老娘子笑道,“冯掌柜肯应,我才不会假模假样推却。”
她深福了一礼,“我不求冯掌柜视我为一体,老婆子这里,无论何时何地必于冯掌柜共进退。”
芙蓉花令既握到了自己手里,不用担心受制于人,招集十一花令的事就可以张罗开来了。
有教坊里熟门熟路的裴老娘子和柳八在,没什么难的。
裴老娘子给江南那边熟识的人去了信,信里另夹几纸写着“盼故人来聚”的纸笺,上面绘了芙蓉花,那人收到后会张贴到教坊附近的显眼处,有心之人自会看到。
各地教坊的伶人间常有联络,不用多久就会传扬开来,到时就看有多少花令传人肯和柳八一样应招了。
冯妙嫦倒没抱太高的期望,想着能有一半的人来,还有柳八,歌舞楼就可以开起来了。
她再给经营得当了,做出个名动天下的歌舞还是可以想的。
每日忙着,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七爷走了快十日了。
眼瞧着就到二十八了,还没见七爷回来,西岭有些急了,没事就过来冯妙嫦这里转。
冯妙嫦心里一点不急,甚至盼着拖到过了日子再重定日子才好。
怕西岭瞧出来,忍冬就挡到前头,“我们小姐都信七爷,你这打小跟七爷伺候的怎么不还急上了。”
茯苓嘴也快,“这不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呗!”
说完忍冬和茯苓一起笑了,却没注意到西岭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儿,有些要说不说的,后见两人只是随口说,也就一笑置之了。
二十四日这天刚用了哺食,西岭又小跑着来。
茯苓刚要抢白他又急个什么,西岭急忙给她扒拉开,冲冯妙嫦道,“七爷那边要你去帮忙,咱们得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