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鹏将杜和几人带出来后,便差人抬至衙中一间干净班房,顾潭秋便着人去请医生,看过后所喜几名猎户都是筋骨强健,只是皮肉损伤并无大碍,敷过药后略躺躺便好。
谢小六少年人未经过事,已是眼红鼻青的抹泪,张桃却是笑嘻嘻的,直吹道“这算甚?当日俺们吃那徐家挂落,比这可狠得多,俺可怕过谁来?”
又称赞陆鹏“好先生,看着斯斯文文,打得那厮鸟着实解恨,俺生平除了杜大哥,就服你了。”
杜和忙道“贤弟不得无礼!”他知道陆鹏身份不凡,却竟是拘谨起来。
陆鹏陪他们坐了一会,起身笑道“几位大哥好生歇息,我稍后再来看你们。”
既到了县衙,自然要去交接公事。不过顾潭秋已先说起过,上任知县已离任年多,这县衙更有两年多未有过上官了,倒是省了许多麻烦。
陆鹏在他指引下,从公堂、诸班房、案房一路转过去,不禁诧异问道“怎么只有这么几个人?”
诺大一个县衙,居然只有几个小吏在做事,自然不对劲。
顾潭秋脸色尴尬,小声道“诸位同僚有的称病,有的家有要务,都告了假。”
陆鹏明白过来,不用说,这县衙里的吏员也都是听那谢家使唤,竟然一起缺席,看来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了。
试想一个县里多少事务?若是吏员全部旷工,一般的官员谁受得了?
但陆鹏偏不甚在意,笑了笑不当回事。这钦州乱不乱跟他有什么关系。
县衙后院便是县官本人及家眷所住之地,虽然离前门有些距离,但却不设后门或侧门,以示清廉无私之意。
陆鹏信步看了看,果然有几人还在修缮屋顶。这地方一两年未住过人,看来收拾起来也是颇费功夫。
几名吏员都唯唯地来拜见,陆鹏随口勉励了几句,忽然想起一事,向顾潭秋问起邵文沧所说的那桩公案。
顾潭秋听了叹了口气,带着他来到案房中,在卷宗架上翻了片刻,拿出一轴递给陆鹏道“县尊请自行过目罢。”
陆鹏展开卷宗,细细读去,渐渐的神情阴沉下来。
依卷宗中所述,钦州地方初以僮人最多,后来流放贬谪的人多了,彼此混居习俗渐渐汉化。不过仍然有大量的土著山民聚居于钦州以西,分为数部,被称为钦西“七峒”。
初时,钦州民众对朝廷态度一般,直到百年前的淳熙年间,岳飞第三子岳霖任钦州知州时,广施仁政,极得民心,自此后民众对官府的信任度大幅上升。
但数十年后,也就是离如今五十年左右的嘉定年中,有一个名叫林千之的官员任钦州知州。此人极度迷信,笃信身边一个巫医。有一日林千之忽得了一种怪病,手足疲软无力,多日不愈。那名巫医便告诉他,此病需要食童女的肉才可治愈。
林千之听闻后,便秘使人抓捕年幼少女,杀死后制成肉干食用。历经年许,不知害了多少女孩,方才被告发出来。林千之被押往临安,当地民众悲愤交加。但更令人惊异愤怒的是,林千之回到临安后,仅仅只是被罢了官职,并没有得到任何其他惩处。
自此事起,钦州民众对官府的态度急转直下,直至今日的冷眼相对。
陆鹏看完不由一掌拍在案桌上“岂有此理!”
身为一方父母官不说善待百姓,竟然做出如此伤天害理骇人听闻的恶行,朝廷竟轻松地就将其放过?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不由直摇头。
顾潭秋道“这位林知州,家中情形难以详究,只是小人听说其祖死后,墓志铭是由一个叫杨万里的诗人所写。”
陆鹏不由默然,杨万里是什么样的人物?与之来往的自然不是一般人。这林千之家里自是
官宦之家了,而临安朝廷又何尝将这钦州人当回事?
他默然无语,顾潭秋在旁边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情,眼神里便有些异样。他也是钦州本地人,初闻此事时也是愤恨恼怒,此时见了陆鹏的神情,不由感到一阵亲切。他见过的官员也算不少了,但大都讲究什么喜怒不形于色,人人都好似戴着副面具,从未见过这样肆意展现其好恶的官员。
他想了想,小心劝道“相公若是有心,但行仁政,广施恩义,百姓自然感念。”
陆鹏摇了摇头,这几十年的隔阂,又岂是小恩小惠能化解的?他也算是明白了,这钦州的烂摊子实在是烂得出奇,反正也不打算多掺和,还是想办法搞点钱跑路得了。
……
邵府,书房之中,邵文沧满脸诧异地捋着胡须,将来报讯的人打发走后,在书房里沉吟踱步半响,使人将儿子唤来,问道“你觉得那新来的知县是个什么样的人?”
邵宁脸上的青肿已消了大半,没精打采地嘟囔道“行了老爹,别拿人家训咱了,你养出来的儿子自己不知道吗?我学不来人家那出息咯!”
邵文沧被噎得好一阵无语,瞪了儿子一眼,板着脸道“他在县衙里亲自动手打了路昌明一顿。”
“什么?”本来垂头丧气的邵宁霍地抬头,眼睛滚圆地叫道“有这种事?那小白脸这么有种?”
“混帐!谁让你这样乱喊的?人家一县之尊什么身份你能乱喊!”邵文沧大怒道。
邵宁手舞足蹈地叫道“行行,您让我咋叫我咋叫,他这么有种,敢出手教训路昌明那王八蛋,别说叫他县尊,就是亲爷爷、亲祖宗我也愿叫哇!”
“你……”邵文沧被气得险些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老邵只是暗觉奇怪,这陆明风虽然年轻,但好歹也是在临安朝廷诸院厮混过好几年的,官场上的规矩和讲究也该耳濡目染过,怎的会如此冲动?
他虽然是想要挑动这新任知县与谢家老吏打擂台,但从来官场上自有争斗的规矩,陆鹏这一出倒是把他给整不会了。
所以,这人到底是个愣头青呢?还是有所倚仗,根本不将谢宗白放在眼里呢?
邵文沧把不成器的儿子轰了出去,在书房里蹙着眉头,苦思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