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文人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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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房中,织春服侍谢鸳吃了药,见她精神尚好,便说起刚才发生的事。

    “公主,你说沈公子是不是在骗我们,关外这么冷,不烧炭那要冻死多少人。”

    谢鸳靠在床架上,苍白面上还有几分病气。

    她吃了颗蜜饯,待嘴里的苦涩消散,才缓缓摇头,“沈浮白既然这样说,那便是真的。”

    “公主,”织春瞪大了眼睛,百思不解,“你第一回见沈公子,夸他便罢了,为何还如此信他?”

    谢鸳垂下了眼,不答反问:“你知道沈湛吗?”

    “哪能不知,”织春点头,“他乃天下文人之首,与开国女帝青梅竹马,助她创立大晋朝,如今的林太傅就是因为受过沈家教诲,才被百家推崇……”

    说着,织春愣了一愣,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窗外扫雪的沈浮白。

    雪光粼粼,风声作祟,雪粒落在他清冷的眉梢上,竟有种天地俱灭的清寂。

    她无比震惊地倒吸了口凉气。

    “公主的意思是说,这沈家是百年前的那个沈家,这沈公子是沈湛后人?”

    谢鸳一边咳嗽一边点头。

    织春手忙脚乱地轻拍她的背,叹息道:“当年因为女帝始乱终弃,沈湛辞官遁世,没想到竟是带着族人躲到了关外这个偏僻小城里,怪不得这么多年来世人都寻不到沈家……”

    院子里的扫雪声越来越轻。

    谢鸳又往嘴里丢了颗蜜饯,声音含糊道:“扶我出去走走,睡了几天闷得头晕。”

    织春扶她起来,从箱笼里翻出一件锦衣狐裘披在谢鸳身上,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

    “公主,走吧。”

    冷风拂面,谢鸳冻的打了个哆嗦,等抬头望去,院子里的颀长身影早已不见踪影。

    两人顺着门口那条干净潮湿的小道慢吞吞往前走着。

    天上还在落雪,却比前两日的骤雪小得多,织春忧心忡忡地撑着伞。

    “公主,我们的金丝炭最多只能烧两日了。”

    谢鸳道:“那省着点烧,看这天色,不会再下大雪了,秦肇他们这两天应该能把官道上的雪扫清,到时……”

    她声音忽然停住,织春疑惑,顺着谢鸳的视线看去,便瞧见府门外头的石狮子旁杵着两颗头发乱糟糟的小脑袋瓜。

    待走近一看,才发现冰天雪地里坐在府外的竟然是两个半大孩童。

    看起来年龄不大,面黄肌瘦,仅穿着一身单薄的破烂棉衣抗寒,就连脚下的鞋都黑黢黢地漏着风,其中看起来稍大的男孩怀里紧紧抱着用干净的布包裹着的东西。

    “看来马上就可以知道永安城为何没人卖炭了。”谢鸳转头对织春道:“你回屋拿点酥饼过来。”

    织春点头,递过伞快步离开。

    等她走后,谢鸳一手提着厚重的裙踞,一手撑伞,费力地跨过门槛。

    大院外的雪松软厚实,无声地淹没了谢鸳的芙蓉靴,好在面料厚实,寒气都被挡在了外头,她不作停留地往外走。

    听到声响的两个小孩立刻抬头,年纪小的女孩看见谢鸳面有难色地盯着石阶,一派天真地扬起脸。

    “姐姐,雪很干净的,你也可以坐在这里。”

    谢鸳向她扬起一个浅淡的笑,把伞放到一旁,才提裙坐下,摊开手道:“吃枣吗?”

    油纸上的枣裹着糖蜜,极为诱人。

    女孩经不住诱惑,舔着下唇,伸出手去。

    “啪。”

    饿的骨瘦嶙峋的男孩猛一下拍掉女孩的手,严肃道:“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先生教的你都忘了?”

    女孩咬住唇,擒着眼泪委屈地摸着肚子,“哥哥,我太饿了。”

    谢鸳不禁失笑,眉眼温柔地指了指手里的蜜枣,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这蜜枣就算是你们的酬劳。”

    男孩警惕地抱紧了怀里的东西,“什么交易?”

    谢鸳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那块白净的布上扫过,看那样子,里面像是书。

    她眸光一闪,道:“回答我一个问题。”

    见不是为难事,男孩徒然松下一口气,对上妹妹可怜兮兮的眼神,他无奈地点了头,“你想知道什么?”

    谢鸳便问:“永安城为何不能卖炭?”

    “谁有这个胆呀,”男孩紧张地往四周探头,确保附近没有人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解释。

    “炭都是达官贵人才能烧的,我们普通百姓的炭都要上缴,前些年有个外地商人来卖过炭,不出一日全被裴家人抢了去,他去府衙报官,结果半路就被裴家人当街割了喉。自那以后,再没有人敢卖炭。”

    谢鸳蹙了眉,声音有些冷,“县令不管?”

    “管,怎么不管。”说到此处,男孩讥笑了声,手指攥得紧紧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府衙出的告示上说是商人做贼偷裴家百余斤木炭,人死了其债也要由妻子偿还,商人发妻卖去了妓院,孩子卖去做苦役,不出半年,好好的一家三口都被折磨死了。”

    “怎么可能!”谢鸳清丽的容姿透出几分凌厉。

    县令头上有知府,再不济还有京城派来巡查的御史,小小县令如何能只手遮天?除非——

    “官官相护,关外早就是裴家的天下了。”男孩仰头看谢鸳,见她脸色素白,衣裳却异常精美,便真诚劝道:“姐姐,您若想常富贵,那就别去招惹裴家。”

    女孩听不懂他们说话,捧着油纸上的蜜枣如获珍宝,试探地用舌头舔着黏在纸上的糖蜜,而后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哥哥,好甜。”

    “哥哥先吃。”

    趁男孩不注意,她手忙脚乱地把第一颗蜜枣塞进男孩嘴巴,随后又欢快地将手指上的糖蜜舔个干净。

    “宋树。”

    正吃着,三人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冷玉般清亮的声音,嘴里嚼着蜜枣的男孩猛然一僵,谢鸳和他一起回头看去。

    只见沈浮白静静地立在屋檐下,眉眼清俊冷冽,像雪山上最高的那颗松柏树,挺立而高洁。

    不知他几时来的,也不知他听了多少。

    男孩念念不舍地咽下嘴里的蜜枣,动作利索地爬起来,抱着怀里的书本快速跑过去。

    “先生,今日会讲课吗?”

    沈浮白看谢鸳一眼,她挑衅向他扬起眉梢,他却撇下眼去,低头同男孩说了些话。

    谢鸳听不清也懒得听,挪着屁股坐到女孩身边。

    她问:“你们是来读书的?”

    女孩点头又摇头,轻声道:“哥哥是来读书的,他说要考取功名为乡亲们伸冤,我不喜欢读书……”

    她一面说,一面向街上指去,谢鸳抬头看,

    便见那萧条破败的旧街上忽然出现了十几个孩童,他们穿着单薄的衣衫,个个骨瘦如柴,正手牵着手,小心翼翼地踩雪而来。

    孩子们后面还跟着几位衣着朴素的大人,眉眼间倒与沈浮白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比他看起来要温和儒雅。

    “沈家免费教书,我和他们一样,是冲着每日免费的餐食来的。”

    女孩的话叫谢鸳一愣。

    折返来迟的织春见谢鸳呆坐在地上,急伸手去拉她,“哎哟公......小姐,地上这么脏怎么能坐。”

    谢鸳回过神来,顺势而起,拍了拍身上的雪,摇头道:“脏倒是不脏,就是有些凉。”

    随后她悄悄从织春提来的食盒中取出用油纸包裹着的酥饼,偷塞到女孩手中,见她推拒,言之凿凿地解释道:“你哥哥不会骂你,刚才你不是也回答了我的问题吗。”

    “宋花。”

    台阶上,男孩宋树向妹妹招手。

    沈浮白也看向谢鸳,像是看透了她所为。

    谢鸳难得心虚,低下头去。

    宋花实在舍不得吃的,一咬牙,快速把酥饼藏进衣服里。

    “漂亮姐姐,小花将来一定报答你。”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孩子们蜂拥而至,拥着宋花吵吵闹闹地一同跑进了沈府。

    沈家人不疾不徐地跟在后头,蒲柳之姿,踏雪而来,青松挺直,个个温文儒雅。

    谢鸳上前一步,面上带着微笑,正要开口谢过这几日借宿之恩,沈家人却目不斜视地越过她走进府中。

    石阶上,只余谢鸳和织春面面相觑。

    织春不满道:“公主,这沈家怎如此无礼!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吧。”

    “可能他们知道我是谢舒后人?”谢鸳迟疑地挑了下眉头,“毕竟谁让我祖宗对他们祖宗始乱终弃呢。”

    织春便道:“可是......沈公子不是说让我们在府中保密皇室身份吗,他们应该不知道您是公主吧。”

    谢鸳道:“如此那便只有一个原因了。”

    织春好奇,“什么?”

    谢鸳森森一笑,“大雪,日白,今日他们怕是得了雪盲都瞎了。”

    .

    第二日,天蒙蒙亮时,院子外传来朗朗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