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卦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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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动静太大,将满殿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纵情酒乐的妇人们大惊失色:“三殿下?”

    “他怎么在这?”

    “殿下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

    安煦身边的内侍们反应极快,迅速围了过来,一拨人紧忙凑到萧煜珏身边收拾救场,另一拨意欲来问清情况。

    紫瑶心知蹊跷,不敢再闹大,眼疾手快拦住了他们:“没什么大事,主子们吃多了酒,一时不察失了手罢了!”

    这边的内侍们踌躇着驻足,人头攒动,后面的萧煜珏却压不住怒气了。

    他摊手推开忙活的侍从们,黏糊着一身站起,油汁顺着锦衣下淌,看着脏糟不堪,他却无暇顾及,只怒瞪着双眼扫视四周,却发现黎梨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

    萧煜珏紧紧握起拳头,恨得牙痒痒:“且等着瞧……”

    *

    行宫内夜风习习,绿柳拂动,黎梨踏入疏影横斜的景园,挑了人少的路径,往安静处去。

    她察觉到自己脚步略微轻飘,暗道这民间的香酿不容小觑,本来吹着山间晚风应该醒神些,但隐约的酒气又让她想起不悦的事来。

    萧煜珏那畜生好大的胆子。

    往日眼神轻佻也就罢了,他好歹是位帝嗣,她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却没想到今日他竟然敢动手。

    黎梨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如今想起,愈发后悔方才那桌酒菜没给他兜头淋下去,气闷得提起裙摆,抬脚将路中的一颗小石踢下了湖。

    “噗通”一声。

    平整湖面被打破,涟漪泛起,一圈圈水波向外荡开,透明的波纹蔓延到一座小亭下,被灿黄的灯光染上暖色。

    黎梨顺着移上视线,有道清瘦端直的青衣身影立在亭内,正借着灯笼火光,提笔在亭桌上描绘着什么。

    黎梨鬼使神差地敛下脚步声,悄然来到亭边,看清那亭桌上的纸张画着远处的月下荷景。

    半夜三更在这人静处画荷,实在新奇,她不免多看了对方几眼。

    不看不要紧,一看,她的神色就渐渐变了。

    *

    云谏撇下玩兴正欢的年轻伙伴们,百无聊赖地走出了前宫大殿,远方钟鼎声悠扬,空灵的乐音穿过北边玉堂殿,远传天穹,又落到他的耳边。

    ……是女席那边的乐声。

    他回头再看了前宫大殿一眼。

    她整晚都没出现。

    云谏颇觉烦躁,那没良心的该不会真去挑乐伶了吧?

    他有些耐不住了,又在心里将萧玳骂了八百遍,犹豫着要不要去北边看看,谁知刚出前宫院门,就在景园里撞见一道素色身影。

    云承坐在一张石桌边上,面前摆着棋盘,见他过早出来,也不多惊讶,只浅笑招呼了声。

    “手谈一局?”

    云谏步伐顿住,眸光落在那黑白分明的棋盘上,半晌后平声拒了:“我不会。”

    云承:“你不是学过?”

    这平平无奇的一句话,陡然戳中云谏的痛处,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就锐利了不少:“你不是说我学了也没用?”

    云承知道他心中芥蒂,却也不作安抚,只实话说道:“若是为了她,你学棋确实用处不大。”

    “……”

    云谏缓缓攥住腰侧的佩剑,只觉一口郁气梗在心头难上也难下。

    说起这事……别人或许忘了,但他记得清楚,黎梨的及笄礼上,圣上曾令他的好兄长卜算她的命中姻缘,看看她的未来郎婿会是何等人物。

    当时云承万般随意地掐掐手指,蘸取酒液写了则先见卦语,点明了两个要字——

    “良缘私身为‘棋’,佳偶诚合在‘虎’。”

    她的郎婿,定与“棋”、“虎”二字相关。

    国师金口玉言,撼得满座哗然,为了这门天家姻亲,世族长辈们争先恐后地回头顾望,恨不得当场在自家子孙中找出一个擅棋又肖虎的来。

    然而众人沸腾的热血很快就冷却了——偌大一个京城,少年英才数之不绝,奇玄的是,棋艺高绝者都不肖虎,肖虎者都不精于棋。

    而云谏这样两头都不沾边的,更是多了去。

    于是难免有人质疑:“云国师没算错吧?棋、虎二字当真能指示郡主的姻缘?”

    “是啊,平日也不见郡主与相关之人来往啊……”

    甚至有人暗窥安煦,嘟囔道:“该不会只是什么不打紧的露水情缘吧?”

    坐于风波中央的云承气定神闲摆摆手,又是沾酒写下一句。

    “情至深,意极重,乃至甘之于捐生,恨不得守死。”

    此话一落,方才左言右论的人们面面相觑,反倒是看了半日热闹的黎梨笑了起来,嘲道:

    “捐生守死?你算的是姻缘还是孽缘?”

    “倘若我挑选夫婿的时候,偏要避开这样的人呢?”

    一直谦和微笑着的云承神色肃正起来,再不见半分散漫,沾酒的指尖郑重写下一句。

    “奇缘天定,顺逆慎行,敬之则利百事,慢之则败四时。”

    这话说得太重,满场的宾客竟半晌未敢辩语。

    那时殿里的寂静落针可闻,一如眼下兄弟二人的对峙无声。

    云谏手上握得用力,剑柄上突起的雕纹深陷入指尖,带来隐隐的刺痛,却让他更加清晰地感知到心中的不服。

    凭什么?

    那场不欢而散的及笄礼后,他不愿相信,却也觉得不甘,回去埋首学了两个月棋,偶然一次被云承发现,他的好兄长素手捻起两枚黑白棋子,仍旧语气温和,说出的话语却残酷。

    “……你这棋,并不在她的正缘之上。”

    云谏彼时今日都觉得讽刺,指尖的隐痛像某种尖锐的导火索,刺得他在夏夜凉风中点起火药,终于忍不住向云承发作。

    “我学棋就无用。”

    “怎么?只有别人的棋能出现在她的正缘之上?”

    云承微讶,抬起眼帘看他。

    云谏狠狠攥住手里的剑,由那痛觉更深一些,好似能就此刺破心中的郁气。

    他连声质问道:“还有那‘虎’呢?京中肖虎的子弟本就不多,你就那般自信,确定自己绝对没有算错……”

    “我从未说过那是肖虎之意。”云承淡声打断了。

    云谏顿住。

    云承丢下指尖的棋子,爽声笑了起来:“卦语说的‘虎’,指的是方位,与生肖毫无关系。”

    “……”

    这一句话不轻不重,却如千层巨浪,险些将云谏活活拍死,后者满腔话语梗住心口,竟从云承超逸绝尘的脸上看出几分恶趣味来。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他分明知晓卦语的本意,却隔岸观火,看着满京城的人瞎猜两年,期间愣是憋着一声不吭?

    那边云承似乎看穿了他的心声,却仍满脸无辜,自顾自地往下问道:“你知道白虎方位吗?”

    他颇友善地提示道:“在西边。”

    “……”

    云谏的心脏跳得更疲惫了。

    事关她的姻缘,眼前这神棍又卦卦精准,入道以来从未出过差错……若说他毫不在意这则卦语,一定是假的。

    他想起这两年来沉沉压在心底的石头,眼下才知自己在意错了点,一时之间被冲击得发懵,甚至尝不出心绪的酸甜苦辣,只觉浑身血液的流动都凝滞了些,压根没有力气去想什么“西边”。

    再同这人说话,是会伤身折寿的。

    云谏惝恍转过身,只想快些离开。

    但他的兄长显然不想给他一个痛快,在后面悠悠补充道:

    “‘棋’也是,指的并非棋道,还需继续参悟。”

    见对方不愿搭理,他又没头没尾地问了句:“这个,要吗?”

    云谏麻木地回过头,发现他手里多了两个雪白的小瓷瓶。

    云承:“我新炼的丹。”

    云谏:“不要。”

    “当真不要?”

    云承又笑了:“我的独门丹方,虽无起死回生之大用,但是净心清梦还是能够的。”

    净心……清梦?

    他笑得古怪:“你可以不要,她呢?”

    云谏:……这神棍是不是又算到了什么!

    云承也不介意弟弟黑沉的脸色,悠哉起身,将那两个瓷瓶塞进他的手里。

    “钟鼎声快要停了。”

    云承挑起长眸往远方一看,丢下这句话,神闲气定地转身离开。

    云谏立在原地,握着手里的瓷瓶半晌不动。

    “云二!”

    前宫远门跨出一道银白身影,带着豪爽的酒气打破他的沉思,抬臂就搭上了他的肩:“你也出来了?”

    萧玳拍拍他:“走,我们一起回去!”

    “不了,”云谏拂开他的手,“我要去玉堂殿看看。”

    “玉堂殿?”

    萧玳侧耳听了听,远方的钟鼎乐声渐渐静却飘散。

    他回头应道:“也行,乐声停了,想必女席也快结束了。我们现在沿着景园小道过去,刚好赶上帮姑母张罗散场。”

    二人走过幽芳荫乔,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

    此时宴席还未散尽,行宫景园内行人寥寥,话语声的间隙中,依稀能听闻虫鸣鸟啼,还有远方……

    男子的惊呼声。

    “姑娘!你这是——”

    二人闻声驻足,萧玳拨开一簇花枝,眼见着湖边有位青衣少年被人抵在亭柱上,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