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窗台前,巫洵身着单薄的里衣,遥望月亮。
“公子。”
他的侍卫白莹推门而入,神色为难,“我们真的要替慕姑娘赔偿吗?”
“怎么了?”
“若被大少爷发现我们有私产,恐生事端。”
巫洵用指腹缓慢抚过自己肩胛处的伤痕,冷笑一声,“他还不是家主呢,就算是,又能如何?”
“可是……”
“你今日怎那么话多。”
白莹费解,“属下只是不明白,慕姑娘对公子亦有所图,即便在此事上不帮她,她也不会跟公子撕破脸。既如此,公子何必要冒风险动用如此庞大数额的私产。”
“因为……”巫洵眉眼晦暗不明,“我今日忽然有了新的想法。”
“什么?”
巫洵未答,看着天边的月亮,忽而问道:“慕姑娘那位师兄,你瞧他是什么境界?”
“乘黄一境。”白莹如实道,“很普通。”
巫洵回身披上了外袍,“真的普通吗?”
那家伙通灵纵术出神入化,御剑的速度连他都追不上。
“公子为何突然问起此人?”
“因为我想要一件东西。”
巫洵低笑,“要从他手里抢。”
——
五师兄在旁絮絮叨叨了一晚上,慕时不仅知道了四师姐现在的遭遇,还有整个师门的琐事。
比如二师兄是师父的继徒弟。
所谓继徒弟,是指师兄本是师父前前前道侣的徒弟。
师父和她的前前前道侣掰了以后,前前前师公以一句“你总有一天会再拿起剑”为由,师兄便被留在了无稷山。
“前前前师公,还会预言?”慕时好奇得很。
褚今今摇摇头,“师父就是因为他爱信口开河和他掰了,照师父的话说,他每天瞎说八百句,总能蒙中一两句。”
慕时:“……”
浪费她一晚没睡觉。
中途听着听着快睡着的时候,手背感觉被什么蛰了一般疼了一瞬。
以为蛇虫鼠蚁,牢房不干净,吓得她弹起,睡意全无。
可低头看,又什么都没有。
“可能是□□草戳到了。”五师兄安慰她。
慕时点头,许是她太困了,放大了感知。
一大早,巫洵果然来捞她出狱了,还给她带了新衣裳。
褚今今横在两人中间,很是提防。
“迎亲的队伍已至,慕姑娘要和我一起去见识一下天炙城城主的风采吗?”
慕时见他就想起自己现在是个穷光蛋,来气。
她理所当然地蛮横,“我要见识新娘子的风采。”
“好。”巫洵笑意温柔,无有不应。
慕时不仅成功见到了四师姐,还在师姐的闺房,见到了对人爱搭不理的师兄。
两人互相忽视,谁也不理谁。
给师姐把过脉,慕时眉头紧锁,“没有中毒,也没有术法入体的痕迹。”
“那怎会平白没了灵力?”
“也许……”慕时面色凝重,“是蛊。”
鹿见汐脸色煞白,“那怎么办?”
“不用着急。”闻人鹤淡淡道,“不伤及性命,还有时间想办法。”
慕时在侧怔愣,原来他会安慰人。
“我不会解蛊,但巫洵肯定会。”她起身,“我去找他打探打探。”
“你当他是傻子吗?”闻人鹤冷不丁道。
慕时瞥他一眼,“我看你是傻子。”
说完便跑了出去。
她一走,房中陷入寂静。
“师兄。”褚今今后知后觉,“你和师妹吵架了吗?”
“没有。”
褚今今:“……”
闻人鹤和褚今今是隐藏在城主府中,处处遮掩不能暴露。而慕时是以巫家的人身份进来,能大方在府中走动。
和巫洵一同用午膳,她直白道:“新娘子好像不太乐意。”
“那不重要。”
慕时侧目,“那什么重要。”
“天炙城与我们联姻是大势所趋,尤其是如今半毁后的天炙城。”
巫洵说着,将亲手剔过鱼刺的鱼肉放到了她碗里。
慕时用筷子戳着这块熟透了的鱼肉,“她身上的蛊,也是你们下的?”
“是。”巫洵轻笑,“你是不是还想问解法?”
“那是同心蛊,拜堂成亲,洞房花烛,有了肌肤之亲后,自然会解。”
慕时愕然,“没有旁的办法了?”
“杀死蛊主,受蛊者可解。但若杀死蛊主者为受蛊者,死的会是受蛊者。”
“同心蛊是用蛊主精血养育,一人只养得出一只。若是在时间期限内没有解蛊,受蛊者会受万蚁噬心之疼,直至死亡。”
好无赖好无耻,慕时捏紧拳头,出声质问:“你们好歹也是名门世家,还用这种低级手段逼迫一个姑娘?”
巫洵迎上她的质疑,目光坦然,“是天炙城的城主要求的,非我巫家主动。”
“可你也明知人家姑娘不愿,助纣为虐就不下作了吗?”
“大局当前,牺牲个人在所难免。”
慕时向他投了一个白眼,“如果牺牲的是你,你还会这么说吗?”
“没有下棋的本事,就该有做棋子的觉悟。”
巫洵转动着手中酒杯,“怪局势,不如怪自己。”
慕时盯着他,久久未言。
*
不夜城灭了一半的灯,慕时独自走在坍塌的建筑上,不由得想起钟离砚。
如果她当初听从安排,安安分分嫁入钟离氏,如今会是何光景呢?
是夜,她远远看着城主府侍卫清理着街道,为明日城主府送亲做准备。
她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
在偶然的拐角,撞上了男人的胸膛。
“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见到是我都露出这副失望的表情,我也是会伤心的。”巫洵无奈道。
慕时绕过他,“你不是应该在城主摆的宴席上吗?怎么还能出现在这?”
“随便找了个理由,溜了出来。”
她冷哼一声,“这要是被发现了,岂不是有损家族声誉?”
“你是在嘲讽我吗?”
慕时假笑,“答对了,可惜没有奖品。”
“没关系。”巫洵跟在她身后,“如果这样能让你的心情好一些的话,我不介意。”
慕时脚步顿住,“有个办法能让我心情更好,你愿意配合吗?”
“好啊。”他依旧有求必应。
慕时看着他的眼睛,缓缓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指腹往下游走。
巫洵僵住,迷失在她满含情谊的双眸里,一动不动。
忽而刺痛,瞬间遍布全身。
“你不可以杀我!”他哑声道。
慕时的手最终落在他肩胛,在他恍神时给他一掌,令旧伤复发。
“没看出来,你还挺怕死。”慕时轻嗤。
“死不了,也就疼两个时辰。”
轻飘飘撂下这一句,她转身就走,脚步的确因为心情好轻快了许多。
……
寻到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她原地转了一圈,确定没人后,才拿出荣安王女送她的剑。
漂亮的剑,剑柄、剑鞘,处处精致。
“呀!”她试图拔剑,用力到面目狰狞。
但没拔出来。
“你是睡着了吗?”她对着剑自说自话。
拔、扣、甩……她能试的法子都试了,可这把剑高冷得很,半点不带搭理她。
慕时气得把它往地上一丢。
半晌,又蹑手蹑脚去捡了回来,用帕子擦去灰尘。
不死心,再试。
依旧无果。
她满脸挫败,坐在黑漆漆的角落里抱剑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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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觉得很委屈,又莫名愧疚。
“咳。”
慕时抬头,瞥见一片玄色衣袂。
“你偷看了我多久?”
闻人鹤跃下,掸了掸袖口的灰尘,“我没偷看,是你自己没发现。”
她没说话,整张脸藏在黑暗里。
闻人鹤背过身去,“怎么想起来试剑了。”
“闲得慌。”
“然后发现自己拔都拔不出来。”
慕时心堵,“你要笑就赶紧笑。”
她还把剑丢了出来,“送你了,我不要了。”
闻人鹤捡起来,随手就拔出,剑光皎洁,短暂地照亮慕时咬紧后槽牙的脸。
“凭什么!”
闻人鹤轻笑,“出来。”
“干什么。”
“王女剑和寻常的剑不一样,它伴王女征战沙场,早有灵性。你心中无剑道,它不认你,也属正常。”
慕时生硬地“哦”了一声。
“出来。”
她不动。
“不出来使使这把剑消气,你今晚能睡着?”
半夜想起来都要锤床的程度。
慕时脚步迟疑,闻人鹤格外有耐心的等着她。
“我……”她扭扭捏捏,两步路花了半刻钟。
闻人鹤将王女剑合上还给她,她再度握紧,抿唇,莫名紧张。
“嗯……”用力一拔。
毫无动静。
“砰!”慕时气得牙痒痒,将剑拍他胸前,“给你给你给你!不要让我再看到它!”
闻人鹤忍着笑意,见她又要躲回黑漆漆的角落,忙拉住她。
“等等。”
慕时犟着不回头,好像多看王女剑一眼,就会气得把牙咬碎。
闻人鹤挪了半步,站在她身后,“还记得上一次握剑的感觉吗?”
上一次握剑的感觉……绝对的掌控和力量。
就是因为记得,她今晚才会来偷偷摸摸试剑。
“不想再试试吗?”
慕时有些难为情,万分纠结,许久嘴里才蹦出一个字。
“想。”
下一刻,他的气息逼近。
闻人鹤左手握剑,停在她面前。右手掌心贴上她手背,试探般,一点一点,十指相扣。
慕时呼吸放缓。
被他带着,握住剑柄,拔出剑身。
王女剑异常乖顺,剑光皎洁,同时映过两个人的脸。
剑身如琉璃般美丽易碎,慕时想起王女提起过它本来的名字。
金缕衣,听起来与它的模样一般,如同镜花水月,犹如虚幻的泡沫。
慕时回头,瞥见师兄好看的半张脸。
“专心看剑。”闻人鹤在她耳畔低声道,“别看我。”
“哦。”
闻人鹤垂眸瞥过她眨动的眼睫,再度轻声提醒,“专心看剑。”
剑鞘在他左手隐去,腾空的掌心扶在了她腰际。
忽而剑起,闻人鹤借她的手,舞起苍岚九剑。
完整的苍岚九剑,斩风、劈石、映月、气势磅礴……
慕时心生从所未有的奇妙感觉,好似自己人站在了云端,身体轻飘飘。心又落在地底,分外踏实。
掌控力量的感觉,令人着迷。
仿若执笔在宣纸上挥洒自如,又似琴弦在手一曲流连。
剑落,畅快无比。
慕时呼吸急促,胸脯起伏,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她惊喜地回头,绯红的脸和灿若星河的眼睛,令闻人鹤眸光微滞,心跳漏拍。
“师兄?”
“嗯。”
他急忙松开手,剑还留在她手里。
慕时饶有兴致地独自挥着手里的剑,没注意身后略显局促的人。
“高兴了?”闻人鹤回过神,抱臂倚靠破碎的檐柱。
慕时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但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