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口不择言
    夜幕下,新娘院落里守卫重重,但黑影掠过,众人仿佛看不见般,静默未动。

    屋内,悄悄聚集的师门四人表情各异。

    “简单。”闻人鹤侧倚窗台,目视天际,淡淡道,“我去杀了他就是。”

    旁边椅子上坐着的慕时白他一眼,“你当堂堂巫氏的大少爷,是你家后院大白菜,说杀就杀?”

    听到质疑的闻人鹤回过头,与她四目交汇。

    见他缓缓抬起手,慕时心生提防,身体后倾。

    他掌心的阴影覆下,她闭上眼,随后便……被轻敲了下眉心。

    闻人鹤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没有出声。

    “我都要被卖了,你们还在这打情骂俏!”鹿见汐气得叉腰。

    慕时眼皮跳了跳,“话不可以乱说。”

    “不会让你有事的。”闻人鹤自然地接过话茬,“你若害怕,可以让你师弟替你上花轿。”

    褚今今顿时瞪大双眼,“我?”

    他满腹狐疑,“是让我伪装成四师姐,在新婚夜去刺杀巫家大少爷吗?”

    “这听起来倒是个办法。”慕时双手捧起脑袋,“怕就怕,还没到洞房花烛就露馅,毕竟巫家的人也不是傻子。”

    闻人鹤望向窗外,“今晚守卫看似多了,但看管却比之前松懈了许多,我们进来得几乎毫无阻碍。”

    褚今今一愣,回想片刻,“你这么一说,我刚刚挪动瓦片时不小心弄出了声响,但那底下的人一个都没发觉。”

    “而且阿汐中蛊之事,慕时还没多问,那个姓巫的便主动和盘托出。”

    慕时微怔,她当时有些气血上头,所以没多想。现在回头看,巫洵那般行事谨慎的人,那样不设防,确实古怪。

    “你觉得他是故意的?可他图什么。”

    “他或许是想博师妹欢心?”褚今今摸着下巴认真道,“从牢里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对师妹不一般。”

    慕时轻哼,“就我能治他的伤,相当于捏着他的小命,他可不得把我供着。”

    闻人鹤轻瞥,“什么时候把觉得所有人都喜欢你的毛病治好的。”

    慕时:“……”

    “他可不像会被威胁的人,你不要觉得自己有所倚仗,就对他掉以轻心。”

    “我当然知道要提防他。”她不满道,“我又不是缺心眼。”

    闻人鹤虽然没出声,可慕时却觉得他看过来的轻蔑眼神里明明白白写了四个字——你不是吗?

    两人目光隐隐对峙,鹿见汐挤到两人中间,强行将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其他的都放一放,重点是我呀!明天就要启程去临疆了,我要怎么办?”

    闻人鹤环顾一圈,“让今今替你上花轿,或者让他做你的贴身丫鬟寸步不离。”

    “我……”褚今今欲言又止,憋红了脸,“若要伪装刺杀,师兄你去的胜算不是比我大吗?”

    “因为不能保证巫洵说的是真话,所以这是下下之策,迫不得已才需你动手。”

    褚今今面露为难,最后还是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我还有别的事要做。”闻人鹤看向慕时,问:“你是用什么身份混在巫家迎亲队伍里的,他的医师?”

    慕时愣住,“不知道啊,没问。”

    ……

    三更半夜,巫洵刚从旧伤复发的疼痛中缓过来,正要躺下休息,慕时便闯进来了。

    她气势汹汹地跑来质问:“我何时成你房中宠侍了?”

    不问不知道,一问才知,巫洵给她安的身份是他的帐中侍妾。

    “城主府的人又不是傻子,就你这作派,给你安个下属身份,有人会信吗?”

    此时见她,巫洵心怀怨气,“对我颐指气使,呼来喝去,不正是被宠坏后无法无天?这身份与你再相配不过。”

    慕时语塞,好像有点道理。

    她歪头瞧了眼他憔悴的脸色,哭笑不得,“不就挨了会儿疼吗?你怎么成这样了?”

    巫洵气恼,“我倒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要得你如此对待。”

    “你……”慕时摸着下巴沉思,此人拿蛊喂月芽儿,害她倾家荡产,可谓罪大恶极。

    不过这算礼尚往来,毕竟她也给他伤口动手脚了,再者他也补上了赔偿。

    真论起来,他体贴周到,有求必应,对她还挺好的。

    “我这不是来看望你了吗?”她关切地上前道。

    巫洵侧目,“你确定你是来探望我的?”

    慕时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既然你没有大碍,我就放心了。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等等。”

    巫洵目光躲闪,“你都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了,这个点进了我的房门,又立刻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我有多没用。”

    慕时白他一眼,“那为了彰显你的厉害,我今晚还不能走了?”

    “你若没有旁事……”他似乎底气不足,压低了声音,“留下又何妨。”

    “行吧。”

    巫洵愣住,没料到她如此爽快。

    恰好有些事要打听,慕时原地转了一圈,见整个屋里最舒服的就是那张床,便客气道:“麻烦你从我的床上下来。”

    巫洵:“……”

    见了鬼,他竟老老实实起身,移至旁边的太师椅上,将床榻让给了她。

    已经好几天没正常休息的慕时扑进被褥,把自己卷起来,打了个滚。

    没一会儿她又钻出来,将被褥叠起,趴在上面,捧着脸望向他。

    “巫洵,你跟你的兄长关系好吗?”

    他颔首,“自然,不然兄长也不会准许我来替他迎亲。”

    慕时长叹,“他都娶过两个了,都快四十了吧,还有脸娶小姑娘。”

    巫洵:“……”

    他清了清嗓子,认真道:“你若是想跟我聊天,能不能聊点我能说的。”

    “那你之前那两个嫂子,哪个长得更好看?”

    巫洵郁闷,“我不知道。”

    “为什么?”慕时追问。

    他如实道:“我只见过一个。”

    慕时唇边勾起嘲讽的弧度,“第一个是私定终身,第二个才是明媒正娶,所以你没见过的是第一个,对吗?”

    巫洵困惑,“你怎么知道?”

    慕时无视他的疑问,“没见过也就罢了,那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他低眉沉默。

    “她不是葬在你兄长所居的院子里吗?你没进过他住的地方?”

    巫洵免不了疑心,她似乎对兄长之事很在意,而且态度恶劣。可除了为她那即将嫁入巫家的师姐抱不平外,他也想不出别的缘由。

    “没有墓碑。”他诚然道。

    那可不好办,慕时心想,万一挖到另一个坟了,多损阴德。

    “连墓碑都不刻一个,还情深呢。”她毫不避讳地讥讽道。

    巫洵无话可说。

    慕时翻身仰躺,有些想不明白。这巫燕是亲手用一杯毒酒送走阿怜的,所谓爱意都是虚言。可他为什么还要大张旗鼓地把阿怜葬在身边?阿怜无亲无故,他就算彻底将她的存在抹去也很容易,但他还是给了她元妻之名。

    阿怜也为此,哪怕死在他手里,哪怕他后来又娶了别人,也不怨恨他半分。

    做人宽容到她这个程度,也算是奇迹。

    她越想人越迷糊,这几日实在太累,眼皮打架。

    近来急着表现的月芽儿从她荷包里探头,通过主仆契殷勤道:“主人你放心睡,我看着他,保证他不敢对你做什么!”

    慕时其实也想知道,他用这么个蹩脚的理由留下她是为什么,毕竟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纯为了占人便宜而多事的人。

    昏昏欲睡,索性闭眼休憩,万一不小心真睡着了,明早再看月芽儿的记忆也行。

    巫洵静坐在旁,注视良久。

    他默默站起来,轻手轻脚前去点了安神香,又感觉风大,前去关窗。

    只是刚至窗前,如鬼魅般的人影无声而至。

    巫洵心惊,他竟然没有提前感受到有人靠近。

    他表面镇定,“闻人兄怎会在此。”

    “慕时呢?”闻人鹤脸色阴沉。

    巫洵顿了顿,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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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恶趣,语无波澜道:“在我塌上。”

    他的嘴角缓缓泛起温柔的笑意,又轻声道:“许是累了,睡着了。”

    “砰!”

    慕时惊醒,睁大了眼睛看向传来响声的地方。

    窗台边的花盏碎了一地,可怜的花骨朵儿被土掩埋。

    “你怎么……”慕时恍惚,他怎么露脸了?

    闻人鹤神色晦暗,“出来。”

    明明他的模样平静,语气寻常,慕时却莫名后背发凉。

    她呆滞片刻,还是蹑手蹑脚走向门口。

    巫洵并未阻拦,沉默地蹲下,收拾着地上破碎的花盏。

    单薄的身影和怜惜的动作,令人瞧着无比寂寥。

    “抱歉。”他说,“还是打扰到你休息了。”

    正要跨过门槛的慕时顿住脚步,回头见他小心翼翼从拨开土,捧起脆弱的鸢尾花,心中咯噔。

    “我有一株鸢尾,愿它永不凋零。”

    慕时想起他的话,眉头紧锁,“不……不是这株吧。”

    巫洵抬眸,笑容勉强道:“放心,不是。”

    听他们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闻人鹤愈发烦躁,转身大步离开。

    慕时拎着裙子小跑才能追上他。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还那么明目张胆,不怕被人发现了吗?”

    她微微恼火,“叫我出来又不说事,你大半夜的装鬼玩?”

    闻人鹤蓦然停下,没刹住脚的慕时撞上他的背,捂着额头更加气恼。

    “实在抱歉。”闻人鹤转过身来,“打扰你们共处了。”

    慕时愣住,继而叉腰,“你阴阳怪气什么?”

    “你进去之后这么久没出来,你五师兄在外急得团团转,你倒好,直接在那睡下了。”

    闻人鹤轻嗤,“你们什么时候关系好到可以同屋同榻,还是你随便到跟所有男人都能……”

    慕时骤然冷了脸。

    四目交汇,“都能什么?”

    她勾起没有感情的笑容,“继续说啊。”

    气氛突然紧张,本已决定要露面劝架的褚今今躲在门扉后不敢动弹。

    闻人鹤别过脸,在宽袖下攥紧手心,不再吭声。

    “怎么哑巴了?”慕时轻笑,自嘲般感慨,“看来我和师兄是天生不对付,没过几个时辰又要吵架。”

    “我原以为,师兄与人相处不多,所以不善言辞。可师姐着急的时候师兄会安慰,师姐害怕的时候师兄也会安抚,而我要想从师兄嘴里听句好听的,还得靠自己厚着脸皮逼迫。”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你若真这么讨厌我,你就不要管我啊!是五师兄担心我,又不是你担心我,你多管闲事做什么?”

    慕时转身欲走,忽又止步,“我跟谁共处都和你没关系,我就算马上要死了都跟你没关系!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不好跟师父交待!”

    “师妹!”

    褚今今追出来,在她走出几尺后拉出了她。

    他左右为难,责怪又着急地看向闻人鹤,后者静静地望过来,像木头一样,没有多余的反应。

    “哎呀!怎么就吵到这个地步了!”褚今今手足无措,“师兄他……他是怕那个姓巫的对你图谋不轨,又担心又生气才口不择言的。”

    慕时甩开他,背对着他们,执意要走。

    褚今今满脸无助,凑到她耳边小声劝慰,“师妹你就体谅一下吧,若是师兄和别的女子这么晚共处一室,你难道不生气吗?”

    “他爱跟谁待很谁待,我生哪门子气?”

    褚今今愣住,难道他判断失误了?

    他不死心,更直白地问:“师兄若和别人结为道侣,你不难受?”

    “谁会乐意跟他结为道侣?”

    慕时扬声嘲讽,“某些人的嘴,不仅说话难听,还碰到什么都恶心。别人亲他一口,他转身就吐了,这谁能忍?”

    褚今今:“……”

    闻人鹤一字不落地听得清清楚楚,心口像被人揪了一下。

    他终于有了动作,回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完了。”褚今今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