鄯州与凉州骑快马不过半日,原本段曦宁为了图省事,打算让沈渊和伏虎跟着虞升卿派的人快马加鞭过去。
谁知临走时,沈渊见没有马车,才清楚她的打算,赶紧说起自己不会骑马的事。
这倒是让段曦宁出乎意料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他这么大个人了竟然还不会骑马。
从前她只当他没有自己的坐骑,并未多在意,今日才知他这是根本不会。
伏虎因为这还好生笑话了他一通。
没办法,段曦宁只好命人又给他找了来时坐的马车。
段曦宁这次亲自来凉州,一是为察看新政推行得如何,二是为了与虞升卿商议防范北狄、回纥,稳定西域,以及备战伐蜀事宜,为之后真正出兵蜀中做准备。
现下她暂且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到了凉州,便未召诸将前来,只是先独自去虞府先行核查文书账册,同虞升卿商定完善新政事宜。
明明是在凉州,她却仿佛回了宣政殿,似乎又过起了每日都看不完奏章的日子,赶路时的慵懒安逸一扫而空,时常忙得废寝忘食。
这让她不时地再次感叹自己是劳碌命,难过享福的好日子。
她自己宵衣旰食,自然也不会让虞升卿多安逸,分给了他不少文书让他跟着一起核查翻阅。
虞升卿知道她的脾性,十分卖力地帮她,乐在其中。
他已经营河陇多年,对此地尤为熟悉,但凡段曦宁问起什么皆能对答如流。
虞升卿一直以来都兢兢业业,既是为了自己的抱负和仕途,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凭借政绩调回云京辅政。
他治下的河陇之地本就富庶,新政推行之后更上一层楼,几乎能做整个西北的粮仓。
此地的账册文书也是段曦宁今年看过的最让人舒心的一个。
两人夙兴夜寐了好几日,堆成山的文册似乎终于能看到头了,总算让人心头一松。
虞升卿理好手中文书,状似不经意道:“陛下似乎颇在意那个质子,竟还专门带他来凉州。”
段曦宁翻看着陇西各军镇的公文,头也不抬,只道:“他会画舆图。”
虞升卿却意有所指道:“恐怕在陛下心中,不止会画舆图这一点吧?”
这话听起来怪声怪调的,段曦宁眉头微皱,一抬头,看着他的神情,不知怎的就想到已经有些久远的事。
那年她刚登基,每日忙着与朝臣斗智斗勇,时常披星戴月。
某次踏着月光回寝殿时,突然被他堵在了角落里。
他目光灼灼,尽情地诉说着对她的倾慕,表述着会如何如何对她好。
那一瞬她是发懵的,甚至以为是自己累得失心疯做噩梦了。
她只想过有人会效忠她或是背叛她,从未想过有人会爱慕她,因而心中慌乱极了。
他现在的神情便像极了那时候。
她立即明了,他这犯的是什么病了。
“虞升卿。”她眸色一沉,似乎在渐渐酝酿起一阵飓风,“朕还问当年问过你的那句话,倘若朕是男人,你可敢如此无礼?”
他一怔,自然清楚她问的是当年他将她堵在角落里表露心迹之事。
那时他只以为自己不过是同心爱的姑娘剖白心事,看在她眼里,却是臣子因她是女子而对她不敬。
到底该如何说,她才会明白呢?
“陛下!”虞升卿言辞恳切,“臣对陛下,对大桓忠心耿耿,矢志不渝。臣之倾慕,绝非不敬。”
时过境迁,段曦宁这次却没有像当初那般直接对着他破口大骂,而是沉声问道:“后宫不得干政,你舍得下自己的家族、官位、权力么?”
不等他回答,她就嗤笑一声替他答了:“你舍不下的。你一辈子都为了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习得文武艺,便是为了货与帝王家,你当然舍不下。”
“你敢保证,你对朕的人动心以后,不会接着对朕坐的位子动心吗?”
“而朕,又怎容得下天有二日,怎容得下二圣临朝?”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说这些话。
那时她并没有开窍,并不懂这些事。
初登大位,群狼环伺,正是疑心病最盛之时,因此诸多误解。
可是随着年岁与阅历增长,该明白的,她渐渐都想明白了,便没有那般尖锐。
这些话像是一盆骤然泼过来的冷水,让他倏然清醒,无法再自欺欺人。
他是河东虞氏嫡长子,下一任家主,肩负家族前程,不可能为了一己之情爱抛弃家族,抛却前途,只围着她打转。
他什么都舍不下,什么都想要,注定难以求全。
或许她是对的。
他们如今这样才是最好的。
她是明君,他是忠臣。
他们只会留下君明臣贤的嘉话,一起平靖天下,开拓盛世。
若是为了小情小爱抛却一切在一起,也许等将来某一天,情爱带来的欢愉退却之后,他会埋怨,会不忿,会权欲熏心,生出不该有的悖逆念头。
到那时,他们只会将所有情分消磨殆尽,相看两厌,势如仇敌,彼此面目全非,至死方休。
可他还有一些不甘心,问:“那陛下对沈公子呢?”
段曦宁觉着他总提起沈渊实在不可理喻,淡漠中带着几分不耐烦道:“他自是可用之才。”
可用之才?
他不由地想起年少时她说过的话。
“可用之才,自然是,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杀之,难不成留着与自己作对,强敌而伤己?”
看着他漠然的神情,他不由地苦笑:“陛下,当真无心。”
“有病吃药,少叽叽歪歪。”段曦宁只觉莫名其妙,白了他一眼,合上方才看完的文书,抬脚踩着窗棂飞身离开,只丢下一句,“让人将文书收好。”
沈渊到了鄯州之后,几乎住在了瞭望台上,成日里坐在上面埋首绘制,迫切地想要尽快完成段曦宁要他画的舆图。
他想给她一个完美的交代,不想留有丝毫瑕疵。
这之后,趁机离开,继续往西面走,去看看西域风情、安西更西处,看看许多在书中都未曾见过的世间盛景。
只可惜,哪怕有虞升卿给的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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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在,他所能看到的依然有限,这些时日下来,其实已经无法再细致了,非人力所能及。
这两日看着手中几乎已无处下笔的舆图,他甚至想就这样交给伏虎,自己找机会离开,一走了之算了。
毕竟眼下是最好的时机。
既不像在云京有很多人盯着,又不像在路上时时刻刻都与他们待在一起,她如今也不在跟前,只一个头脑简单好蒙骗的伏虎在。
可他总是在犹豫,总是想把她交给他的事做到最好。
心中总有什么放不下,却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好像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拉着他,让他迟迟不愿离开,画图仿佛也成了留在此地不走的借口。
有时实在不知如何下笔时,他就偷偷望向凉州的方向,不由自主地想,她如今在做什么呢?
她与虞升卿仿佛分外熟稔。
那日在河边说起婚事,她并不愿多提,可他知道,她以前应当是议过亲的,只是不知为何至今仍孑然一身。
若她要议亲,满大桓的青年才俊能配得上她的实属凤毛麟角,或许虞升卿能算上一个。
她自己是如何想的呢?
他胡思乱想着,又努力排除心中杂念,觉得自己这样像极了暗夜中踽踽独行许久的人贪婪地窥视天际透出的一缕阳光。
伏虎大马金刀地坐在矮墙上,喝了一口在鄯州找到的好酒,见他发呆,连叫了他几声问道:“小沈,你都拿着这图在这看了几天,能瞅出花儿来啊?实在没啥画的就别画了。”
沈渊叹了口气,他还是没法儿将最重要的古阴平道和剑门关画完整,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愁得慌啊?”听他又叹气,伏虎将酒壶伸到了他眼前,“来整两口,上好的金徽酒,一醉解千愁。”
沈渊摇摇头:“我不爱饮酒。”
“多好的酒,你不喝我喝。”伏虎收回酒壶自己喝了一大口,又问,“你最近咋了,有心事?”
“没,没有。”沈渊有些心虚,急忙否认,担心被他看出什么,旋即又面带愁容,欲盖弥彰道,“陛下要的舆图还是未能画好。”
“嗐!”伏虎根本没当回事儿,更没看出他几乎掩饰不住的心虚,还觉得他自寻烦恼,指了指他放在桌上的图道,“你这不是画的挺多的,凑合能用就行了,陛下也不是那细致人!”
见他依旧心事重重的,他又笑嘻嘻地问:“行了,别画你这破图了,咱俩上城中转转去?”
来这儿大半个月了,成天就在这破塔上待着,他都快闷死了。
沈渊坐着未动,摇了摇头:“陛下交代的事还未做好。”
伏虎实在坐不住,下了瞭望台去外面溜达。
沈渊站起来拿着千里眼极目远眺,尝试着能看到更多,身后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画得如何了?”
他的心当即便要跳出来,回头看到段曦宁那张惯常带着浅笑的脸,不知为何,悬浮多日的心似乎终于落到了实处。
那些杂乱的思绪似乎也全都散去了。
他大约明白了,自己放不下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