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孪生为替》全本免费阅读
东霖口中的“火烧眉毛”,的确不是夸张的说辞。
书房里仇彦青和严先生的神情都不算轻松,连带她也跟着紧张。问过才知道原是造船厂有一批船年份长了,本打算再跑一趟就翻修防水,谁知道这趟回来船底惨不忍睹,木头都被泡得腐朽了,还有的船舱泡了水,损失惨重,多亏货物早就卸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谁的示下?”梁韫在书房里少见的厉声盘问,“谁允许这趟船开出去的?”
大抵是她陡然提高了声调,引得仇彦青侧目,他从未见过她对谁厉声说话,即便对他说教也是一副“你能改则改,改不了我也不在乎”的轻淡口吻。
想不到她遇上公事会变一个人,她果然还是对他不够在意。
梁韫的确有个温吞性子,可相熟的都知道她认真起来招惹不得,温柔也只是表象。
严先生当然见识过她公事公办的样子,随即解释道:“不是谁的示下,厂里的船要是没有大毛病,约定俗成跑两年大修一次,出船前还有六个月才到检修的日子,本该绰绰有余。”
这期间小检查是不断的,发船前就该查过,出去一趟损失成这样,最开始就不该启航。梁韫听出了严先生对此事也没有定论,可见这次的疏忽从上到下都有责任。
梁韫问:“我先不追究这到底是谁的责任,船身漏水查出来具体原因了吗?”
严先生只等着梁韫问这句,思忖说道:“查过了,往年两年一大修都不打紧,偏偏今年这几艘船一起出了问题,这几艘船都是造船厂的,六艘老船,木头全都泡了水,船底这趟下来大概是要报废了。”
“刷过桐油的木头怎会泡水?既然六艘船都出了相同的问题,便说明不是外在原因,问题应当就在船底本身。”梁韫提口气,朝严先生赔礼,“这次症结难寻,先生你也为难,是我太着急了。”
“少奶奶别这么说,这本就是监察管理不当才导致的失误,您怪罪是应该的,船太大不好上岸,我已经叫人下水去仔细检查那几艘船的船底,明天之前一定给您和大少爷答复。”
说到这梁韫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个仇彦青,自己这一通盘查说难听了就是垂帘听政,越过了仇彦青“大少爷”的职权。当着严先生,她还是要做做样子,“大少爷,你觉得呢?”
仇彦青从头到尾静静听着,此时绕至桌后,从高高一摞账目中抽出一本,翻页道:“前年年初二月份的时候,造船厂可从常州府的油厂采购过一千斤桐油?在此之前一直都是从江西临江府采买的,为何突然换了地方?”
前年的事叫严先生想了想,“噢,我记起来了,是那常州府油厂的人找上门来,搅缠了我们半个多月,又是送礼又是登门,最后好说歹说卖了我们一千斤桐油,想和造船厂攀扯上长久的生意。”
梁韫早就忘了这件事,若非仇彦青这几天一直在看账,也根本不会知道,她道:“你是说可能是这批桐油的问题?”
仇彦青道了声是,“既然木头一直是许家来的,那漏水就可能是桐油的缘故,造船厂的船两年一检修,算起来这几艘船上次大修用的就是这一批桐油。严先生,有劳你和库房的人核查,看看前年的这批桐油是不是就用在了这几艘船上。如果是,就请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船用了这批桐油。”
桐油也有优劣之分,上等的桐油清澈见底,涂刷木材可以使船底泡水不烂,抵御虫蛀。当初没有和常州油厂达成长久的交易,定然也是因为常州府油厂的桐油品质不如临江府的。
那批桐油算不得上乘,也未必劣等,但对于船只来说,入水后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要真是桐油的关系,那也就解释得清了。
“我这就去查。”严先生得仇彦青提醒,急着往造船厂赶,一拱手,“大少爷对造船厂的事务当真熟记于心,严某惭愧,这些账目分明是我亲手写的,却根本记不得了。”
“我也是碰巧想起,严先生几十年为造船厂呕心沥血,记不得这样一桩小事又有什么妨碍呢?”
严先生是造船厂的老人了,年轻时有个神算的称号,打起算盘又快又准,早在老爷在世时便是仇家信得过的账房,后来仇怀溪身体不好,许多事务便分摊到了严先生那儿,可见仇家对他敬重有加。
仇彦青拱拱手,礼数周全将人送出述香居。
梁韫眼瞧他从善如流地送了人又回进来,心里很是满意,他那身月白的圆领袍还挂着靛青的绣囊,玉兰树下仪态翩翩,真叫她心头酸涩,可惜他终究不是她的怀溪。
“大哥哥!”
仇姝见他们忙完了,从偏屋出来,将他给叫住,“大哥哥,可是造船厂有什么棘手的事?”
“算不得棘手,只是工程太大,要劳师动众了。”他看向仇姝背在身后的手,“你藏着什么好东西?”
仇姝就是故意做得贼头贼脑叫他好奇的,见他问,忙举起手将帕子甩一甩,“你瞧,好看不好看?这是嫂嫂绣的。我拿来那么多花鸟绣样,嫂嫂偏偏挑中这一棵小草,我一猜就准是绣给大哥哥你的!”
说小草就太对不起梁韫指肚上的针眼了,这分明是一株花叶舒展,含苞吐萼的漂亮仙草,是梁韫绣给自己的。
仇彦青将绣帕接过来,摊开掌中仔仔细细端详,大抵是看到了粗制的针脚,令他眉眼带笑。
梁韫见状从门里走出去,伸手欲夺,“别看了,绣得不好,不是要送出去的。”
怎料他收拢了手掌,将那绣帕牢牢握在掌中,与她耍赖,“绣得很好,我很喜欢。”
梁韫叫那笑容一烫,迟疑看向他。
仇姝笑得开怀,说嫂嫂害羞了,“大哥哥都说喜欢了,嫂嫂不必觉得拿不出手,你做的东西大哥哥珍藏还来不及呢,我就是绣个无缝天衣,在他那都比不上你绣的手帕。”
梁韫却像是没听见,注视仇彦青双眸,直到他眼底笑意被盯得一点点消失。
“那好,你喜欢就送给你吧。”
她垂下眼,语速极快,说完便转身回进偏屋。
关上门,屋里静得出奇,静得梁韫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能感觉到仇彦青的异样,却不敢深究原因,许是因为自己带着目的接近,令他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望园对自己生出了别样的依赖,从而开起不合时宜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