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然姑娘正抱着自己湿哒哒的斗篷,躲在谢倾安弟子舍里那个比他岁数还大的旧柜子里,羞耻地扶住额头,这辈子没有这么窝囊过。
她又不是隔壁老王,为什么会享受奸夫的待遇。
谢倾安手忙脚乱地打开窗户,让外头的风雨潮气冲散屋内温热的海棠香,再解开落在门上的锁诀,然后迅速钻回被褥,系好里衫,恢复病病恹恹的模样。
半刻之后,房门被轻轻敲响。
“倾安?”江朝洲的气息并不似平日里那般平稳,像是刚忙完什么费力的事情便匆匆赶来。
谢倾安又整理一遍被褥和衣衫,确认阿然已在柜子里稳妥藏身,才虚弱回应:“师尊?”
声音颇为虚弱,带着久睡初醒的茫然,柜子里的魔尊大人心服口服。
门推开,江朝洲提着幽暗风灯和巨大的食盒走进来。他摆手示意谢倾安躺好,不必起床,转头看到屋内窗扇大开,当即皱起眉头:“这个闻笛,怎么连窗户都没关好。”
谢倾安立刻认领:“是我觉得房间里闷得慌,不怪闻师弟。”
“病中吹不得风。”江朝洲叹气,先伸手关去半扇窗,而后走到桌旁从食盒里拿出更精致丰富的饭菜,“果然没吃闻笛带过来的,全都凉了,为师去聚融峰拿了新的饭菜过来。”
谢倾安不好意思地笑笑。
“还有药。”江朝洲端着药碗朝他走过来。
“不用。”谢倾安瞪圆黑眸,“师尊,药就不用喝了。”
“不喝药?”江朝洲不解,“是嫌苦吗?”
“不是,不是的。”谢倾安撑起身体,急急解释道,“我好了,师尊,烧全退了。”
江朝洲看着他潮红未褪的脸,有些不信,于是干脆走过来用手去探他的额头,又掀开被褥伸手把脉,反复确认好几回,神情看起来十分意外,自言自语般轻声质疑:“怎么会。”
墨辰也透过柜子的缝隙,窥见江朝洲背对她站在谢倾安床边。江尊主身形清癯,瘦削挺拔,即便年岁稍长亦不减风采,他手里的药碗被孤灯映着,蒸腾出大量热气,想来应当是很烫手的。但江朝洲许久没有动作,她看不到他的神色,唯有满屋的沉默。
“师尊,师尊?”过了半晌,谢倾安试探着叫他。
江朝洲微微一动,把药碗放回桌案,坐在床沿:“倾安,此次去九野宫除蛊,一路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那里是阿然靠着睡觉的地方,谢倾安的眼神在他落座床沿停留一瞬间,暗了暗眼眸。
江朝洲:“我听郭宗主说,他留你说了好一会儿话,快到晌午时才放你出九野宫,怎么会晕倒在镇南堂附近。”
“本来该更早些回来的,弟子嘴馋,留在九野宫附近吃了一碗牛肉粉,等回来的时候正巧碰上大雨,不知是因为天黑雨太急,还是惊雷震心脉,我竟然御剑迷了路,避雨诀也不大管用,当真奇怪。”谢倾安说的话半实半虚,听起来倒也合理。
江朝洲摇摇头:“这场雨带来的麻烦岂止让你迷路,不止你如此,那夜沾雨之人全部病倒,本以为是寻常风寒,而且喝了药能退烧的唯你一人。”
谢倾安清楚,让自己退烧的不是聚融峰那碗只能拿来解渴的汤药,而是阿然冒险送来的药丸,但江朝洲一旦知晓有外人能悄无声息潜入扶生峰,而满山仙修长老竟无一人察觉,必会将阿然置于险境。于是他露出一脸无辜的疑惑,示意自己也是病了两日刚刚退烧。
“如此,便说明聚融峰的汤药是有用的!”江朝洲一下子振奋起来。
江尊主这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床上的谢倾安和柜子里的墨辰也同时瞪圆眼眸。
让谢倾安退烧的明明是自己从灵璧山带回的凤尾灼血草,聚融峰的汤药除了解渴没有任何效用。
江朝洲认真地看着谢倾安:“倾安,师尊想拜托你去做。”
谢倾安:“师尊只管吩咐。”
江朝洲:“方才有弟子来报,云曦山境内已有人死于高热不退,聚融峰正在备药,明日一早便由我派仙修向云曦四十六城送去药材,你刚刚退烧,此差事本不该由你来办,可现在门派里病倒不少弟子,为师……”
有人死于此病?墨辰也皱起眉头。
谢倾安见江朝洲为难的神色,坐起身欠身行礼:“师尊放心,我已无碍,明日一早便可领命出门,定在午时前送到。”
“倾安,”江朝洲握住他冰凉的手,几分动容道,“难为你了。”
江朝洲在谢倾安这里停留了足有大半个时辰,盯着他吃下东西,又嘱咐许多明日送药的事宜,直到亥时过半才离开。
谢倾安掀被下床,透过窗扇看到江朝洲手中的风灯拐过弯再不见光亮,立刻关紧窗户,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柜子旁,打开柜门。
“阿然,快出来。”他握住墨辰也的手。
墨辰也窝在原地一动不动。
谢倾安:“师尊已经走了,到了扶生峰就寝时辰,不会有人再来。”
“不是有没有人再来的问题。”墨辰也抽抽鼻子,有些委屈地抬头求助,“窝太久,腿麻了。”
谢倾安又想笑又怜爱,一手环住墨辰也手臂,另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小心翼翼地把憋屈太久的阿然姑娘横抱出来,坐在床上把灵力汇于掌心,为她一点点揉开滞淤的经脉。
“我得快些回去。”墨辰也龇牙咧嘴地享受这把酸爽,吸着冷气道,“江尊主说已经有人死于此病,那夜云曦南脉的雨太大,落宿镇必定有人淋雨染病。”
谢倾安乖巧点头:“我送你。”
“云曦山已到全派就寝的时候,你此时出门反倒会惹人生疑。”墨辰也看着他的眼睛,“我能进云曦山,自然也能出云曦山,谢仙修大可放心。”
谢倾安失落地把脑袋埋进她怀里:“人家不过想帮你而已。”
“是这样的,谢仙修。”墨辰也忍住鸡皮疙瘩,“如果我在出云曦宗门的路上被发觉,我只要腿脚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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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多是有狂徒闯入。但是如果我和你一起被抓包,咱俩是不是被当场撞破你的赤色鸳鸯肚兜挂在我腰间,千真万确抵赖不得?”
听到这等虎狼之词,谢倾安的耳朵瞬间红透:“阿然,我听你的就是。不过那赤色鸳鸯肚兜……我能不能不穿?”
魔尊大人怔住片刻,随后忍不住挑起眉尾,开怀地笑出了声。
半个时辰后,雨彻底停住。墨辰也推开竹林小院的窄门。
[阿娘——!]
破空第一个冲出来。
“阿然姐,是阿然姐回来了!”
子扬跟着破空的尾巴跑出来,他后面是提着长衫脚步微晃的翟掌柜,镇南王和叶惊语正端着几碗陈皮绿豆沙从厨房里走出,而碧玺和沈青依挽着手站在竹屋的门廊下,用“哟,你浪回来了?”的眼神睥睨她。
墨辰也捋捋早已重新扎过的乌发,讨好地眨眨眼睛。
事情比她想得更糟糕,那夜之后,不仅淋雨的人高烧不退,连带跟病人有接触的人也开始发烧,那场看似不过比平时大了几分的夏季暴雨,竟然逐渐演变成一场瘟.疫。扶阳村的村民有几个不小心没躲开的,烧了两天两夜,快要撑不下去。
墨辰也提起药箱,跟着子扬往扶阳村冲。
之前吃过药丸的人大多都有灵脉护心,一颗药丸下肚最多难受到昏迷几个时辰,但是放在毫无修为的扶阳村村民身上,药性便过于猛烈。她忙活了一整夜,总算将将掌握用量,这才放心把竹林小院里剩的凤尾灼心草全部给了翟掌柜,让他将之按量添入寻常的退热驱寒药方里,给病人煎服。
然后她发起愁来。
凤尾灼灵草在灵璧山里虽多,但当时她只是随手拔了几把,之前炼药丸时浪费不少,想要救人,如今之计须再往灵璧山走一趟。
此事不难,墨辰也不敢多耽搁世间,回家背着六个空竹篓,带上破空,天不亮就出发了。灵璧山见除蛊恩人前来,二话没说,蛇虫鼠蚁全部出动,不到一个时辰便用凤尾灼灵草添满了六个大竹筐,整个过程非常丝滑迅速。
魔尊大人心事重重,扛着竹筐踏上回家的路。
绝对不是寻常的大雨,可雨落后山间的溪水分明无毒。况且自己有赤瞳鬼玄麟合魂,本不大容易染病,如果连她都无法逃过,那么引发这场瘟疫的,一定是非常不得了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她一路抓不到头绪,心烦意乱地落在竹径尽头。
还有突然出现的傀儡阴蚕蛊,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墨辰也心中有种不大好的预感,她决定今日去金玉堂转转,看叶惊语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还要回玄煞宗问问湖雎近日有无异象。
收回碧竹梢别在腰间,墨辰也往前走了几步,远远听到自家门前一片热闹,破空突然对着门口嚎叫起来。
她拉回思绪,探出兽感。
不好!
魔尊大人撂下竹筐,一溜烟朝小院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