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八章
    接下来的场合是经典的你追我逃。

    【包丁】百分之百发挥出了满级极短最高的敏捷属性,在目力不好的刀剑眼里就像是一片模糊的影子飘了过去。然而和鬼讲物理有些不符合世界观,如果【包丁】能够停下来好好观察一下背后的幽灵,他很快就会发现幽灵自最开始的主动追踪之后便不再行动,转变成了不知被什么东西拽动的样子。再深入思考,真相显而易见:幽灵被限制不能离开【包丁】身边,现在只是被吓得失去思考能力的【包丁】拽着跑而已。不过,从女人脸上的笑容来看,她大概乐在其中。

    【包丁】闷着头狂奔,止步在天守阁前。上一秒他顾不得敲门粗暴地将木门拉开,下一秒幽灵便抓住机会欺身上来,熟练地把【包丁】的后颈捏在手里。过往的记忆涌上心头,后者瞬间在幽灵手里僵硬成了一块木板,被轻轻松松提了起来,在阁内看不见幽灵的人和刀眼里,就像是【包丁】无缘无故漂浮在了空中。

    天守阁里,土豆正和巴形薙刀一前一后坐着,面前桌案堆着些杂乱的纸笔,二人捧着茶说着什么,正处于休息时间,然而二者脸上都没有笑意,大概是在聊些不算轻松的话题。几乎是【包丁】的手刚触碰到天守阁的木门,土豆便若有所感地停下了话语,望向了门外,正好和【包丁】对上视线。

    无需出言示警,身经百战的巴形薙刀执起本体刀护在了审神者身前。而土豆则是凭空勾勒出一条纹路,浑身灵力瞬间爆发,隐匿在黑暗处连接了整个屋子的符咒和丝线阵法显出莹莹的光泽。刹那间,幽灵的身影就暴露在灵力的检测中,随即被后者迅速缠绕束缚在原地。

    幽灵不闪不避,带着好奇打量整屋子的阵法结构。一道内敛至极的刀光闪过,在女人的灵体上刺出极深的伤口,力度足以将其一分为二。然而如此凌厉的攻击只在幽灵身躯上荡开一圈波纹,赶来的信浓藤四郎表情一变,来不及收起刀势,一头撞在了幽灵身上——他穿了过去。

    短刀极快地翻滚起身,同样护在了审神者的身前,担忧的目光落在【包丁】身上。后者此时像一只被捏着后颈拎起来的猫,猫猫发卡被甩了下来,于是刘海落下,遮住了他的半张脸,看不清神色。

    如绸缎般的披肩黑发、赤红的眼眸、苍白如纸的肤色,【狐鬼】脸上是模糊不清的笑容,与单手扶着桌子脊背挺直的土豆对视。

    率先开口的是土豆,她脸上的表情很友好,但任何人都能看出来其中隐藏的皮笑肉不笑:“您远道而来,我们本丸倒是有失待客之道。”

    “土豆大人说笑了,”狐鬼开口,声音轻得像一股随时会被吹散的风,却清晰地传到众人耳里,“我与土豆大人也不是一面之缘,得知我的通缉由您接手,真是让我感到荣幸。”

    “啊、还有——我家的包丁,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真是惭愧,这里我替包丁向您道歉啦。”听到自己被提及,【包丁】微弱地动了两下,手指悄无声息地触碰别在腰侧的本体。幽灵似乎察觉到了【包丁】的小动作,捏着他后颈的手用力了不少。

    土豆额上暴起青筋,面上笑容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不劳您费心,包丁现在认我为主,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麻烦。”她的目光在【包丁】身上一晃,“不论您有何诉求,请先将我的刀还回来如何?我想您身为幽灵,大概也没有使用刀剑的需求了吧?”

    两人明明针锋相对,却还维持着表面的友好,出口的话句句都绵里藏针,暗地里打着机锋。

    ——直到审神者叩响突袭的信号。

    攻击在狐鬼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结束。后者大概已经失去了痛觉,不然不会在自己的肢体被斩落时还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从阴暗处悄无声息现身的髭切利落地将狐鬼的手臂一刀斩下,在那一部分消散时把【包丁】拎了回来当作自己的战利品。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几乎只是眨眼的工夫。

    “干得不错,髭切。”土豆像是炫耀般夸奖了一句。

    “嘛,毕竟是家主大人的请求,我也不想辜负我的‘鬼切’之名啊。”髭切善解人意地说道,将手里的【包丁】放下,“现在看来,我的技艺还没有生疏嘛。”

    人质已经解救成功,之前被隐秘召唤过来的刀剑男士们也不再掩饰自己的身形。首先是同为源氏刀的膝丸走出来站在自家兄长身边,其次是以斩鬼闻名的笑面青江,另两位是供奉在神社的太郎太刀和次郎太刀,其他和驱鬼斩妖有关的刀剑也尽数到场。而粟田口的刀剑虽然没有这些逸闻,但也以短刀的身躯守在审神者的身边。

    毛利藤四郎趁着狐鬼还留心自己的手臂时,悄悄把【包丁】拽回短刀群里。

    在现下敌人已经完全落入手心的情况下,土豆也不想再多费口舌,她向来最怨恨别人用自己亲近的人做要挟。在土豆的示意下,刀剑们默契地将狐鬼围了起来,准备为其加上灵力制成的镣铐。她自己则转身招呼【包丁】,想要从他的口中弄清楚事件始末。

    然而刀剑男士去触碰狐鬼的手却扑了个空。

    在所有刀剑惊诧的目光下,狐鬼轻盈地摆脱了缠在她身上的灵力——完成这一动作的她身影更加淡薄了。她毫不顾忌地从挡在面前的刀剑男士身体里面穿过,飘着婉转地转了一圈,在瞬间便从人群里找到了【包丁】的所在处。迎着【包丁】望过来、如初一般沉重又迷惘的红棕色眸子,她脸上绽开笑意,像是拿准主意了一样追了上来,径直穿过他身前的土豆,一头没入了【包丁】的身体里,随即融化般消失不见。

    像是有火炮在【包丁】脑中炸开,他来不及出声便栽倒在地。土豆下意识去扶,却被髭切一胳膊拎到了离【包丁】超远距离的地方,被他护在身后。原本聚拢在一起的刀剑男士迅速散开,又以土豆为中心将其保护住,留下情况不明的【包丁】勉强扶着桌子,身上缓缓升腾起属于暗堕的紫黑气息。

    不知外界的情形如何在瞬间逆转,【包丁】似乎是被狐鬼的幽灵入侵了脑海,意识被拽着向那碎片的深处去了。

    掠过属于【包丁】的记忆,他甚至在其中看见了自己身为人类时的故事,不过都模糊不清。与想要驻足于此的【包丁】不同,那只剩下一缕力气的狐鬼对此没有丝毫好奇,剩下的任务只有带着棕发短刀到这碎片所蕴含的信息那里去。

    【包丁】也跟着。他对狐鬼的感情实在是复杂,属于恨又恨不彻底,爱又爱不起来,也不知道狐鬼这样执着于他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曾经身为人类?但【包丁】获救时已经将曾经的所有物全部交给了狐鬼,现在连狐之助都比他更有人味儿。要说是冲着土豆来的,也没见狐鬼路过她时有什么停顿。

    周围的世界逐渐向深红色转变,有一片记忆打着转儿从【包丁】旁边飘过去了。在他好奇地向那片碎片投去目光时,狐鬼松开了他的手。

    至此,这片偌大的世界只剩下【包丁】一个人。

    【包丁】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为狐鬼的离开作出什么样的表情,他不太相信这个狐狸一样的女人真的死了,总觉得她哪天又会哪里阴魂不散地蹦出来。将这些想法放在一边,他开始打量身边零零散散的记忆碎片,这些便是狐鬼想要传递给他的信息。他带着隐隐的好奇和兴奋伸出手去,轻轻触碰了一片颜色浅淡的碎片。

    ——巨大的吸力瞬间将他抓进了记忆的漩涡。这些碎片一开始就没有让【包丁】安心掌握主导权的想法,它们彼此混合,大概是抱着让【包丁】能看到多少是多少的游戏心态。知道自己又被狐鬼捉弄了一次的【包丁】总感觉自己又听到了那个女人掩在衣袖下的笑声。

    弄不清这些记忆的时间顺序,【包丁】只好将看见的信息全部记在脑海里。

    他看见狐鬼的家族,看见还是孩童的狐鬼穿着宽大的浴衣在后山森林里漫步,那时她肩膀上已经有一只狐之助。狐鬼的童年是在作为家主继任者的培养中度过的,所有人都期待着她、鞭策着她、鼓励着她,却又在背地里谋划着利己的阴谋。似乎是进入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一栋建筑频繁地出现,在时空里藏得很隐蔽,每次去都要费很多功夫,狐鬼在那里住了十年。遮住面目的大人在她身边匆匆走过,带着散不去的血腥味。

    一处复杂的阵法在记忆里显现,被狐鬼记得很深,连带着【包丁】也记住了那上面清晰的纹路。画面一转,【包丁】精神一振,他终于见到了熟悉的建筑——时政。然而狐鬼和带着她来的沉默的人群似乎与时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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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敌。他们潜入时政,试图做到不被任何人发觉,手上却还是沾了血腥,最后来到时政最深处。那阵法在层层的保护下发着光。

    带着狐鬼的那人向阵法伸出手,在触碰的那一刻,阵法在左下角晕染开一片红色的光芒,而在那个人的接触下,这红色的光芒还在逐渐扩大,每接触到新的纹路,就会将后者模糊、扭曲成非原意的符咒。

    一道刀光闪过,利落地斩下为首之人的头颅。那一刀或许是给狐鬼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为记忆的画面被蒙上了一层猩红。水蓝发色的刀剑男士一身血淋淋的出阵服,执着刀在他们面前一站,实力强得几乎逼近本灵——这是记忆里狐鬼的想法。他听到身边的人惊呼:“怎么是你?”而那把刀不为所动,只在砍翻所有人之前露出困惑的表情。

    狐鬼大概是在那把刀手里活下来了,因为往后的记忆里她换了个名字,装作是普通人一样蛰伏,直到那些人再度找到她。他们将所属的组织称为“天照”。

    【包丁】在记忆里看见他自己。

    那是狐鬼在天照里的地位已经很高了之后的故事。有谁带着她来到了一间摆满刀剑的储藏室,背后的墙壁上血色的阵法和时政深处的阵法有相似之处,但不过是拙劣的模仿。在所有刀剑中,狐鬼全部扫了一眼,最后拿起了【包丁】的刀剑本体。

    “啊。话说,这把刀是菜刀对吧?”狐鬼笑着问她身边的人。

    “是的。如果您想要这种类型的话,这边也有一把北谷菜切,同样也是……”那人连忙介绍道,却被狐鬼漫不经心地挥手打断了。她抛了抛手里的包丁藤四郎,面上露出戏谑的笑意:“我的任务,记得是[暴食],那么搭配一把菜刀再合适不过了……毕竟,一个人就算糊涂到什么地步,都不会把自己吃饭的家伙吃了,对吧?”

    然后是他,他在天守阁被召唤出来了。现在看来,他那时的茫然无措已经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了,而狐鬼对此早有预料。【包丁】第一次见到狐鬼眼中的自己:经常只能看见发顶,柔软又天真可爱的小家伙。他看着她从最开始的平淡到逐渐产生食欲,到最后只是与他相见便口中生津,只能在背后默默咽口水。

    熟悉的清剿部劝降口号,熟悉的血色,唯一不熟悉的是自己在痛苦中麻木的脸庞。【包丁】以为自己那时的表情一定很扭曲,毕竟都快痛死了,此时发现居然面上一丝波澜也无。天狗抱着他退出战场,而溯行军此时冲入战场,掩护着狐鬼离开。

    是天照。她又回了天照。

    在躲避追踪中她又去储藏室拿了一把刀,这回是上次被拒绝的那把北谷菜切。背后红色的阵法明明灭灭,寿命不长了。天照有一队人每五年都潜入时政修改一部分的阵法,今年他们带上了回归的狐鬼,然而在阵法前再次遇到不速之客。一把山姥切国广站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披风鼓起;队伍后面站着一把抱着刀的狮子王,血色的眼眸亮亮的。

    前者说:此路不通。后者说:请各位绕道。

    狐鬼可能是死去了。

    她看着北谷菜切从破破烂烂的本体中显出身形,跌跌撞撞地逃向战场,看着他迎头撞上越级的溯行军,看见他倒在泼天的雨幕里,奄奄一息,然后看见那双熟悉的红棕色眼眸。【包丁】向她伸出手。

    在五花敌短凌厉的攻击里,狐鬼的记忆却飘回了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是个小孩的时候。那时的家主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去了什么地方,记不清了,但回忆起来大概是一座本丸。她和家主在本丸陈旧的木质地板上迈步,每走一步就听见地板的吱呀一声。那天晚上月亮很亮。转过拐角,她见到本丸的主人。那是一个身形单薄的年轻人,正安稳地栖息在身侧熟睡的付丧神的怀抱里。见他们二人来了,那年轻人竖起食指在唇前,再挥手让他们过来。

    年轻人和家主聊了很久,而年幼的狐鬼只在一旁安静地发呆,直到那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家主推了推狐鬼的肩膀,而她也规矩地行了礼,目光只敢落在那人衣角菊花金纹的族徽上。那年轻人失笑,摇了摇头,冰凉的手落在她的头顶,就像他的声音一样轻。

    “藤原雅,是吗?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他笑着说,“小雅……你想不想成为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