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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为何杨琮要杀了这赝品小心肝儿,还得从今夜的玉珏说起。

    太子那碎掉的玉珏,不过是年生日久,线有些老旧裂开罢了,无甚要紧。郭六亲自寻来珠线,依着玉珏从前模样,原样修复。泰半个时辰之后,杨琮尚在承恩殿和刘三娘说话,这玉珏便修好。

    她兴匆匆前往天光殿,没遇见杨琮,知晓他还在同刘三娘说话,念着太子殿下那句“岳父”,自觉与众不同,入到内殿等候。小黄门小宫婢见着,并无阻拦,只因今夜宜春殿的热闹,无人不知。

    太子寝殿,郭氏来过多次,从前她不敢如何,而今却不一样。有了太子的话,有了腹中的骨肉,有了尽人皆知的兔子灯,郭氏四处打量。

    这寝殿,颇为精致。虽是养子,可陛下待太子从来都是小心肝儿一般养着。那案几上的玉磬、鱼纹玉牌自是不消细说,再有悬挂当中的长剑,像是当年陛下的沙场佩剑。郭氏撩开帷幔,从落地明罩缓步到罗汉榻,一草一木,细细抚摸。

    太子的从前,她不曾参与,往后,定然要日日守着。

    他们之间,不分彼此。

    及至最内碧纱橱,郭氏有些累了,一手靠着碧纱橱歇息。随意一眼,瞧见碧纱橱后那顶箱柜,最上一层像是没收拾妥当,露出半截水红绸缎。

    郭氏体贴,上前将其打开,欲将绸缎放好。

    哪知,打开的一瞬间,她愣在当场,一股股寒气从脚底翻涌上来。

    只因其中端端正正放着个绣鞋,紫苏孔雀锦,沉静幽香,却配上张扬肆意的云龙纹,分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锦缎和纹样,却出人意料的妖艳至极。

    郭氏觉得眼瞎,双手颤抖,抬起手想要抓住这绣鞋,可到得半空,又委实下不去手。

    能用如此纹样做鞋子之人,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这人,只能是正阳宫的娘娘。

    饶是觉得自己瞎了才好,可那停在半空中的手,不听使唤,竟然颤颤巍巍伸过去,摸摸绣鞋缎面,光滑无比,似幼女肌肤。

    不由自主将修鞋取出来,放在手中仔细观摩。云龙纹,确实是云龙纹。她没有看错。

    突然,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夜空,惨白一片。

    像是中邪,郭氏量起绣鞋的尺寸来。较之自己的,长上一些,脚尖小上一些。她凄凉一笑,仔仔细细,一遍又一遍。

    世人皆知,郭府尹府上六娘子是个爽利人,却从未有人知晓,她那一手极为漂亮的女工。无论是衣袍还是皂靴,到她手上,尺寸一看便知,无需测量。而今,她却像个初学女工的幼徒一般,不欲错了一星半点儿。

    不过是个绣鞋,再如何仔细,再如何重来,也有丈量完毕的那一刻。

    这不是自己的尺寸,但,和殿下三五不时送来的绣鞋,一般无二,丝毫不差。

    她以为,朝政繁忙,殿下或是记得不真切,遂小心体贴说着喜欢,每日扭着脚走路。却原来,原来这般不堪入目。

    郭氏双眼含泪,脑海中走马灯一般跑过好些场景,殿下送她兔子灯,给她讲前朝趣事,说她抿嘴骂人的模样真好看,说她是他妻子……

    又是一道闪电袭来,夜空登时噼里啪啦下起雨来。

    三分神志归窍,郭氏朝窗外看去,如瀑的雨幕中,屋檐下不知何时立着个人影。黑漆漆一片,不辨身份,又遇闪电再现,从这人头顶而下,瞬间照亮他面庞。

    他那双眼睛,锐利似鹰,直勾勾盯着郭氏手中的绣鞋,似要将眼前人掏心挖肺。

    郭氏吓得一个猛子后退,后腰磕在罗汉榻边沿,退无可退。

    这人,矫健翻窗入内,宛如一柄软剑。不及站定,继续盯着她手中的绣鞋,笑得像个索命厉鬼,

    “好看吗?”

    郭氏以手靠上罗汉榻,妄图寻一个借力之地。天不随人冤,一点子也靠不住,软成一团,朝地上到倒去。

    “坐地上为何,想让我给你穿鞋么?”

    回想起当初的闺房情趣,郭氏以手作脚,当即朝外奔走。还未爬出去三五步,就被人从背后拖回来。而后被人掌住后腰,一把甩在罗汉榻。不及疼痛传来,下一瞬这人欺身上前,使命掐着她的脖子。

    她捶打这人胳膊,挠破皮肉,挠出血丝,这人纹丝不动。

    心口的窒息之感越发厉害,双眼发黑,迷迷糊糊之间郭氏只看得见他愈加嫌恶的神色。

    他好像再说,“没用的东西!到底不是她。”

    她想,不是她,最好也不要像她。她郭六娘,来生还是阿爹的郭六娘,不是旁的什么。

    临死前,她像是听见有人急匆匆行路,来接她走么?

    是位列仙班,还是油锅地狱呢。算了,不用计较。

    再世为人,死不入皇城。

    她像是真的死了,死得彻底,魂魄漂浮在半空,见太子妃跪在太子身侧,拉着他的手,“娘娘昨日还问起侧妃身孕,想来极为关心这孩子。”

    杨琮脸上的嫌恶去了三分。

    “殿下还未得偿所愿,若是此刻失去侧妃,难免各处应付,内外交困……”

    昏昏然许久之后,她有气无力醒来,四下环顾,见太子妃守在自己身侧。这场景,和自己身死之时,颇为相似。

    男子无德,还是太子妃头一个来看她。

    “太子妃,您来看我么?”

    刘三娘淡定道:“你还没死,好好活着吧。”

    “我……”及至此刻,郭氏方才发觉嗓子疼得厉害,犹如被刀劈斧砍一般,不过是一个字眼出口,撕扯得后脖子也开始疼。周身上下极为不好,密密麻麻的痛感四处传来,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伤在何处。

    “我……我还活着么?”

    刘三娘眼中瞧不见蠢货,没答话,而是看着郭氏的肚子,耐着最后的性子教导:

    “你想活着么?你想你孩子活着么?”

    郭六娘子:……

    嗤笑一声之后,刘三娘不管郭氏如何,一径说道:“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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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已经知晓自己因何入了太子的眼,因何有了这泼天的富贵。你若想活着,想你孩子也活着,这几句话你好好听一听。若不想活着,权当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许是不耐,也许是话说得多了些,刘三娘抿口茶,“你往后多去正阳宫走一走,见见皇后。她不是个小器人,性子直爽,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跟在她身后,多学一学。看看娘娘是如何御下,如何和陛下相处的,最重要的是,你见见她是如何骂人的。

    京都贵女众多,同她一般肆意妄为之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偏生她最能入眼,其中关节,你要明白。

    对了,太子是个贱皮子,喜欢人骂他。

    你倘或想通了,改日再见太子,骂他两句狗东西,坏坯子,你的恩宠,或能回到从前。”

    洋洋洒洒一番话说罢,也不管人听进去了不曾,一径走入雨幕当中。

    好巧不巧,大半个时辰之前还如瀑倾盆的大雨,在刘三娘走入重重雨幕的那一刻,渐渐小起来。她每走一步,落入侧妃眼中的身影,便小上一分,她的背影反倒清晰一分。及至她迈过宜春殿前那两颗松柏,雨幕初歇,她的背影,清晰得能瞧见衣裙上的暗纹。

    青鸟欲飞,翱翔九天。

    不知多久之后,侧妃郭氏挣扎着起身,别开宫婢搀扶,一步步走向宜春殿明间大门,跪下来。

    对着空旷寂寥,重重迷雾新起的宜春殿庭院,拜了三拜。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郭六娘子,只是孩子的母亲。她要做的,便是好好生下这孩子,抚育成人,教会他明事理,知礼数。万不要学了他父亲,去做那等腌臜之事。

    但愿,她们母子二人能活到相见的那一天。

    往事如烟,端看你是否想要真的抛却。

    翌日,郭氏午后起身,梳洗罢了便来给太子妃请安。这时,刘三娘闲来无事,又在调制醒脑香。

    “太子妃,多谢您昨夜教导之恩。”

    刘三娘:“我不记得我教导你什么,你莫不是睡糊涂了?”

    见她并不想承认,郭氏爽快应承下来,说是自己糊涂,昨夜她在宜春店,见过太子送来的兔子灯便睡了过去,睡得人事不省。

    而后,郭氏没话找话说了好些事,险些惹得刘三娘厌烦。

    “正阳宫的门,见天开着,你要去请安,自己去好了。”刘三娘不耐烦。

    郭氏被怼,噎了一口,“我正是因此来见太子妃。听闻这几日,正阳宫帝后和合,都盼着有一二喜事,生个小公主小皇子。我想起个京都旧俗,说是让人摸摸孕妇的肚子,能沾沾福气。我想去正阳宫给娘娘请安,也不知这当中,有没有什么要紧,还望太子妃提点。”

    手拿小戥子的刘三娘,拨冗看她一眼,神色莫测,“你去便是,问我做什么。东宫可没将你禁足。”

    郭氏:……

    刘三娘:一帮子蠢货,东宫翻天,那是早晚的事儿。现如今闹到陛下跟前,请求合离,来得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