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约而同地没有提起旁的事,一起进了杨灵允的院子,然后关门。
院门外,钱其和杨言对视一眼,钱其咬牙切齿地开口:“又是这个人?”
杨言无奈地将人拉走,边叹气提醒:“公主都没说什么,咱们更不能多嘴。”
院门内,林魏然愤愤地在杨灵允唇上咬了下,不满道:“你就真的不问王清安找我做什么吗?”
但他到底也没舍得用力,力道轻得连唇上一层薄薄的皮都没咬破。
杨灵允舔唇笑了下,牙齿上下一合,忽然微微后仰,拉开了些与林魏然的距离,轻声道:“王正安找你,无非是想让你别再跟我纠缠不清。”
她还笑着,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削尖的脸上没有除了那点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的笑,别无他物。
垂落的几缕黑发轻轻飘动,扫过苍白的双颊,遮住了上扬的眼尾,无端给杨灵允添了几分脆弱之感。
林魏然僵在原地,在盛夏的夜晚,寒意却从他头顶直直浇下,浇得心底发寒。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杨灵允从未觉得他会与她站在一边。
她对他没有半分期望,但又毫不犹豫地接纳他。
“为什么……啊?”眼底忽然漫上热意,林魏然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才勉强能维持住如今的体面。
他一点点地低头,一点点地凑近,微颤的声音清晰地落在寂静的夜中。
杨灵允看着他忽然变得很难过的脸色,有些不知所措。
她给了林魏然完全的选择自由,可他为什么看上去这么难过?
杨灵允抿抿唇,忽然伸手抚过他的眼睛,轻声道:“王正安的顾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被林魏然一下堵住了嘴。
唇齿相交间传来滚烫的热意,还糅杂了一股极淡的铁锈味。
渐渐的,杨灵允有些难以喘息,抬手推开了林魏然。
分是分开了,林魏然的手却握住了她的肩,血从他唇角缓缓淌下,他却毫无知觉,只盯着杨灵允的眼睛,缓慢地开口——
“你是不是从来都觉得,我早晚有一天会站在你的对立面?”
杨灵允第一次有些逃避地垂下了眼,一言不发。
这态度更说明了一切。
林魏然颧骨下的皮肉有微微抽搐,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他努力地做这么多,为的就是在朝局彻底平稳后能与杨灵允一起离开,一起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可她却从来没觉得他们能长久。她从来没抱过希望。
林魏然定定地看着杨灵允的眼睛,眼底闪过悲哀的疯狂狠绝,但半晌后,开口时声音却已经变得很平静:“宣和,我和王正安说了,我……”
只是他的话也没能没说完,始终沉默的杨灵允忽然抬手掩住了林魏然的嘴,轻声开口——
“别说这些,容时哥哥。你回来,我就很高兴了。”
她不想听,也不想知道更多。剖白心迹的话在她这里仿佛是一个诅咒,每一个说会站在她这边的人,结果都死了。
她不想林魏然也步上哥哥的后尘。
林魏然缓慢地拉开杨灵允的手,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得很难看:“你对我们的将来从来没抱任何期待吗?”
杨灵允看着他染着水光的眼眸,阖眼又睁眼,笑了笑,声音很轻:“我比谁都期待将来。我如今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
“但容时哥哥,”她唇齿间轻柔地滚过这个暧昧不清的称呼,仰身靠在冰冷坚硬的墙上,抬头看幽蓝晦暗的天色,“谁都不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不要轻易给我许诺,我会当真的。”
“你可以当真!”林魏然脱口道。
“人是会变的容时哥哥。”
杨灵允不愿去想林魏然如今的态度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爱她?还是因为看清了她与傅令珏、傅氏的糟糕关系?可她不愿去想,脑海却已经不自主地开始想着,并一点点往最悲观的方向靠拢。
“只要你今天还陪着我,就够了。”
杨灵允终于落下眼神,看着林魏然,唇边挑起一抹笑,“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不好吗?”
可这前两句,是——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林魏然颓然松开了握着杨灵允双肩的手,垂下长睫。但在看见杨灵允微弯的眼睛时,他眼底忽然闪过一丝发狠,然后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再次低头——
尖锐的犬齿衔着杨灵允的唇,但连半点力都舍不得用上,只能反复不断地轻轻摩挲。
林魏然眼神愈发幽暗,另一只手掐着她的腰往上抬。
陡然悬空间,视线和脚踏实地的安全感全无。杨灵允却没有半分不满,反而伸手抱住了他。
林魏然的唇下滑到杨灵允脖颈边,他恶狠狠地吮.吸一下,心想——不好,才不好。
这种看似洒脱实则悲观得毫无期待的态度,一点都不好!
——
一条政令的推行总是不易的,底下人虚与委蛇,相互推脱,写好的条令和奏章一次次卡在中书、门下、尚书三省。
林魏然既要顾着推行科举,广开天下学院,又要顾着刑部的寒食一案,渐渐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寒食一案在成百万死后彻底没了线索,禁令宣告天下后坊市上也没再出现过寒食了。
政令那边又有小皇帝的支持和他们新提拔的官员暗中支持,虽有坎坷倒也算小有成效。
一切都在缓慢地往林魏然所期待的方向推进。
这日,林魏然照常给小皇帝讲完书,请安告退后,又很熟练地拐去了一趟太医院。
魏连望刚刚从公主府请脉回来,见林魏然来了拱手问好。
“不必多礼,”林魏然连连摆手,语气中有些迫切的期待,“公主如何?好转了吗?”
“公主思虑过重,导致气郁结于五脏六腑,”魏连望叹气着坐下来,“臣已经给公主换了好几副药,始终收效甚微。”
“就没别的办法吗?”林魏然拧眉追问,“夏季炎热,本就容易食欲不振,公主更是严重,这才几日就又瘦了不少。”
魏连望深深叹口气,将一副写好的方子递给林魏然:“林太傅,公主的底子在四年前就被闻妩的寒食毁了一半,加之这些年思虑太重,郁结于心,不是几副药下去就能医好的。这是药膳,林太傅若能让公主多用一些,也算聊胜于无。”
“公主这病……“魏连望叹息一声,抬眼看了看林魏然,还是说出口,“需静养,忌思虑过盛。”
林魏然捏紧了手中方子,低声道谢,“我知道了。”
他告辞离开了太医院,从宣德门出宫。
宫中从来都没有密不透风的消息。杨言自然收到了风声——林魏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多次见过魏连望。
时间都是魏连望从公主府请脉回去后。
他急忙马不停蹄地去告诉了杨灵允,并请罪说最近忙着金吾卫中的事,竟忽视了宫中事。
杨灵允摆摆手,淡淡道:“不用管。”
杨言陡然瞪大了眼,“公主?他这可是私探……”
“我说了不用管,”杨灵允瞥他一眼,加重语气,“杨言,顾好金吾卫那边的事就可以。魏连望的事,不用你管。”
杨言陡然反应过来——魏连望是比他还早效忠公主的人,怕是林魏然第一次找上魏连望,公主就已经知道了。
想到这里,杨言连忙撕碎了手中消息,告罪退下。
离开院子后,他才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咂舌着再次放低了心底公主对林太傅的底线。
“你对你手下的人也不尽信任啊?”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忽然从院子的另一边现身,声音冷淡,“你的管事太监如今管着金吾卫,你就在截断他宫中的消息。”
杨灵允抬眼看她,淡淡道:“傅二小姐来公主府,不是来教我做事的吧?”
傅令温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挂在腰上的佩剑撞出哐当响声。她神色已然变了,眉眼间流转着肃杀之色——“长公主,你当初背叛了对我的承诺,你觉得我如今还会信你?”
“小姨,”杨灵允轻轻笑着,换了个称谓,“我不是要与你再谈一笔交易,我就是来履行当初的承诺。”
傅令温冷笑出声:“拿我哥的事情威胁我?”
“不是威胁,”杨灵允心平气和,“只是给小姨看看。先帝在时便有心削弱世家,所以傅影为保傅氏的地位在西北养寇自重。这种事,从十多年前就开始了。”
“小姨当初肯给我傅氏养寇自重的一部分证据,定是心存良知心系百姓。与小姨做交易,我自然不会违约。”
“但你却拿着我的那份证据去威胁我爹出兵帮你夺权!”傅令温在杨灵允轻淡的言语中脸色愈发难看,脸上的皮肉微微抽搐,咬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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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说不是背叛?”
“傅二小姐,”杨灵允轻叹一声,年轻的面庞上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老神在在,“冷静一下,你当初是要我阻止傅氏继续养寇自重,为西北百姓谋一个安稳的生活。但那时我分身乏术,手上也没权,怎么帮你?只有夺了权,我才能帮你啊。”
平淡的声音在盛夏之际仿佛带着一股冷意。傅令温习惯性地握上腰间佩剑,倏地沉默下来。
杨灵允眯了眯眼,微不可察地示意暗处的钱其和幼荷不要冒动,耐心地等着傅令温想明白。
半晌之后,傅令温再次松开握剑的手,抬眼看杨灵允,神色平静:“好,那你说说,你要如何兑现答应我的事?”
杨灵允微笑起来:“其实很简单,养寇自重的是傅影,只要西北军换个掌权将军,不就好了?”
“西北军不乏傅家军,”傅令温冷嘲热讽,“朝中谁有这个能力彻底掌管西北军?况且我爹在西北多年,怎么可能轻易放权。公主殿下,不要想得太简单了。”
“那你呢?”杨灵允定定看着傅令温,笑意渐渐漫上眼底,“你也在西北多年,军队中都是靠军功说话,以你的军功,怎么来说也够封侯拜相了吧?”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让傅令温彻底失了耐心。她猛然起身,神色倏地沉下:“你要我背叛我爹?不可能!就算他有再多的不好,他也是我爹,是你的外祖!”
“不是背叛,”杨灵允神色不变,压了压手淡淡道,“傅老将军年纪大了,朝堂体恤,特赐他在西北卸甲归乡。西北军,有能者,无论男女,皆可接之。”
“傅令珏是个读书人。你既姓傅,又在西北随军打仗多年,是不二人选。”
傅令温仿佛被钉在原地。杨灵允声音平淡,却仿若有一种蛊惑人心的意味。她想走,却始终迈不开脚,喉咙滚了又滚,才挤出沙哑的声音——
“你掀了自己爹的位置,现在又想来怂恿我掀我爹的位置?”
“小姨啊……”杨灵允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抬手撑住了脑袋,抬眼看她,神色倦怠,“我跟你实话实说吧。傅影和傅令珏害了我哥,我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但是你不一样,我这个人恩怨分明,我哥的事与你没有半点干系,所以我愿意把西北军交给你,保证西北不会有动乱。而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可以不杀傅影和傅令珏,只要他们这辈子都别出现在长安。”
傅令温瞪着杨灵允,咬牙开口:“他们是你的亲人。”
杨灵允仿佛听到笑话一般,弯了弯唇:“我手上沾着的血亲之血还少吗?”
先帝、一年前的三王、还有大长公主……傅令温神色有片刻的僵硬,意识到杨灵允是认真的。
杨灵允看了眼傅令温的神色,又开口道:“我非常厌恶傅氏的每一个人,只要出现在我眼前我就忍不住想到我哥,想把所有害过他的人都杀了陪葬。但是我哥生前说不要替他报仇,他输了是他技不如人,他认。”
“我哥最大的愿望就是朝政安稳,百姓安居,”说着杨灵允忽然垂眼,缓慢转动着手腕上那串光滑的佛珠,“我要完成他的遗愿。”
“那你不厌恶我?”
佛珠转动的声音忽然有片刻凝滞。杨灵允动作僵了片刻,垂眼轻声道:“许是我对你们这种人都有一种莫名的容忍。”
傅令温不知道杨灵允口中的你们指的还有谁,但大约不会是傅氏的人。
“小姨,”杨灵允极快地抛开心底的那点不明不白的感慨,再次抬眼看傅令温,缓声劝道,“只有真正掌握权力,才能做你想做的事。况且你心底清楚,仅凭你是劝不动傅影出兵彻底清寇的,所以你一年前才会找上我和哥哥不是吗?”
“我并没有威胁你的意思,明码标价,一切都由你自己选择。”
一片阴影在她的言语间忽然落下——傅令温走近几步,她很高,挡在杨灵允面前,将盛夏的阳光遮得严严实实。
她弯腰看杨灵允。
在这个角度,傅令温的五官与已逝的端贤皇太后有五分相似,只是声音在长久的行军生涯中已经有些沙哑——
“筹码你摆出来了,价格呢?”
杨灵允看着眼前与母后相似的脸庞,忽然弯唇笑开,缓缓起身。
风扬起墨色宽袖,她整个人在风中显得很消瘦,与傅令温天差地别。
但她开口时整个人的气势陡然变得锋利:“在我需要的时候,清君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