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09
    《暴君为何那样》全本免费阅读

    熟悉的雪松香气如一只手,熨帖地将岑婴拥住,细致地一遍遍抚慰他的不安,这让他得以从如潮水般令他窒息的疼痛中短暂抽身,抬眼看清了那张魂牵梦萦的脸。

    “敏……行?”

    他唤谢归晏,声音干哑艰涩。

    他的膝盖抵着御砖,向前行了几步,正巧入了谢归晏的怀里,那令人心安的雪松香气更重了,他轻轻嗅了下,钻进谢归晏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她,脸颊蹭着她的肩窝。

    “真的是敏行,不是朕在做梦。”

    “是臣。”

    手指轻柔地挑开他被汗水浸湿黏在额头的头发,指腹柔软地贴过他的肌理,轻轻揉开,那困住了他几乎一天一夜的疼痛渐渐化开。

    岑婴不由地把谢归晏抱得更紧了。

    “朕真没用,朕还以为这回可以扛过去的。”他喃喃道,“还是要敏行进宫……敏行会不会觉得朕太多事了?”

    “怎会?陛下龙体安康比什么事都要紧,倒是臣进宫来见到陛下身上血污狼藉,让臣很为陛下担心。”

    “龙体。”

    岑婴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是啊,朕如今是皇帝,为了江山稳固,你也不愿看到朕出事。”

    他睁开眼,看到谢归晏近在咫尺的细腻肌肤,他目光渐渐上移,看到的是熟悉的独属谢归晏的平静神色。

    这倒不是说谢归晏的神色里没有担忧和关心,可是在岑婴看来,这担忧和关心到底是淡的,缺了慌张和焦急,就好像只是一个过场。

    这是属于股肱忠臣的谢相的神色,而不是谢归晏的神情。

    他缓缓起身,与谢归晏拉开距离,用审视的目光忖度着她的神色:“若朕不是皇帝,敏行也愿意漏夜进宫来看朕吗?”

    他很在意这个回答,即使身体拉开了距离,似乎与谢归晏生分了,但他的手仍旧留在谢归晏的膝上,紧张地握着她的手腕。

    “当然。”

    岑婴一眼不错地盯着谢归晏,不愿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臣七年前入东宫侍读,与陛下相携走过七年风雨,自然会盼着陛下可痊愈。”

    还没等岑婴展颜一笑,岑婴便听谢归晏又道:“说句不大恰当的话,陛下也算是臣看着长大的孩子,在臣心里,与族中幼弟无异,做兄长的自然是盼着幼弟安康。”

    岑婴不仅将笑收了,心底的那点喜悦还被熬干了。

    他怔怔地看着谢归晏,忽然笑了起来,肩膀一耸耸的,声音却像是在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谢归晏瞧他突然大笑的样子,很担忧他又是头疾发作:“陛下可是头疼?”

    岑婴摇头:“没有,朕宁可是头疾犯了。”

    谢归晏道:“太医还在外头候着,陛下要不要请他们进来施针,再将身上的伤口包扎一下?”

    他小心地劝诫着,大约是以为之前岑婴头疼却宁可自伤也不见太医,是讳疾忌医。

    岑婴沉默了下,道:“太医无用,算了,还是宣吧。”

    他摇摇晃晃想从地上爬起来,可是他赤足走在这满地狼藉的偏殿里,那些瓷片早就扎进了他的足部,于是才刚起身,尖锐的瓷片又更深地往皮肉处扎去,他疼得晃了下身。

    谢归晏忙扶着他。

    那雪松气又萦绕了过来,岑婴只觉心酸,他拍开了谢归晏的手,忍着痛,一瘸一拐地走向美人榻坐了下来。

    若谢归晏不提,他都快忘了,他们之间差了七年,谢归晏入东宫的那一年,是他最贫弱的一年,虽贵为太子,但因后宫大权揽在章贵妃手里,日子过得很惨。

    后宫里,章贵妃的风头压过皇后,前朝里,二皇子的气焰稳稳压过他,就连匹骑射用的马驹,都可以堂而皇之地抢了他的,他这个太子当得实在是窝囊。

    岑婴知道那一年的自己,孤僻,阴暗,浑身竖尖刺,刻薄无礼,是最糟糕的模样,偏偏坐在桌案前的谢归晏白衣胜雪,若朗月入屋,将他所有的不堪照得一览无遗。

    岑婴额头上带着乌青,嘴角留着淤血,像看敌人一样看着谢归晏:“你走错路了,这儿是东宫,不住二皇弟。”

    谢归晏道:“可臣就是来见殿下的。”

    岑婴身上还顶着为了抢回自己的马驹留下的伤,对谢归晏的话嗤之以鼻:“既然见到了,那就赶紧走。”

    谢归晏被他赶,却没有任何的恼意,反而温言道:“臣是东宫的侍读,殿下要臣走到哪儿去?”

    岑婴撇过头,不想看她脸上善意的笑:“有什么区别?今日是东宫的侍读,明日就是二皇弟了,孤劝你不如一步到位,不必假惺惺演戏。”

    谢归晏的脾气就是好,对待他始终像是在对待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很有耐心:“殿下这样说话,臣可就伤心了,臣却无投靠二皇子的意思,若殿下不信,可以与臣打个赌,看臣能在东宫留多久。若臣输了,臣给殿下买一匹小马驹,若臣赢了,臣替殿下赢回一匹小马驹。”

    “你这输了和赢了什么区别?”岑婴缓了缓,反应过来,“你知道今日的事了?”

    谢归晏舒然一笑:“是啊,就是不知殿下是否有勇气,和臣去把那匹小马驹赢回来。”

    岑婴愣了愣,慢慢转过脸,轻嗯了声。

    现在再回忆起这件事来,岑婴翻来覆去地想,终究得承认这件事,那时候的谢归晏确实是把他当一个一无所有的孩子哄着,他入东宫,是为支持正统的忠心,可也难说没有对一个孩子的同情心。

    也怪不得现在的他能说出这样的话,除去君臣之外,非要细究私情,就是只把岑婴当作需要照顾的幼弟。

    所以才肯在过去一年中,每一个他头疾发作的日子里,陪着他,替他按摩揉太阳穴。

    所以在今日,被他冷落后,还肯漏夜进宫看他。

    自此,岑婴的所有侥幸悉数熄灭。

    太医那粗长的银针扎进他头部的穴位中,岑婴也感觉不到身上的疼了,他只是睁着一双空茫茫的眼,漫无目的地看着立在外面的谢归晏。

    那一角的红色补服依然不染尘埃。

    岑婴突然就恨起了谢归晏。

    红尘万丈,凭什么只有你可以不染尘埃。

    *

    太医收好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