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是在村东的林子里捡到的怜生。
看模样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穿着锦衣,晕倒在林子里,不知生死。
脸上、身上,倒是没什么伤。
那个时候木母为了护住土山村村人和村人的魂魄,已经将他们连带着整个土山村,都拉入了梅树树干内。
木母拉入之时,是将整个土山村方圆二十里土地,囊括着整个村子和她的梅花树真身,都扯了进去。
李伯以为是木母拉入村子之时,这个少年郎刚巧路过,走到了这片地界上,因此才被连累进来。
木母提前告诉了他,此境可入不可出,除非等她叫来的帮手到了,解决了外面的事。
医者仁心,更何况这少年郎很可能是因为他们,才被连累。
李伯叹了口气,将晕倒的少年郎带回了家中。
少年郎醒了,却失了记忆。
知道自己是被捡回来的,忐忑不安起来。似是怕自己被扔出去,什么事都上赶着做。洒扫院子,做饭洗衣,帮忙翻动晾晒的草药。
李伯有时会外出采药,并不是日日都待在家中。
每到那个时候,少年就呆呆地坐在屋门的台阶上,双手环膝,往院门外看。
人心都是肉长的,少年乖巧懂事,每次对着他,也都一口一口“阿爷”地叫着,两只眸子快弯成月牙。
李伯收了他做徒弟,给他起名叫‘怜生’。
从此以后,上山采药都带着。
说是师徒,其实后来两人的关系,更像是‘爷孙’。
李伯一辈子为人诊病看病,未娶妻,也未有一儿一女。
‘怜生’,怜惜生意。
‘生’,是命,是活着,是生生不息。
在这妖魔横行的世间,他们凡人,活着不容易,更要懂怜爱惜取。
在李伯眼中,怜生也是那道‘生’。
可是啊,怜生……
“老爷子,死之前让你死明白点,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这儿吗?”身披宽大斗篷的魔,嗓音嘶哑粗粝,伸出青色的魔爪,单手掐着李伯的脖子将他拎起。
“因为你的好徒弟啊。”魔气从李伯的脚开始缠绕,一直缠到李伯头顶,魇魔的话似从牙关中挤出,又似在叹息。
“用傀儡顶替老庙里的佛像,驱使怨灵布阵,联通外界。”
“怕你们怀疑,还令自己失忆,以身入内,待此界与外界相连之时,他恢复记忆回到外界,燃起异火,不止怨灵会被炼化为恶蚀,就连木母,都得变成盛恶蚀的器皿。”
“老爷子,知你是心慈之人,下辈子收徒,可记得长眼。”说罢,魇魔一把扭断了李伯的脖子,掏出了李伯的心。
心入口中,对魔来说,是大补的美味。
只是这颗心没有怨气。
“可惜。”魇魔的长舌舔过自己的嘴唇。
魂魄离躯,按理说离不了尸身太远。
李伯的魂魄却飘啊飘,飘过了村子,飘到了木母所在之地。
根系盘绕交结的地下空洞,木母被叶飞云困在阵法中,此界在木母真身内,此界中的真身,实则是木母的木心。
木母木心被困,但维持此界的真身与木心本体相连,并不影响木心继续为维持此界和木母提供灵力。
她与李伯隔着一层金光流溢的阵法结界相望。
“谁杀的你?!”木母怒目圆瞪,“是不是那几个修士?!”
“木母可指的是客居于村中养伤的姑娘和她贴身的侍卫?”
“不止,还有两人,一男一女。”木母将样貌描述了一番。
李伯摇了摇头,道,“并非这几位姑娘公子。依您之言,是许姓的小姐和她叶姓的侍卫借助于老朽家,老朽虽有怀疑,但因见不到您,也无法确认,只以为是外界或您的法术有了麻烦,将他们也拉了进来。”
李伯弯腰作揖,随后叹息道,“老朽到此,是想告诉木母一些事。”他将他死前所遇之事细细道来。
听到不是许知绝几人杀的李伯,木母冷静下来,才有空打量李伯。
为医者,清风傲骨,李伯须发花白,窄袖垂拢,赫有仙风。
“你不后悔?”木母问道。
不后悔,所以即使知道所救之人是害人之人,也不心生怨气。
“老朽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你以不入轮回召唤我,也不曾后悔?”
李伯摆摆手,“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可你已没了前程。”
人死往生,有下辈子,还能称得上是前程。不入轮回,魂魄消散,又哪里来得前程。
李伯摸摸胡子笑道,“没了前程,何尝不是一种前程。”
木母沉默未语。
“怜生那孩子。”李伯顿了下,才道,“虽然杀了老朽的魇魔说,怜生是要将怨灵炼化为恶蚀之人。但老朽活了一辈子,诊病疗伤,见过那么多人,也算是能识得几分人性人心。怜生心思纯善,并不像那魇魔口中的罪大恶极之人。”
“怎么,你想让我保他一命?”
“非也。若真如那魇魔所说,怜生那孩子要将怨灵炼化为恶蚀,木母该如何做便如何做,老朽不敢妄言。只求木母您帮老朽带给怜生那孩子一句话,‘迷途知返,往哲是与;不远而复,先典攸高。’”
“我知道了。”乐夭道,“你还未告诉我,为何村子里的人一夜身死?”
“木母不知?是老朽之过,老朽以为,木母神通广大,醒来便能探知前事后文。”
乐夭:……
她知道他的话没有嘲讽的意思,但这话听起来,并不是很让她高兴。
“说来话长,木母沉睡百年,或是不知,此间村子里的人,日子并不好过。村长有一子,在县城求学,学府有一学子,从都城回来,声称都城的达官贵人们,喜好三到四月桃花盛开的时候举办桃花宴,时人曲水流觞,雅致风流。县城里的求学的公子小姐们,便也动了心思。可千鸢城周围,哪里又有桃花林。
村长之子便动了心思,先去村西老庙的佛堂里请示佛祖,又去劝他父亲,得了准信,挖了村子周围的树,种了桃花。
有了桃花林,便要在村子里举办桃源宴,总需要服侍干活之人,这些公子小姐们手脚大方,不吝啬给几个赏钱,见到些农户的新奇玩意,也会出钱赏买。
每年有了这一笔银钱,村子里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又为了传播桃源的名声,吸引更多的人来举办桃源宴,村子改名为桃源村,家家户户院子里也都种了一棵桃花树。
除了老朽,老了,便也懒得动弹,家中还是那一棵梅花树。
也是因此逃过一劫。
那一夜,先是魇魔作祟,令村中的人都陷入梦中沉睡不醒,而后,便是每家每户院中的桃树,伸出枝丫,缠死睡梦中的人。”
“挖树之人,都是村中的人?”
“都是城中请的工匠,说是因着桃林宴请,桃树种在哪不种在哪,布局皆有讲究。”
乐夭不是傻子,岂有不明白的。这是已设了好几年的局,怪不得她的根都被挖了。
“你倒是清楚。”
“是村长之子为劝哄村民种桃花树成事之时亲口所说,老朽不过是转言。”
李伯以不入轮回为誓,召醒木母,本在身死之时魂魄就该消散,他死时向天祷告,或是天道怜悯,又借了他些许时间。
此时天意已至,魂魄是再也撑不住了。
魂魄从脚尖开始消散,李伯捋着白须,闭眸,竟似在感受。
“木母,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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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魄消散,老朽却怎么感觉,竟如重回母胎阳水之间。”李伯的笑声慈祥和煦,似在感叹。
木母沉默地看着他,身侧的拳头握紧。
魂魄彻底消散,笑音也消弭于耳际。
地下空洞又恢复他从未来过时的空寂。
哒、哒、哒。
脚步声沉稳有力,却又从容。
叶飞云从黑暗中走出。
乐夭:“偷听可不是君子所为。”
叶飞云:“我来寻李伯魂魄。”
乐夭:“你见到了,没了。”
叶飞云抬眸:“那便与木母商量些事情。”
*
李伯的尸身被埋在了村东袁河边的林中,出殡埋棺之时,村子里‘灵魂’,无一人参与。
他们就好似不知道住在村东的李郎中死了一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忙着耕田种地,割草喂猪禽。
村东李家挂了白幡,他们也好似看不见一般。
怜生亲手为李伯刻得木碑,上称‘师父’,又作‘阿爷’。
怜生是构筑此处幻境之人,为保护村民的魂魄不为炼化为恶蚀,他构筑了此处幻境,也因此修为尽失,没了记忆。
杀害李伯的魇魔,打通了幻境与外界的漏洞,魇魔识得怜生,因而作伪,谎称怜生才是幕后之人,一旦怜生听了魇魔的话,将魂魄引出幻境,真正的幕后之人就会将怨灵炼化为恶蚀。
魇魔撒谎的水平太低,他杀了怜生的师父,就是怜生的仇人,古往今来,没有仇人会为所害之人好,所言之词自是不可信。
这是许知绝为怜生编造的‘谎言’。
也不一定是谎言。
事实未清,说不定谎言就是真相。
只不过在场诸人能信几分,只凭各人心证。
不论真相如何,至少现在,怜生是站在他们这一边,这要比怜生变成‘幕后之人’助纣为虐,事态更加可控,也更好解决得多。
既然要撒谎,自然是真真假假相混,最难令人辨清。
这话对魇魔说的话、撒的‘谎’,同样适用。
“傀儡顶替老庙里的佛像,驱使怨灵布阵,联通外界,此话应当有几分可信。”祝煊容瞄一眼还跪在李伯坟前的怜生,故作猜测道,“要不然也解释不了,为何老庙中的佛像,在这么多村民中,偏偏选了怜生,以梵文召唤。”
“也有可能,是因为村中除了李伯,只有他一人还是活人,而李伯岁数又太大了。”墨怀叙沉声说出自己的猜测,“岁数太大,耳聋眼花,就算听到了,大概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但我并不觉驱使怨灵布阵,是为了联通外界,更有可能的是,怜生以佛像驱使怨灵布阵,是为了在他失忆之时,加固阵法,以防与外界联通。
只是不知道那魇魔在外界做了什么,竟真的联通了幻境。
他故意作此言论,只为撬开怜生的心窍。
以魔族风气,让守护百姓之人亲手杀掉他们想要守护的百姓,满足他们的恶趣味,如此行事,我也不是不曾见过。”
“至于为何傀儡生了魔成了魔傀。地宫中有颗魔珠,长时间魔气浸染下,傀儡难免生出魔气,变成魔傀。”
叶飞云接话道,“而李伯的魂魄去了何处,怜生,我们不知此间中事详情,还需你自己去寻。李伯的魂魄或是已被魇魔抓走吞噬,又或许,魂魄仍在,只是不知藏魂于何处。”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将各处疑点都解释通。好似他们所言,都是真的一般。
许知绝默默听着,不说话。她当时随口一眼,挪用了木母的话,倒也没有想得这么清楚。
“叶大哥,我知道。”怜生从跪坐起身,清澈柔和的嗓音透露出愤恨和坚定,“我会找到师父的魂魄,杀了魇魔,为师父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