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太阳还未出来,天空灰蒙蒙的,昨夜的露水把没膝的野草打湿,整个林子宛如覆盖了一层冰霜。
晨风透着习习凉意,拂过脸颊和秀发,丝丝缕缕钻进衣裳里。
经过两日的奔波逃命,安顺王室一行人身心交瘁,而且安顺王不能离开王都太久,于是便打算启程返回王都。
临行前,安顺王和王后拉着安盛意,望着女儿心有余悸,“意儿,棠城太危险了,你就别回去了,跟父王母后一起回宫!”
“是啊,区区一座棠城,没了就没了,父王再赐你其他更好的封地,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安盛意却一直抿唇摇头。
安顺王夫妻继续劝说:“可你也看到了,那些傀儡都是如何发疯攻击人的!莫要再管他们了,此乃妖魔乱道之事,并非我等王族能干涉,就放心地交过仙君们处理吧。”
“此次的朝灯节,是孩儿安排不当,让父王母后受惊了。”安盛意歉声道,从父母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
她后退半步,恭顺地朝安顺王和王后行跪拜礼,语气坚定而果决。
“棠城是孩儿的封地,从十年前至今,还有往后余生亦是。当初是孩儿选择来棠城,这是孩儿选择的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弃棠城于不顾。”
叩完首,安盛意挺直脊背,娇矜柔弱的身板仿佛古松般,咬定青山,不可动摇。
决绝得连安顺王夫妻都大吃一惊,安顺王后连忙将女儿从地上扶起来,满目心疼。
“意儿,你这是何苦呢?棠城今日之祸,并非你之过,你无须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安顺王急吼。
“棠城永远是你的封地。意儿乖,别闹了,跟父王母后回家。”安顺王后搂着安盛意,软着声调劝慰。
安盛意仍是摇摇头,忍着不舍离开了母亲的怀抱,“父王母后,对不起,孩儿心意已决。无论天灾人祸,都会陪棠城走下去!”
安顺王后抬手擦泪,安顺王则恼怒拂袖,“那便随你去吧。”
他这个女儿打小就任性,都是被他们宠出来的。如今看到安盛意为棠城的坚持,他们的小公主似乎长大了,可私心里却又不希望她长大。
明明只要一直任性快乐就好。
末了,安顺王还是心软了,将车队的大半护卫都派给了安盛意,命令他们誓死保护公主。
安盛意拜谢了父母,走到一旁的冯子扬身前,“驸马,有劳你护送父王母后回王都。”
“公主,我不会离开你。”冯子扬牵住了安盛意的手,十指相扣,“当年与你一同来棠城,你的十年亦是我的十年。”
你有公主的担当,我也有夫君的担当。
他凝视安盛意,深情绵绵,“不论前路如何,我都与你共赴。”
安盛意也握紧了冯子扬的手,“好。”
马蹄声响,十多辆马车浩浩荡荡地驶出密林,扬起一片片尘土,一路南下前往王都。
目送完车队离开,安盛意和冯子扬来到林中一处空地,扶尘派和碧华宗等人都聚集在此。
除了叶肆。
从山洞里回来后,叶肆就一直待在马车里休息,没再露过脸。
花怀舟一大早就起来给叶肆煎药,陶罐子摆了一地,忙活完还跑来向泠轻雨汇报叶肆的情况。
“我刚给阿肆喂了药,他今天气色好了不少,应该没有大碍了。”
泠轻雨轻轻“哦”了一声,“那他不来一起商量吗?”
“他服完药又歇下了。”花怀舟收拾着药碗。
“好吧。”泠轻雨说。
花怀舟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马车,“泠小姐,阿肆不方便出来,你可以过去看他呀。”
泠轻雨窘窘一笑。
不是她不愿意走这几步路,只是她当众拒过婚,实在是不宜大庭广众之下和叶肆有过多亲密举动。
她望着那辆孤零零的马车,不知道车里的人是对棠城傀儡之事不感兴趣,还是在刻意避开这个话题。
因为她隐隐感觉到,叶肆似乎对傀儡有所忌讳。明明是他第一个觉察出棠城有傀儡,但之前提及此事,他却总是闭口不言。
少焉,见安盛意和冯子扬携手走了过来,泠轻雨抽回思绪。
“齐掌门,沈峰主。”安盛意朝齐思鸿和沈云天作揖,殷切地看向众人,“各位仙君道长,棠城的傀儡......可有化解之法?”
齐思鸿遗憾道:“傀儡术,不可逆。”
听到如此肯定的回答,安盛意身子踉跄了一下,冯子扬忙扶住她。
安盛意唇色发白,声音颤抖,“我不信什么人死不能复生,他们好端端的从活人变成傀儡,就一定有办法可以再扭转回来!”
她的神情焦灼又迫切,彻底放下了公主身段,近乎卑微地恳求。
“拜托各位仙君救救棠城,只要能让城民们恢复如初,不管多少酬劳我都愿意奉上。”
“公主莫急,傀儡之事我等定全力相助。”齐思鸿柔声宽慰,稳住安盛意的情绪,“只是当下事已至此,若想找出破解之法,兴许可以试试从源头处着手。”
“源头......”安盛意喃喃,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继续听齐思鸿说话。
“话说傀儡术,起源于玄甲门。虽然玄甲门十五年前不幸覆灭,但其门中的傀儡术早年间已流传在外。”
齐思鸿顿了顿,目光挪到宁霜和花怀舟身上,“当年碧华宗的竹如仙君便是傀儡术的高手。”
“宗主夫人天资绝代,精通各类术法,傀儡术仅是其一。”花怀舟的语气里浸满了崇拜之情。
叶菡昔时乃纵横修真界的奇才。
这一点无人不认同。
宁霜淡淡开口,清冷的双眸透着怅然,“傀儡术乃外门术法,师傅仙逝后,碧华宗弟子并未修行傀儡术。”
看来宁霜没有从叶菡那里传承傀儡之术,齐思鸿摇了摇扇子,接着抽丝剥茧。
“我曾从书中读过关于傀儡术的记载,傀儡术分为数多种,可操纵物件、死兽和尸体。”
“高级的傀儡术能将傀儡操纵成与活人无异,能说会笑,甚至还有独立思想,而且操纵者道行越深,就越难以发觉。”
“棠城的傀儡没有脉象,记忆停留于从前,只是机械地按着原来的轨迹生活,属于最低级的傀儡。”
“傀儡术针对死物施行,只有人死了才能被制为傀儡。能够同时将成千上万的活人杀死,并悄无声息地转化为傀儡......”
齐思鸿说到此,扇子一合,儒雅的脸上笑意淡去,面容变得沉重起来。
“这样的傀儡术,据我目前所知,这世间几乎无人能做到。”
尽管他没有把话讲绝对,但众人听着他的判断,纷纷沉默,心中大感不可思议。
安静了一阵子,安盛意讶异道:“整座棠城的百姓都变成了傀儡,为什么只有我和驸马没事?”
为何只有他们二人是例外。
有时候这种例外,并不好受。
她宁可和城民们一起沦陷为傀儡,也不愿这般独善其身。
此事确实极其离奇,操纵者偏偏留下了漏网之鱼,齐思鸿一时也想不明白。
讨论陷入了僵局,泠轻雨转了转圆圆的眼珠子,插进来一嘴,“公主,驸马,你们有感觉到身边的人,是从哪一天开始出现异样的吗?”
“我和驸马只顾着手中之事,并未留意到大家的变化。”安盛意懊恼不已,恨不得回到过去敲醒自己。
“每天都是寻常的日子,根本没有多想。”冯子扬也愧疚道。
泠轻雨又问:“公主,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与驸马吵架不和的?”
安盛意仔细想了想,“大概三个月前,但我不记得是哪一天了。”
“那三个月前,可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或者是与整个棠城有关的事?”泠轻雨立刻追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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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没有。”安盛意愁闷地摇了摇昏胀的脑袋,“我也说不清究竟从何而起,只觉得心中时常烦躁不安,对着驸马没来由就会动怒。每当想要克制,却已经发泄了一通脾气。”
回忆着那时候的自己,安盛意望向冯子扬,轻声羞愧道:“对不起,我近来总是无理取闹。”
“公主,我也很抱歉,对你睚眦必报,恶语相向。”冯子扬收起了凌人盛气,瞩视着安盛意只剩满目柔情。
“那个......”泠轻雨干笑一声,打断夫妻二人互诉衷情,换了一个思路,问道:“你们最后还恩爱之前,有经历过什么事吗?”
沉思片刻,冯子扬蓦地眼睛一亮,扬声道:“公主,那日冬至,我约你去赏雪。”
安盛意顿时也想起来了,“是!今年的初雪来得很晚,棠城里一直盼着瑞雪兆丰年,直到冬至才下了第一场雪。”
那一次看完雪后,她与冯子扬便开始争执疏离,之后再没有这样甜蜜的时刻。
“棠城有一个习俗,若遇初雪,皆会出门沐雪。不立檐下不撑伞,让雪飘落到身上,以作吉祥。”
泠轻雨突然有个脑洞,虚虚道:“会不会是那雪有问题?”
齐思鸿和沈云天对视了一眼。
二人神色深沉。
半晌,沈云天星目微敛,冷澈的嗓音缓缓响起,“曾闻师祖提过一种上古禁术。”
“通过清风、春雨、飞雪、冬雾等自然之象落于活人身上,可吸食元气,腐蚀魂魄,最终夺其性命。”
“而摄取的生灵精元,将被施法者转化为自身的功力修为。”
花怀舟瞪大双眼,清俊的脸上青筋暴起,握拳道:“此等修炼之道,实乃丧尽天良的邪术!”
以为是祥瑞,实则是凶兆。
满心欢喜地沐浴初雪,却被无形之中掠走了性命,还被使用傀儡术瞒天过海,死后甚至无人得知......
泠轻雨毛骨悚然。
怎会有如此可怕又可恨的邪魔歪道!
齐思鸿叹息,“寻常百姓身上没有灵器法宝庇护,禁术一旦开启,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公主,莫不是你们书房里的那幅画!”泠轻雨脑中灵光一闪,“你说是修行的大师所赠,可帮你们驱邪避难。”
“若公主和驸马有受灵物庇佑,便解释了何以你们二人会逃过此劫。”
齐思鸿认可了泠轻雨的猜想,揭开了一直想不通的谜团。
“只是在棠城全城傀儡化的环境下,城中浊阴之气太盛,潜移默化影响了你们的情绪,使人戾气横生,心绪暴躁,互相猜疑敌视。”
安盛意的表情空茫茫,许久才扯出一丝苍凉的苦笑,“竟是如此......”
“那个禁术会不会是魔族干的?我们在棠城遇到了狂沙手下的魔将!”花怀舟愤愤揣测。
齐思鸿又把玩起扇子,阵阵清风拂过发丝,看似散漫轻浮,语气却很严谨认真。
“这幕后的操控者需要有极强的灵力和道行,且把上古禁术和傀儡术都修炼得登峰造极。”
“若是魔族所为,至少得魔侯乃至魔君级别,方可做到。狂沙半年前出关,暂未知其实力是否已全然恢复。”
听完齐思鸿的分析,花怀舟眉宇紧蹙,朱砂痣皱巴巴的,“那普天之下还能有谁?魔君十八年前就被封印了。”
宁霜脸色冰冷,“还有修真界之人。”
齐思鸿微微颔首,“纵观当今整个修真界,除了未知名讳的隐世高手,各派宗门里,能做到的估摸只有——”
他瞅了瞅身旁的沈云天,又看向花怀舟和宁霜,声音平稳,持论公允。
“扶尘派的芸生仙君,龙庭阁的钟老阁主,以及碧华宗的司空宗主。”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清脆悦耳的鹤唳。
一道超逸的身影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了萧萧原野之上。
“是为何事,提到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