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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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里。

    王登高佝偻着身子,沉默坐在病床边,无比小心地伸手碰了碰妹妹的额头,然后松了口气。

    林羽翼的小脸上还泛着病态的红,但温度已经降下去了。王登高满是倦意的脸上终于咧出一个笑,心里无比地放松。

    这是他这两个月以来,最开心的一刻了。

    又在床边坐了会儿,王登高一直看着林羽翼的脸颊,确定妹妹这会儿是熟睡而不是难受得昏睡,才转而轻声问一旁的王大元:

    “爸,医生怎么说?”

    “她说,你妹染上了今年的新型流感病毒,交叉着细菌感染,病灶蔓延到肺上,有点严重,呼吸系统、循环系统都出了问题……她有点营养不良,免疫功能本来就不如别的同龄人,这下发病没能控制住……”王大元是文化人,把医生的话给记了个七七八八。

    王登高却听不懂,他挠挠脑袋,只听明白了一点:

    妹妹身体底子差,这回感觉发烧直接烧到肺里,又从肺里烧到全身,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虽然妹妹现在退烧了,可是离病愈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还得在医院里调养一段时间。就算等之后出院了,回到家里,也必须时刻注意她的身体,不能吹冷风,不能剧烈运动,还要注意着饮食里营养搭配。

    怎么就营养不良呢?王登高想着,愧疚地拍拍脑门儿,这事儿是他疏忽了。

    小时候,家里经常吃不饱,别说吃肉了,白米饭都是奢望。近几年,家里条件好一些,吃饱穿暖是没问题,但林羽翼不知什么时候染上挑食的毛病,吃饭挑挑拣拣,经常把自己吃不完的剩饭留给他吃。他不在家的时候,估摸着,爸更顺着林羽翼这丫头来。

    林羽翼吃不饱的时候呢?就求着他和爸买零食,他们都没拒绝过,尤其是王登高工作的这半年,大把的钱花在那些各式各样的零食上。

    早知道就不该顺着这丫头,以后必须得顿顿盯着她吃完,肉、蛋、奶一样都不能少。

    王登高认真给王大元叮嘱完这一点,正要起身去厕所,却被王大元忽然的一个问题问得身体微僵。

    王大元问:“你今天去工地拿钱,怎么拿了那么久?”

    王登高肌肉绷紧一瞬,还好晚上病房里光线黯淡,王大元看不出来。他随即敷衍过去:“我怕我存的钱不够,又去广都找了趟五哥。爸你放心,现在我兜里剩一千块呢,我们不差钱。”

    王大元点点头,没再多问。

    王登高这才彻底松口气。

    ……

    一千块,算是一笔巨款,可是王登高在医院里陪着过了一天后,总觉得心里没个底儿。这一天下来,住院费、药钱、耗材费加在一起就好几十元呢,更别说他们三人的生活费。

    医院食堂的饭倒是便宜,可是难吃,看着就清汤寡水的,不能保证营养,王登高只得去医院外给妹妹买饭。

    就在医院外的小巷两边,一排排的全是小馆子,王登高不去不知道,一去被吓一大跳——这些馆子看着简陋,卖的东西却比广都那边贵了一倍多!

    普普通通的套饭都要三四块,更别说什么炖汤、药膳一类补营养的了,贵得那叫一个离谱。可就算如此,小馆子依旧是人满为患,王登高排队买饭都得排半小时左右。

    王登高排队的时候无聊,只得抬头看价单发呆,可他越看越觉得肉疼,目光艰难地往旁边瞟,忽然他瞟到价单边的一张小贴纸,眸子骤然亮起来。

    那是一张招聘单:

    【急聘小工!十五元一天!】

    十五元!这都比上工地搬砖的价了!而且在饭店里端茶倒水洗洗碗,可比在工地轻松多了!哈,不愧是城里的饭馆子,虽然卖得贵了些,可工资也开得高啊。

    王登高想也没想,立马喜滋滋地跑去饭馆子里应聘:“老板,你们招小工吗?”

    店主是一对夫妇,这会儿正忙得不可开交,哪儿有空搭理他?王登高极有眼力见,立马乐呵笑着抢过老板手里的活儿,三两下把脏兮兮的桌子抹干净,顺带给客人递了一道餐。

    老板诧异地看看他:“下午空了你再来,到时候仔细聊。”

    “好勒!”王登高倏地喜笑颜开,他知道这事儿算成了。他继续在店里帮一会儿工,等到自己点的乌鸡汤做好,他才抱着饭桶回医院。

    在蜀医休养这两天后,林羽翼依旧很虚弱,不过已经能自己起身吃饭了。于是王登高掀起病床上的小桌板,布好饭,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吃。

    “爸,我在医院门口找了个工,就对面那家小馆子,工资还蛮高的,十五元一天呢。”王登高乐呵地说。

    王大元眉头却皱起:“你不去工地了?”

    王登高一愣,差点以为父亲知道工地停工的事儿了,他随即冷静下来:“工地……我现在要陪着你和小鸟,哪儿有时间去工地?开年后再说呗。这段时间我就在医院附近做活路,也免得坐吃山空。”

    “你身上不还有一千块吗?哪儿有必要去饭馆端盘子?”王大元表示反对。

    “一天十五元呢!哪儿没必要了?得得得,爸,你这个文化人就是看不起我们做体力的是吧,可你的工资还不如我去端盘子呢……”王登高声音拔高,差点又要和父亲吵起来,他突然感觉膝盖被轻轻踢了一下,抬头,对上林羽翼朦胧的目光,他立马收去锋芒,笑着说,“小鸟,哥哥去饭馆做工,你支持不支持?”

    “……”

    这个年纪的林羽翼懂什么,回应王登高的是一阵沉默。王登高也没打算听她说什么,只是问来堵父亲的嘴,果然,他这么一问,父亲也没再说什么了。

    下午去饭馆和两位老板商议后,王登高才知道,十五元一天是因为这段时间放寒假,医院人流量高,等到春节的时候工资还会更高——二十元一天!但春节一旦过去,平常的工资只有十元一天。

    春节啊……王登高恍然地算了算,现在离春节只有七八天,那么是不是,今天他们一家得在医院里过春节了?

    这可真是……

    唉。

    王登高没感慨多久,没几秒就振作起来,窃窃自喜地想着,不回村过春节其实也挺好,免得又要遭村里人看轻。

    以往每年过节,别人家里都布置得漂漂亮亮,还要大摆宴席,只有他家一副穷酸样。今年呢,好不容易能风光一把,却在年末遇到了这种事儿,也不知道村里人背后要怎么说他们。

    不回去不回去了!

    于是,王登高忙忙碌碌地在饭馆里度过一天又一天,林羽翼在医院里睡过一天又一天,春节就这么来了。

    除夕夜那天,王登高依旧在饭馆里忙到天黑才有时间回医院,饭馆老板特意给他塞了一大包橘子,还有一小包糖果礼盒,让他带给住院的妹妹。

    回到医院的走廊里,王登高才发现,原本冷清的医院竟然也到处贴上红纸,变得红红火火,导台的小护士看见他,还笑着说了句“新年快乐”。

    病房里,王大元已经缩在行军床上睡着了,可是林羽翼竟然还没睡,她抱着一本大大的图画书,靠着病床,借着台灯昏暗地灯光,埋头认真看书。

    “哥哥……”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林羽翼抬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她的脸色不再泛起病态的红,但皮肤依旧苍白,显得非常虚弱。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王登高在床边坐下,递给她一颗糖,“来吃糖……算了,明早再吃,免得起来洗漱。”

    “白天睡了一天,现在不想睡。”林羽翼放下书本,看着王登高的脸,“而且……今天是除夕夜。”

    王登高目光柔软,听懂了妹妹的言下之意。

    以前每年除夕,父亲身子薄,等不到十二点,十点过就早早睡了,只剩下他们兄妹两一起守岁。

    而今天,妹妹习惯性地等着他一起守岁。

    现在已经很晚了,没等多久,窗外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烟花声,病房里有人被惊醒,有人依然睡得深沉,王登高拉开窗帘,抱起妹妹一起在窗边抬头看。

    五光十色的焰火接连在空中炸开,幻化出各种各样的花儿,美得王登高都睁大了眼。以前在村里过年,也就是放放爆竹,哪儿看过这么漂亮的烟花?

    一直到爆炸声淡去,焰火在夜空中消融得毫无痕迹,王登高才念念不舍地收回目光:“小鸟,新年快乐。”

    “哥哥新年快乐。”

    把妹妹抱回病床上,忽然,王登高感觉自己袖子被轻轻拉了一下,他听见林羽翼很轻很轻的声音:

    “哥哥……对不起。”

    林羽翼坐在床上,单薄的身躯挺立着,目光朦朦胧胧,睫毛轻轻地颤。

    王登高鼻尖蓦的酸涩,他蹲在床边,拍拍妹妹的小手:“对不起啥?你这么乖,哥哥对不起你才是。”

    是他没把妹妹照看好,以至于妹妹营养不良,身体差得一塌糊涂,才会病得这么严重。是他没能赚到钱,害妹妹差点看不了病。是他明明没出息却硬是借钱读了三年初中,害得家里欠外债,是他……

    呼。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年后,妹妹终于筹备着出院时,病房里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看望者。

    工头提着果篮去了病房,没找着王登高,又跑去楼下的馆子,把他拉到一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