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都三十年》全本免费阅读
“老师是我。”林羽翼茫然地举起手。
“不错不错。”杨老师打量着她，眼里浮现出欣赏的神色，“你的总成绩虽然中规中矩，有很大进步空间，不过你能进我们班，主要是因为你的化学天赋。”
……哈？林羽翼听得大脑宕机，开学考里，化学卷子上一大半都是超纲题，她全部都是蒙的，哪儿来的什么化学天赋？
杨老师说着，语气变得飘飘然：“这套卷子是我出的，题目为什么这么难？当然是是为了筛选竞赛人才！最后一道填空题，是我从竞赛卷子上扒的！全校几百考生，就只有你一个人写对了答案！林羽翼，你来讲讲你怎么写对的，给大家分享分享，也算是在开学第一天给咱班开个好头。”
林羽翼眨巴眼，颤巍巍地问：“是计算分子量的那道题吗？”
见杨老师点头，她舔舔唇，犹豫地、真挚地问：“老师，如果我说实话，您会把我踢出一班吗？”
“班都分好了，我可没那权力踢人。”杨老师眼皮一挑，他一点儿不担心林羽翼作弊，那道竞赛题是作弊也做不出来的。
林羽翼呼口气，小心翼翼道：“老师，答案是……我瞎蒙的。”
“藏什么拙呢？八十六点五，你蒙能蒙得出这么精确的数字？”
“……老师，我生日在八六年五月。”林羽翼小小声地说。
话音一落，全班爆笑。
“……”
“……”
“啧，行，行，行。算你运气好。”
长达几秒的沉默后，杨老师表情肉眼可见地黑了一下，正当林羽翼以为自己要挨骂时，他竟然又恢复了笑容，温声道：“行嘛，运气也是一种实力。只不过，就看你能不能一直保持着这运气了。”
杨老师并没有追究林羽翼的问题，他接着刚才的话题总结几句，立刻变转到下一个环节：“行了，我不多耽误你们时间，大家开始自我介绍吧。”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阵欢呼声，林羽翼却有些走神，一百零三这个名次已经让她有些不舒服了，这会儿老师告诉她，她能进一班是因为运气，因为她蒙对了一道化学题，她的心情更闷了些。
师涟注意到她的沉闷，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似乎想打趣她说“谁叫你暑假不好好学”，但师涟最终没说出口，只是认真安慰道：
“没关系的，这学期我们努力。”
“……行。”林羽翼闷闷地哼了一声。
师涟被她鼓着腮帮子生闷气的样子逗笑了，下意识伸手想戳戳她的脸，可是师涟以前从未对别人做过这个动作，手指生疏地戳向林羽翼的脸颊，快要碰到时，又不自在地拐了弯，手指缩回去，拳头碰在林羽翼脸上。
“你干嘛！”林羽翼脸上的郁闷一扫而空，同样轻笑出声。
“谁第一个上台？没人主动的话我就点名字哈！”杨老师用折扇指指成绩单，话音刚落，教室前门突然被敲响，一个长发及腰的少女出现在门口。
“老师，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少女声音很柔软，语气糯糯，却听不出一丝紧张，她动作无比标准地弯腰鞠躬，起身用那双黑亮亮的无辜眼眸盯着台上的杨老师。
少女穿着条小白裙，风一吹，她的裙摆和发丝一起向后飞舞，整个人就如一朵小白花一般柔弱可怜。
班里响起一阵“嘶”的声音——大多是男生发出的。
林羽翼也“嘶”了一声，她觉得这女孩有点眼熟，可又不记得在哪儿见过。
开学第一天就有人迟到，杨老师心里本来被气了一通，可看见女孩这模样，他的怒气又灭了下去，他无奈摆摆手：
“迟到是吧？正好，你第一个上台自我介绍吧。”
“啊……？我吗？好的。”少女点头，步伐稳当地走上讲台，她看了看黑板上贴着的成绩单，思考一两秒，很快从讲台上拿起一支红笔，转身在成绩单中下方的一个名字处画了个圈。
“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申树，申者，神也，是十二地支第九位，树是‘小径升堂旧不斜,五株桃树亦从遮’的树。”少女一边说，一边在黑板上写下那两句诗，“是不是觉得这很像一个男孩的名字？是啊，谁叫我爸妈生下我之前，一直以为我是个男孩呢？”
少女的声音依旧很柔，却丝毫不怯场，说话斯文又不失幽默 ，引得教室里掌声阵阵。
真厉害，两个普普通通的字，她却能引经据典文绉绉地说这么一大段话。林羽翼歪头盯着她，盯了这么一会儿，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看她眼熟了。
因为她站得很端正，刚才在教室门口鞠躬时也很端正，走上讲台的那几步很端正，说话的神色也异常端正。
而这种端正的气质，林羽翼只在一人身上看到过。
那就是师涟。
只不过，师涟再怎么端正，本身都会透露出一股自若的气息，甚至有些时候，自若到接近懒散，师涟的端正好像生来就是如此。申树的那股端正却非常认真，甚至非常努力，仿佛是后天一点点培养来的。
“我喜欢读书，喜欢诗词歌赋，喜欢写作……”
台上申树介绍完，杨老师第一个鼓掌，他指向靠窗后排：“那里有两个空位，申树同学你坐过去吧，迟到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不过以后可不行了啊！”
“谢谢老师。”申树又一次浅浅地鞠躬，朝林羽翼她们那儿走来。
林羽翼则茫然地四下看了看，两个空位？哪儿来两个空位？她前排坐了一个男生，明明只空出一个位置。林羽翼转身往后看一眼，才突然发现，她后排两个位置上，竟然也只坐着一个男生。
那是一个清瘦白皙的男孩子，原本是精致俊俏的面貌，左眼角却有道显眼的疤痕。林羽翼转过身的那一瞬，男孩几乎本能地躲闪开目光，整个身子都往角落处躲了躲。
这人存在感也太弱了，难怪自己刚刚没发现他……林羽翼在心里嘀咕着，申树已经走到她前面，向她点头一笑。
菟丝花一般柔弱的少女，笑起来，同样惹人怜惜。
林羽翼前排那男生已经起身，十分绅士地把凳子抽开，脸上一扫刚才睡觉时的颓然气息，温和地露出两个小酒窝：“坐我这儿里面吧？还是说你想坐外面？”
“里面就行，谢谢你。”申树正好坐在师涟的前方。
“下一个呢？下一个谁来介绍？”杨老师摆着折扇，在讲台上吆喝。
林羽翼前排的那酒窝男生还没坐下呢，立马转身面对讲台，举手笑道：“老师我来！”
他拿手指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三两步跑上讲台，同样拿红笔在纸张中下方某个名字上画了圈：“大家好，我叫史小诺，来自川北……”
史小诺眼睛明亮，酒窝非常可爱，笑容随和，说话的调调懒洋洋地拖很长。
“……和申树同学不一样的是，我的名字光听读音，总是被当成女孩子，软糯糯的这不是吗？”
他这话说完，班上又响起一阵笑。
等史小诺回到座位上，杨老师开始点兵：“连着俩都是你们这一块儿的，那就从靠窗最后一排开始介绍吧，刘明，你来。”
杨老师说到“刘明”这个名字时，林羽翼清楚地听见身后椅子角“咔哒”一声与地面相撞的声音，她回头，看见那清瘦的刀疤眼男生埋着脑袋瑟缩一下，似乎被吓得不轻。
是个很内向的男孩子啊……
“老师我先来吧！”林羽翼没脸没皮地起身跑向讲台，她没看见，刘明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了，甚至偷偷抬头，朝她投去感激的一瞥。
“我叫林羽翼，相信你们都已经认识我了，没错，我就是那个靠运气考进我们班的，嘿嘿。我喜欢运动，喜欢看小说，就是不太喜欢学习，当然，不喜欢是一回事，要不要努力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虽然这次我是倒数第三名，但以后的考试里，我一定会努力往前。”
接下来是师涟。
她的自我介绍很简单，在名字上画个圈：“师涟。”
然后她扔下红笔，头也不回地走下讲台。
“师涟同学，不多介绍介绍自己吗？”杨老师眯起眼笑着问。
“没什么可介绍的。”师涟镇定地摇摇头。
“帅！”不止是哪个男生起哄喊了一声，教室里紧接着响起阵掌声，夹杂着口哨声。
林羽翼了解师涟，她不是内向，也不是故意装帅，她是真的觉得没什么可介绍的。不过师涟简短的自我介绍显然给后排的刀疤眼男生带来极大的勇气，刘明低头走上讲台：
“我、我叫刘明，没了。”
他又低头迅速回到座位上。
林羽翼看着纸张上的红圈，这时才注意到，刘明竟然是倒数第一名，在年级上的排名接近一百八。关系户？难怪杨老师认识他。
自己同样是运气好才进一班，林羽翼对刘明并没有什么偏见，反而看着他瑟缩的样子，还觉得有点可怜。
“别怕，以后遇见这种情况，你把台下同学都当做西瓜，你喜欢吃西瓜吗？”林羽翼转身，小声笑嘻嘻地和刘明说，等了几秒，见刘明没回答她，她也就失去兴致。
谁知道过了好一会儿，台上的同学换了好几个，林羽翼突然感觉肩膀被戳了一下，她转身，看见刘明埋着头，伸手向她递来一个纸团。
林羽翼狐疑地接过纸团，拆开，上面规规矩矩地写着：
[谢谢。]
“哈……？”林羽翼轻笑出声，她盯着那两个字，看着看着，心绪逐渐变软，她认真把纸团折起来，放进练习册的夹层里。
自我介绍环节结束，紧接着竞选班委，林羽翼对这事儿毫无兴趣，师涟也是。前排的申树倒是异常积极，接连竞选了纪律委员、语文课代表、副班长三个职位，她竟然都选上了，可以说是身兼三职。
让林羽翼没想到的是，最后竞选生物科代表的时候，杨老师竟然直接点名：“刘明，林羽翼，你们俩来吧。”
“啊？”林羽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立马举手表示反对，“老师我不想！”
“怎么？不想给班里做贡献？”杨老师抛一抛手里的粉笔，笑里藏刀般看着她。
“不不不，杨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
杨老师斜倪着林羽翼，笑着打断她的话：“得了吧，也就是收一收作业，发一发卷子，不是什么重活，更何况还有刘明呢，他才是正科代表，你就是个副的，最多帮他打打杂，嗐——人家刘明都没反对，你闹腾个啥？”
刘明鹌鹑似的埋着脑袋。
“……”
刘明那是没反对吗？他是不敢反对！林羽翼心里一阵大骂，眼睁睁看着杨老师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她知道于事无补，只能苦兮兮地接受。
紧接着是分组。
杨老师没有搞什么按照成绩分组的幺蛾子，第一学期分组的方法很简单，六人一组，按照座位来分。最后分到林羽翼他们组时，一共只剩下五人。
林羽翼、师涟、申树、史小诺、刘明。
五个性格迥异的少年少女，因为分在一个班里，又因为坐在一块儿，所以组成了一个五人小分队，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林羽翼甚至没有把这一天放在心里。
但有人将这一天铭记。
那已经是很多年后的事情了。
林羽翼已经毕业几年，每天为了创业的事儿四处奔波。某次在孵化中心忙碌时，她竟然遇见了许久未见的刘明。
记忆中的刘明清瘦腼腆，就算在走路时也习惯性地埋着头，说话时眼睛永远不敢直视对面。
几年不见，那个清瘦的少年竟然成了他人口中的刘总，孵化基地里的学生提起他时，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向往。
刘明和别人说话时，脸上依然带着腼腆的笑，但他的目光再不会四处躲闪，他的目光沉着带笑，暗藏锋芒，话语间更是寸步不让。
如果不是刘明主动问候，林羽翼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一起吃顿饭吗？”在林羽翼面前，刘明好像又变回了多年前那个内向少年，双手因为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所以插在兜里，微微埋着头，笑容依旧，目光却不敢往林羽翼身上瞟。
“好啊。”林羽翼爽快答应。
老同学久别重逢，又都是生意人，吃顿饭很正常。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刘明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林羽翼和他不熟，也懒得找话题，只随意聊了几句各自的生意，最多再聊聊许多年前的高中生活。
“小鸟，你还记得开学报道的那一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