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翼终于买到属于自己的小房子,是在两年后的春天。
她陆续地看了几个小区,电梯的、带泳池的、三五层小洋房的,有新房,有二手房。
广都的新房大多在河边,林羽翼沿着府河岸边一路往下走,忽的发现,养鸭户离开后,原本荒芜杂乱的河滩不知何时变了样。
河水依旧浑浊,但那股刺鼻的腥味已经稍稍褪去,河滩两岸则是改头换面了般,左岸被修整成一条古典的欧式风情街,穿过火红鲜艳的法式廊桥,走进街道上,仿佛置身于百年前宁静的欧洲小镇。
林羽翼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她在欧洲街尽头的电影院看过几次电影——
和广都镇中心老旧的电影院不一样,这座新影院装修更漂亮,屏幕更大,座椅坐着更舒服,就连厕所都干净不少,周围环境也更开阔,对面便是幽静的森林公园别墅区,楼下是警卫亭,再不会像城中那般杂乱无序、走几步便是眼神阴恻的小混混小太妹。
这几年,广都城中心最乱的地带,早已不会像前几年那般“危险”,溜冰场早已倒闭,换成了一家大书店,派出所巡逻次数越来越多,满街小混混小太妹早没了踪迹。
可林羽翼总是会回忆起高一时的经历,一想起师涟差点在那里遭遇抢劫,她便本能地抗拒,宁愿打车去更远的河边看电影,也不想到城中看。
不过林羽翼还是第一次走进河边的欧式小街,往河右岸看,是一片规划得漂漂亮亮的河边公园,一直沿着河修到无边的远方。仰头往右看,目光越过那一排欧式建筑,能看见天际线上一列列崭新电梯公寓的脑袋。
走到开阔处,望着眼前宽阔河湾,吹着凉爽河风,林羽翼一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广都的府河沿岸,竟然有了几分繁华蜀都城的影子。
河边的这些小区质量都很不错,无论是新房还是旧房,出行方便,电影院、大商超一应俱全,河景秀丽——远看勉勉强强吧,公园空气清新,可林羽翼跟着中介看啊看的,看完一套又一套房子,最终却看回了广都南边城郊,看回了她租房的小区。
或许是在这里住久了吧,要她忽然换个环境,搬去别的小区,她还真不习惯。
再说了,这房子也不差呀,独一无二的园林设计,林羽翼看了那么多新修的小区,没一个绿化比得上这里!附近虽然没有电影院,没有大商超,骑着电瓶车进广都城中心也不远呀!要么打个车,花不了多少时间。至于日常生活嘛?楼下就是大市场,是粮站,该有的都有,林羽翼也不去想什么有的没的。
或许,她回选择在这里买房,还有个原因是……
师涟一家也在这里。
师涟去京都读研以来便很少回家,林羽翼与她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可孙阿姨却隔三差五就上门来拜访她,日日约着她夜间在小区里散步锻炼。工作再忙再累,孙阿姨也惦记着她。或许是女儿常年在外的原因,孙阿姨把对女儿的那份关爱,挪了些许在林羽翼身上。
林羽翼没有感受过母爱,对她来说,孙阿姨就像是亲生母亲般对她好。她没有什么联系紧密的亲戚——除去王登高,对她而言,师涟一家就像是她为数不多的亲人。
她想要住得离他们近一些。
林羽翼暂时买不起一楼带院子的房子,买不起风景最好、最为幽静的中庭,她选了个小面积套二的二手房,总价不高,刚刚花完她所有积蓄。
房子在临街的二楼,东侧有个五六米长的大阳台,用来种些花花草草足够,西侧正对着小区里,不在中庭,但窗外的树荫也足够茂密。
搬家那天,林羽翼没有通知任何人。
她一个人把东西收拾好,搬了一趟又一趟,最后一趟,她抱着猫,走进独属于自己的小家,看着一屋子狼藉还没收拾,就那么满心幸福地瘫倒在床上。
忙活一天已经很累了,但稍稍恢复一会儿,林羽翼还是艰难地爬起身,拿出在小区外蛋糕店买的草莓小蛋糕,点亮蜡烛,给自己办一个简陋的搬家仪式。
关上灯,烛火摇摇曳曳。
林羽翼拍了张照片,顺手发给师涟,然后开灯吹灭蜡烛,三两口吞下蛋糕,迅速把屋子收拾得能看,这才瘫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难得睡了个懒觉。她前天刚刚写完自己的第十三本书——这两年里,她写书赚的不比前两年少,但写的速度越来越慢,每天码字的字数也越来越少。
最开始,林羽翼一两月就能写完一本书,到后来瓶颈期时,四五月、半年才能完结,现在呢?八个月甚至一年时间都不够。
每本书完结后,林羽翼需要的休息时间也越来越长,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写得越多,自己的大脑就越接近干涸。她落笔时字字句句写得越来越熟练,各类成语、句式亦或是文体信手拈来,可她脑海里迸出的灵感却越来越少。
用网文圈的术语来说,她的匠气越来越重,灵气却一点点消散。
她的第二次瓶颈期来临了。
而这一次,她需要花费比上一次更长的时间,更多的精力,一点点地去克服瓶颈,走出瓶颈。
“呼……”林羽翼睁开眼,在床上翻过身,感觉到正午阳光漏过树缝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看着窗外绿油油的树荫,一时还想赖赖床。
她打着哈欠摸出手机,只有师涟回了她一句“恭喜搬迁”,没有别的任何信息。
除了师涟,她压根没把搬家的事儿告诉任何人。
林羽翼准备一切收拾妥当,再登门把这事儿告诉孙阿姨。这两年互联网飞速发展,网购逐渐走进大众视野,孙阿姨乘着这股风,网店越做越大,还上了网站官方展台呢!孙阿姨一天天的忙得不可开交,不是飞这儿飞那儿的,看工厂,看仓库,开会看展,就是在家目不转睛盯着电脑看店。只有每年盛夏,她才腾出那么几天时间,和林羽翼一块儿去西岭山避暑。
自从第一年她俩去了西岭山,她们仿佛无言地约定好了似的,往后每年都去。
在山里时,孙阿姨常常感慨:“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就喜欢城里热闹的地方,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呢?就总想往山里跑。以后我老了,干不动活儿了,就回村里悠悠闲闲过日子,冬天冷了,就去南方避寒,夏天热了,就来山里避暑。我和涟涟她爸都是这么打算的,以后就留涟涟自个儿在城里打拼。”
“孙阿姨,师涟她也想陪着你们呢。”林羽翼说。
孙阿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着摇头:“她啊……才不会呢。”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孙阿姨这话,林羽翼心里有股淡淡的心虚。师涟不会跟着孙阿姨回村过上悠闲的生活,就像她也不会再回到村里和王登高生活一样——
嗯,王登高回蜀都了。
去年秋天,他和王心宜纷纷辞掉沪城的工作,一起回了蜀都。王登高依旧找了家小区当保安,王心宜依旧在大商超的专卖店里卖衣服,和沪城唯二的区别是,第一,他们不用再在外租房,两人一同住在新村的小院儿里。第二,比起在沪城那段时间,他们每个月的工资缩水整整一半。
如果不是王心宜,林羽翼压根不知道他们回来这事儿。
“小鸟,我和你哥已经安顿好啦,你放心,工作我们都找上啦,做了几天工,没问题的,蜀都话我听得懂,我跟着你哥在学呢。我们这不怕你担心吗?所以这会儿才告诉你。”
那天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听着王心宜笑盈盈的语气,她心里五味杂陈,堵地厉害,甚至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回蜀都?
怎么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抛下沪城稳定的工作,忽然回了蜀都?债还完了,他这人真就轻松下来啦?
尽管知道,自己不该管王登高,王登高怎样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是个独立的成年人,他做什么都由他担责,再影响不到同样已经长大、已经独立的林羽翼。
她不该干涉王登高的生活,也没有资格干涉。
可林羽翼心里依旧堵。
挂掉王心宜的电话后,林羽翼立马打电话诘问王登高,是她自己都没想到的气势汹汹:
“你怎么突然回蜀都?”
“钱还完了就想回来过轻松日子?蜀都工资多少?沪城工资多少?人家去沪城打工是为了攒钱回蜀都,你呢?你攒下钱了吗你就回来!你都不为你自己——不为心宜姐以后考虑吗?”
王登高只是沉默地听她说着。
可王登高越是沉默,林羽翼心里那把火就烧得越旺盛,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在河边一句一句地痛骂王登高,却没有得到一丝回应的那晚。
不同的是,这回,王登高最终还是回应她了。
在林羽翼质问他为什么不说话时,他闷声回应她说:“你都说了那么多,我还能说什么呢?林小鸟,本来,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上次,是林羽翼告诉王登高,他们无话可说。这回,却是王登高这么对她说。
林羽翼愣住了。
直到王登高挂断电话,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忙音,林羽翼依旧愣着神。
她没有再回拨电话,王登高同样没有再联系她。
就这么过了许多天,林羽翼忽然意识到,她和王登高这算是……彻底决裂了?
是吧……?
林羽翼不知道。
她不想往深了探究。
就这样吧。
积累了那么、那么多年的怨恨与不满,在这一刻终于爆发,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就让王登高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去,他们从此再不相扰,折磨她五年的梦魇终于可以褪去了。
也挺好的。
可是想通的那一瞬间,林羽翼忽的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疼,仿佛心脏突然被挖了一块儿,钝痛沿着裂口边缘扩散,直至填满整颗心脏。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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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翼想要哭,却一点儿哭不出来。她沿着小区的林荫小道,无神地走了一圈又一圈,停在竹林前,停在荷花池边,停在喷泉旁,一次次掏出手机,本能地想要打电话找人倾诉,手指已经摁出师涟的号码,可反应过来,又摁回了主页面。
林羽翼一个字也没给师涟发。
最后,林羽翼走到小区门口的超市里,买了瓶啤酒,回家仰头灌进胃里,一个人痛痛快快地闷在床上睡了一觉。
……
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居住,一个人搬家。
一个人消化生活中所有的苦与痛。
毕业第四年,一个人生活的第四年,林羽翼明明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却在搬家后的第一天早晨,看着窗外稀稀落落的阳光,觉得孤独。
……
觉得孤独的不止林羽翼。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首都。
师涟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不是因为她赖床,而是昨晚加班到凌晨四点,她迷迷糊糊地才睡几小时,又得起床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地下室小房间里很昏暗,“啪嗒”一声,开了灯,依旧分不清昼夜。
师涟揉揉因为熬夜而干疼的眼睛,拖着疲倦的身躯从被窝里卷起身,耷拉着身子去洗漱收拾。
出门前她看一眼手机,已经正午十二点了。
毕业步入工作以来,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昼夜不分的混乱生活。
师涟穿上大衣,一手拎起包,把相机垮在腰间,推开地下室房门,沿着依旧昏暗无光的走廊走一会儿,上了楼梯,走到尽头的木门处。
她利落的步伐顿了顿,伸手,似乎有些犹豫。
片刻后,那一丝犹豫消失,她用力推开房门。
正午刺目的阳光从门外洒入,暖阳洒在师涟身上,却没有驱散她一身地下室里的阴湿,反而刺得她闭上了眼。
好几秒后,师涟才睁开眼,沿着逼仄的街道前行。
街道并不昏暗,微热的阳光洒满每个角落,街两旁堆满了小摊贩的货物,落脚需要非常小心。店铺里没有吆喝声,并不吵闹,只有窸窸窣窣的聊天声。街口有一家葱油饼店,老远就能闻到饼香,师涟每早都会在这里买一张饼吃。
师涟在这里住了大半年,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大到每一个店铺,每一位店主和巷子深处的租客,小到店里的猫猫狗狗,甚至哪家人养的小鱼。
师涟并不是一个喜欢社交的人,但不喜欢,不代表她不会。
她会捏着八面玲珑的温和笑容,也会热心肠地帮巷里邻居一些力所能及的小忙。
她会拿起相机拍下小巷里的一切,每一个人,每一处花草,每一只猫狗,会将照片分享给它的主人,并且因此与巷里人熟络起来。
可是走在这条小街上,师涟的目光却有些迷茫。
是的,迷茫。
仿佛她根本不了解这里,根本不熟悉这里,根本不属于这里的迷茫。
不,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走出安静的小街道,在斑马线前等待十来秒,走过第一个红绿灯口,上地铁,戴上耳机,在拥挤的地铁里扶着扶手,听着耳机里的歌声,仿佛与世界隔绝,与人群隔绝,周围所有人都与她一样,戴着耳机,埋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半小时后离开地铁,沿着旁边小区栅栏的蔷薇花墙走一截路,走到尽头,走上过街天桥,看看桥下永不停歇般的车流,抬头被铝合金外立面反光刺得眼睛疼,四周商业大厦林立,在夜晚会发出五彩斑斓的灯光。
从幽静的胡同小巷到繁华的钢筋森林,接近一个小时,师涟从住处走到了她上班工作的地方。
这是她每天都会走的路。
来来回回。
每天都能看见一模一样的高楼,白天是闪着光的商业楼外立面,夜晚是晃眼的霓虹世界,蔷薇花开花谢,只在冬季凋零。
师涟熟悉路上的一切,她用镜头一遍一遍地记录下路上的一切。那天夕阳很美,她打开相机,咔嚓。那晚车流光影流淌,她打开相机,咔嚓。今天蔷薇花开正盛,她拿出相机,咔嚓。
但她的目光依旧迷茫。
不管她在这里生活多久,不管她有多熟悉这里,不管是安静的胡同小巷还是热闹繁华的商业区,走过这里时,她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
这里不属于她。
她不属于这里。
京城是什么样呢?对于千千万万毕业留在这里的年轻人来说,它是逐梦之都,是世界中心,是拥有无限可能性的创造未来之地。师涟亦是这千万人之一,可她只觉得,她在这里,只是一个脚步匆匆的过客。
她只是一个过客。
她的家,在千万里之外的广都。她的灵魂在那里,她的家人在那里,她的所爱亦在那里,她的一切都在那里,在千万里之外。
可她的身躯不在那里。
她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