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叹众生,不肯回头
    丝线从妖魔的四肢往心脏缠绕,截取住凛言的力量本源,这些源源不断的力量并不排斥洮箐的靠近。

    可洮箐手掌一翻,那份力量依旧牢牢地环绕在那个残忍而狡猾的妖魔身上,没有半点要放弃妖魔的意思。

    它不愿离开。

    “即便我不是凛言,那又如何?”

    被揭穿的妖魔依旧不屑一顾,抬手一挥,就斩断金线:“你杀不了我,若是我死了,你们便再也走不出这里,只能与我一同陪葬!”

    洮箐敏锐地捕捉到凛言的力量对这个假冒他的妖魔的护佑,她无法取走。

    那只能换种方式。

    计上心头,洮箐反唇相讥道:“不知道凛言见到你如今的模样,会不会感到失望?”

    “住口!”

    妖魔果然像是被戳到痛处般咬牙切齿,将那张英气而俊朗的脸衬得青面獠牙,犹如夜叉:“我与他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你的愿望被实现了吗?”

    “一个弱小的人族,却获得了愿妖的力量。你明明得偿所愿,为什么还要惩罚心有渴求的眷侣?”

    这次轮到洮箐化身为不怀好意的毒蛇:“你于心有愧,才终日顶着凛言的皮囊,试图让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不幸。”

    “让我猜猜,你为何有愧?”

    “你离间每一对伴侣,让他们彼此失去信任,刀刃相向。”

    “或许,一开始就不信任对方的人,就是你吧?”

    洮箐微笑着,说出猝了毒的话语。

    “哈哈。”

    被切中要害的妖魔却突然笑了起来:“龙女,你未曾辜负过别人,自然没受过我这样的折磨。”

    孤绝的妖魔眼神上扬,向虚空望去一眼。

    而后,突然说道:“我改主意了,我要让你也尝尝这样的滋味。”

    盔甲褪去,华服附身,高大俊逸的青年在几息之间便变成了清丽而妖冶的歌姬。

    那张哀怨而华丽的面容如烟似幻,靡丽得仿佛一朵颓败的花。

    “拿走吧。”

    噗嗤一声,幽怨的歌姬伸长指甲,从胸膛中取出颗像云雾一般的心脏。

    两颗心横亘在洮箐面前。

    一颗血淋淋,微微颤动着生机,另一颗渺若云烟,闪烁着奇异的光。

    “这颗心脏里蕴含的力量,足够你打开封印。”

    歌姬将虚幻的心递出,把真实的心收回:“作为交换,我要留下这个人族被从契绑定的心为我续命。”

    那张满是死气的婉约面孔笑得不怀好意:“从今以后,他会和我一起永远留在最深的梦魇中,不得解脱。”

    洮箐望着两颗心,没有言语。

    “一边是自由,另一边是害自己被困千年的仇人。”

    “这么简单的选择,你不会还要让我教你怎么选吧?”

    歌姬脚步轻快,几乎就要在大殿上旋转起来:“怎么,你害怕这又是我的陷阱?

    “还是实现愿望的代价如此轻松,让你高兴得昏了头?”

    “怎么会。”

    洮箐笑了笑,她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微悬,最终慢慢地落下。

    “我选我自己,选力量和自由。”

    “再也没有人,值得我放弃这些了。”

    一双冷得仿佛失去温度的手,触碰到另一双同样冰冷的手,从其中拿走了自己的抉择。

    洮箐转身离开。

    她没有再回头看倒在血泊中的蒋泽昀,只紧紧握住手中的云烟一般的心脏,将目光投向外面的天空。

    “可怜的痴人,他从一开始就想好了用自己的命换你的自由。”

    在洮箐即将踏出大殿的那一刻,她的身后又传来歌姬幽幽的叹息。

    “你早就知道他会为了你付出性命,你真狠心。”歌姬说。

    “你这人,真是奇怪。”

    洮箐依旧注视着四方门扇之外的天空,看积云流散:“你明明那么想让我和你一样被愧疚和悔恨折磨,可我如你所愿,你反而又不高兴。”

    “龙女,你为何不敢回头看一眼?”

    歌姬不接她的话,只轻笑道:“是不是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不想走了。”

    “对,我怕。”洮箐说。

    “我怕自己心软,所以我不要回头。”

    “真可悲。”

    宽袍大袖的歌姬在满殿的华丽幔帐中旋转起舞,扮上唱腔。

    她凄厉又清亮的嗓音在雕梁画栋中婉转回响,几乎击穿人的心肺:“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

    “不肯回头——”

    “你走吧。”

    歌姬袖子一甩,就将洮箐推出大殿,“负心人,从我的眼前消失!”

    一切似乎轻而易举。

    洮箐顺着来时的路,在湖水的低咽中一步步往外面走去。

    只是她的脚步并不轻盈,反而每走一步,就好像更沉重一分。

    有无数过往在她的眼前浮现。

    一边是姜渊,那些让她崩溃的,逼仄的,绝望的感情不停出现。

    可她和蒋泽昀那些温暖的,缠绵的,不舍的瞬间,也一同涌现。

    湖水不知何时上涨,没过了湖心长廊的桥面。

    洮箐低头看向一望无际的湖面,水面里的倒影本该是带着怨怼的面容,可湖光中的蒋泽昀却好像只是微微一笑,无声地催促着她离开。

    她挥散湖面的光影,目不斜视地穿过万米游廊。

    明明是奔向自由的脚步,却带着无声的晦涩。

    天地辽阔,可她的一部分好像随着蒋泽昀留在了这里。

    洮箐一路疾驰,不过半个昼夜的功夫,就赶回了超海湖。

    她轻易地穿过结界,回到这个困住她千年的地方。

    她离自己的本体仅仅半步之遥,一抬手,就能触摸到旺盛的生命之源。

    她沉睡在湖底的肉身,即使血脉驳杂无法化龙,即使修为未到强盛,也比现在这具枯涩飘荡的魂躯好太多。

    可不知为何,四周安静得出奇,连水声也不曾有半点。

    整个世间,孤寂到仿佛只有她一人。

    “咔嗒。”

    这样的寂静让洮箐下意识地摸了摸空荡荡的心口,却似乎挤压到胸前那个几乎被她忘记的圆形吊坠。

    一阵轻快的乐声忽然从胸腔处响起来。

    乐声在清寂的夜中恍若轰鸣,为她下坠的心脏带来上升的共振。

    “洮箐,希望以后不管在哪里,你的世界都充满旋律。”

    “希望你再也不用忍受漫长的寂静。”

    热切的愿望犹在耳边,可那个带来旋律的人却留在了孤冷的寂夜中。

    “呵。”

    洮箐打开圆形的吊坠盒子,望向里面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她试图勾起一个笑容,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下。

    哪怕用力,也只能换来嘴角的乱颤。

    连笑也不由衷。

    她的心,好像没有了纯粹的宁静。

    “对不起”

    手中的音乐盒突然越来越烫,几乎将洮箐灼伤。

    她低声重复着:“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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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

    手中的炙热慢慢冷却下去,好像一颗渐渐冷却的心。

    那颗心被她抛弃在拂离宫,再也不能得见天日。

    洮箐深深地呼吸,抛开所有情绪。

    她握住自己肉身的手,把愿妖那一团似云似雾的心脏与之相连。

    就在云雾触及肉身指尖的瞬间,一道有些歇斯底里的声音又响起:“不!我不允许!”

    洮箐倏然间又回到拂离宫大殿。

    这座往日碧瓦朱甍的殿宇似乎随着主人的心境而凌乱破碎。

    歌姬又倏然出现在她面前,面庞几乎算得上扭曲,恨声道:“他为你付出一切,你凭什么心安理得地接受?!”

    果然,她还在愿妖的幻境之中。

    洮箐紧绷的神经此刻终于松懈了一秒,心中了然。

    这一次,她又赌对了。

    洮箐如今缺了肉身,无法和歌姬硬碰硬。

    于是便将计就计,想看看她还有些什么花招。

    如她所料,油盐不进的歌姬不惧生死,唯一在意的,是不能言说的过往。

    歌姬不允许前来求愿的伴侣彼此背叛,更不许有人拿着痴心,理所应当地辜负。

    什么在两颗心中二选一,全都是真真假假的试探。

    洮箐此刻已经有了更多的把握,如果想要击溃歌姬,必须从对方的过往下手。

    但在那之前,她得先救回蒋泽昀。

    于是洮箐明知故问:“为什么不能接受?”

    “我和他之间的债早已乱成一团,谁也算不清。”

    她故作姿态:“蒋泽昀付出多少,都是我应得的。”

    “不识好歹!不知悔改!”

    歌姬高声尖啸,在大殿上召唤出一团的黑气。

    黑气四处翻滚,云雾缝隙中又泛出斑斓的彩光,转瞬即逝。

    就如同一团无意识的梦境,缤纷却又黑灰,毫无规律可循。

    愿妖诞生于人们的愿望,就最擅长制造幻梦。

    而愿妖最厉害的造梦莫过于梦魇——

    可以把人的灵魂永远困死的囚牢。

    在歌姬所造的梦魇中,人们会一遍遍地经历过去最绝望的瞬间,直到灵魂被痛苦碾碎,变成粉末,才算是解脱。

    洮箐能感觉到,那团五彩斑斓又一片漆黑的梦魇中不止困着蒋泽昀,还困着无数被歌姬扣押的灵魂。

    歌姬以他们的痛苦为乐,慰藉自己曾经受到的伤害。

    “负心人,就该受到惩罚!”

    果不其然,洮箐也被歌姬的利爪拽入黑气中:“你就和他一起,在噩梦中永远轮回吧!”

    洮箐没有反抗,任由黑气将她吞噬。

    她放任愿妖考验蒋泽昀,是因为在心底的最深处她依旧不安着。

    被骗之后付出的代价太惨痛,即使心动,她也太难再次真正地相信他人。

    但谁曾想,蒋泽昀这个隐忍不发的家伙,比她想得还要决绝。

    要是让蒋泽昀就这样深陷绝望的梦境中……

    她的心,或许就再也找不回片刻的宁静。

    洮箐在一片漆黑中撒下金色的灵力。

    她以连接着她和蒋泽昀灵魂的从契为锚点,在梦魇中寻找他的踪迹。

    灵力顺着她的脚边蜿蜒成溪流。

    不过片刻,就找到了蒋泽昀的方位。

    洮箐脚步未曾停歇,顺着光亮而去,跋涉起微光的尘埃。

    又一次,她去寻他。

    只是她不知道……

    蒋泽昀的噩梦,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