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因走出办公区,她不想回楼上的小房间,也不想回园区,不论去哪里都有可能碰到钟琂。她现在只想去一个与世隔绝、没有任何人能找到她的地方。
沈时因走到海边,找了艘离得最近的小船坐上去,她先是随着海浪飘来荡去,后来担心飘得太远,索性驾船到桥墩旁边,抬步走到了升降台上。
她位于大海的中间,离两边的沙滩和海岸都很远,她把升降台升到最高,最后扶着栏杆坐下。
周围暮下四合,她悬空的双脚下方是波涛汹涌的海面,海风吹起她的发丝,或许还吹干了她的眼泪。如果要把世界上最孤独的地方做成一个排行榜,那么沈时因此刻正坐着的地方绝对能稳居第一。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变得很黑,海水也从蓝色变成了极黑极凶险的深色,里面仿佛蕴含着一个宇宙。
有巡航的船只过来,开船的师傅抬着头喊:“小姑娘,快涨潮了!”
“已经做过涨潮测试了,这里很安全。”沈时因挥了挥手说:“我一会儿就回去。”
师傅见桥墩旁边还拴着一条船,还以为沈时因是在等着记录什么数据,于是开着船晃晃悠悠地往前巡逻了。
桥墩旁的那艘船不仅能载着她回到岸上,船舱内部还有很多罐头和水,足以支撑一个成年人生活两个月,沈时因甚至有一种冲动,就算她现在要开着船去流浪,也没人拦得住她。
原来失望会堆叠。沈时因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对钟琂这个人、对这段感情而感到失望。
沈时因拿出手机,里面有几个来自钟琂的未接来电,大概又要问她今天回不回去、住在哪里、他能不能过来之类的问题。那么她要去见钟琂,再被他的“糖衣炮弹”轰炸一番,最后稀里糊涂地和好吗?
沈时因很确定她不想这样,她的一再退让根本换不回该有的理解与重视。她以前总是害怕与钟琂发生争吵,担心事态不受控制,进而走向分手的结局——可是现在,沈时因开始第一次认真考虑分手这件事了。
沈时因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大致是说自己还有事情没做完,今天就不一起睡了。
放下手机,她从包里找出最后一颗糖,撕开包装放进嘴里。她从小就很爱吃甜食,可惜要等到长大了才能明白,再多的甜也化解不了心里的苦。
等最后一点甜味也消失在嘴里的时候,沈时因好像也想清楚了很多事。她和钟琂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她从来只把这一段外派经历当成人生中的插曲,那么身处非洲的钟琂也理应只是一个过客。
他们的成长经历有很大不同,她有家庭责任,钟琂则更自由,从不为世俗凡尘所牵绊。就算他哪天真的对这一切厌倦了,那也会回到美国和自己的家人朋友团聚,到时候如果要考虑进入人生的下一阶段,那他当然也会更倾向于与他有着同样成长背景的女孩。
出门在外,谁不是玩玩呢,就像沈时因也从来没想过真的能和他走到最后一样。
沈时因忽然觉得很可笑,在一起的两年里,他从来没有替两人的未来想过。现在他有想安定下来的念头了,于是就说出了与沈时因截然不同的择偶标准来。
钟琂总是能毫不顾虑地表达诉求,他在职场上我行我素,在感情上也只会有自己的步调。当他一心往前走时,所有人都会被抛下,这其中也包括沈时因。
他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
下去之前,沈时因仰起脸,最后看了一次非洲的月亮。月光皎洁明亮,光辉映照在海面上,折射出粼粼波光,沈时因想起了外婆,她此刻会不会因为思念自己而睡不着,正抬起头望着这同一轮弯月呢?
早在十岁那年,她明明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啊。她不要再做抛弃的那个人。
沈时因很晚才回到生活区,和衣睡了一觉,其实也没怎么睡着。眼睛总发涩,心里也是,她在后半夜去食堂冰柜里拿了冰块冷敷,等双眼终于消肿了,天也亮了。
整个世界渐渐苏醒,耳边也变得嘈杂喧闹。沈时因洗完脸,抹了些防晒霜,化了个妆才下楼。
她先去看了大桥的铺装情况,混凝土经过养护和放置之后强度已经达到了标准,沈时因对照自己先前画的受力分布图,依次对腹杆的变形程度做了核对检查。
变形数值基本都可以忽略不计,沈时因放下了心,她回到办公区,将电脑里关于后期路面和侧栏的力学性能要求全都放进一个文件夹,打包发给了胡定荣。
胡定荣中午的时候找到沈时因,“沈工,你怎么突然给我发这么多文件?”
“后面都是些零零碎碎的活儿了,定期去看看就行。比对文档里的数值范围,超过了记得上报。”沈时因笑眯眯地说:“我怕我有时候顾不上。”
作别胡定荣,沈时因来到四层,也就是自己的临时居所里。这个房间里没放太多东西,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是洗漱用品,一个塑料袋就能全部打包拎起。
离开之前,沈时因有种自己正在“交代后事”的错觉。
驱车回到园区,沈时因径直来到了张士明的办公室。
她坐在张士明对面,很开门见山地问:“如果我现在申请调回国内,那可以得到的保障有哪些?”
“啊,你要走?”张士明的第一反应自然是痛心疾首,好好的一员大将怎么又要走了呢。
沈时因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放在膝盖,她垂眸说:“其实后续的桥面系工作已经不太需要我了。”
张士明眉间的郁结更深,他本来还想好好栽培沈时因,可她要是铁了心要走自己也拦不住。他叹了口气,还是调出了沈时因的档案,“就跟之前谈好的一样。你都外派三年了,职位肯定有升迁,补贴也是六位数。”
“那……这个项目能计入我的绩效考核吧?”沈时因说:“我不想等到正式交付的那天了。”
张士明又是一愣:“你这么急?”
“对,我希望能快点。”
“可申请交上去总得有流程吧,我先把你的名字报上去,再按手续……”
“我可以先回去,流程上的事再慢慢等。”沈时因说:“我用自己的钱买机票,申请通过之后再去财务报销。我就想马上走。”
张士明摆出一副知心大哥的模样,柔声问:“遇到什么困难了,还是情绪上有什么想不开的?”
沈时因一个劲地摇头,“没有,我就是觉得如果现在不走,那我永远都走不了了。这个项目结束了会有下一个,下一个项目结束又会有下下个,我有一万个该留下的理由,但我必须抓住内心深处那一点最微小的声音,逼自己一把。”
沈时因太坚定了,她这副归心似箭的样子将张士明满腹劝留的话语全给堵了回去。走出办公室,她回到宿舍买机票,最近的一趟航班是明天,正好还有余票,她动了动手指,很快就出了票。
沈时因把额头抵在桌上,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她还能清晰地记得那只壁虎爬过的位置、钟琂替她整理书桌时手指拂过的样子和他买回蛋糕,他们在这张桌上过生日的情景。
她已经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只剩下最艰难的部分。沈时因用双手捂住脸,忽然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钟琂。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最后还是磨蹭到了晚上,沈时因把行李箱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已经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
沈时因走进办公楼的电梯,摁下顶层按钮。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钟琂的地方,可不管那次还是这次,她的心情都异常沉重。随着数字的不断增加跳动,沈时因甚至想做个逃兵,干脆直接飞回国,等到了国内再发条短信通知他好了。
可最终沈时因还是站在了那道门前。门后灯火通明,隐隐还有键盘和鼠标的声音,沈时因看了眼时间,刚过九点,钟琂就是这样数年如一日地在这里工作到深夜。
当沈时因推开门出现在钟琂面前时,他脸上很明显地浮现了惊喜,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沈时因没说话,而是转身关上了门。整栋楼就只剩他们两个人,其实没什么关门的必要。
再回过身,钟琂已经从工作中抽身,很明显地放松了些,整个人往后靠在了椅背上。沈时因听见他低声说:“你过来。”
钟琂语调暗哑,仿佛蕴藏了很多含义。沈时因知道他又想叫自己过去坐在他腿上,但她没动,而是坐在了靠近门口的沙发,这离钟琂有一定的距离。
钟琂合上了电脑,沈时因避开他的视线,望着窗帘的一角说:“我找你有点事。”
“什么事?”
“我……”沈时因嘴唇嗫嚅,话到嘴边了反而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想了解电视塔的规划?我还在做初步的构想,目前有好几个想法都不错,你有空可以帮我看看。大桥快交付了,我应该能申请到比较长的休假,正好入春了,天气也好,窗户外面的木棉花……”
“我想分手。”
沈时因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钟琂陡然沉默了下来,楼里本来就没人了,此时更显得寂静无声。
钟琂开始用一种迷惑不解的目光看着她,这不是会经常在他脸上出现的眼神。沈时因以为他没听清,于是又说了一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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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跟你分手。”
钟琂还是觉得沈时因在跟他开玩笑,“出什么事了?今天是愚人节?”
“不是。”真正说出口以后沈时因才真正拥有了巨大的勇气,她开始直视钟琂的眼睛,“这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的。”
钟琂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走到沈时因的面前,“可你为什么要突然说这种话,我们不是还说好了要一起回国吗?”
“我会一个人回去,”沈时因说:“不管是外婆的身体还是梁冉的婚礼都跟你没关系了。”
“所以你现在又在说要回国的事?你打算一走了之,抛下我和非洲,再也不回来了?”钟琂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可张工在开电视塔的前瞻会议时你没说不参加,海滨公园也还没修好……”
“我就是不回来了,我对什么海滨公园和电视塔都没兴趣。”沈时因说:“喜欢非洲的人是你,不是我,你不要把自己的理想强加在我身上。”
钟琂都快被她绕晕了,“那你到底是要跟我分手,还是要离开非洲?这是两码事,你不要混为一谈了。”
“在我这里就是同一件事,如果还要继续留在这里,那我就做不到泰然自若地跟你共事。”
“那就不要分手啊!”
钟琂几乎是吼出这句话的,他逼视着沈时因,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看出哪怕一点对自己的留恋。
沈时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只是一味地沉默着,但身体明显出抗拒的姿态。就算她什么也没说,态度却依旧很坚决。
钟琂忽然俯下了身,想要去亲她。沈时因一时躲闪不及,被他亲到了一下嘴唇,但她很快站了起来,人也往后退了一步。
钟琂这时候反倒冷静了下来,再开口时的语气变得波澜不惊:“是不是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你厌烦我了?”
“你可以这么认为。”沈时因沉着脸,不管不顾地说:“跟你在一起真的很累,你总是沉浸在你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不闻不问。我们根本就不合适。”
钟琂默了一会儿,依旧看着她,“那你说说,我们哪里不合适。”
“除了性生活还算和谐之外,其实方面都不合适吧。最开始的激情褪去过后,矛盾很快就显现出来了。”
“那这么说,你早就受够我了?”
沈时因忽然有点不忍心了,“那也不能这么说……就是有时候会觉得没那么开心,明明躺在一起,却感觉离得很远。”
“沈时因,你是我的女朋友,如果你对我的要求只有每天晚上一起睡觉,那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你不论有什么想法都应该告诉我,我会试着去理解你。”
沈时因点点头,“好,那我现在就想分手,希望你能理解。”
钟琂不再说话了,这在沈时因看来就是接受,也就意味着谈话结束。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那我走了。”说完,沈时因拉开房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
这天晚上,钟琂在办公室坐了一夜,他反复回想沈时因说的那些话,似乎不管怎么想都毫无转圜的余地。面前的图纸就像一堆毫无规律的线条一样,根本看不进去,钟琂平生第一次出现了消极怠工的症状。
还不等他整理好心情,沈时因这个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连她是哪趟航班、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她仿佛生怕被缠上一样,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说不生气是假的,但气过之后又忍不住去想沈时因,总觉得她是哪根筋搭错了才闹着要分手,不过也有可能是他真的很难相处……
更可怕的是,身边的所有人好像都在一夜之间接受了沈时因的离开,他们不再提起这个人,也可能快要忘记她。只有他一个人被困在了原地。
不久之后,张士明拿着一个文件袋走进钟琂的办公室,往他脸上扫了一眼才开口:“昨天又没睡好?”
钟琂没接他的话茬,“什么事?”
“这是沈工走之前留下的文件,你先看看哪些还有用,其它的就可以放进档案室了。”张士明把厚厚的文件袋放在桌上,往前推了推,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钟琂过了许久才拿过来拆开,里面有沈时因记录过的、详尽的工程结构报告。她对待工作一向用心,字也写得好看,每一页都按先后顺序排好,记载得详细准确。
忽然,钟琂的指腹隔着纸袋感受到一个硬物,他把纸张都抽出来,将文件袋倒过来,口朝下摇了摇。
有一个东西滚落了出来,沿着桌面骨碌碌滚了几圈。钟琂终于看清了,这是他在沈时因生日那天送给她的项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