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纳德本以为那次简短又尴尬的问答环节就是他跟道森警长的全部缘分,但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他们就又见面了。
在那之前,还发生了一个小意外,以及这个小意外引发的另一个大意外。
这一切还要从那只猫说起。
直到下午过半,奥多娜才回到旅馆,她并没有像莱纳德以为的那样带着一堆军火满载而归,而是打包了双份薯条汉堡,和一袋新鲜出炉的牛顿无花果饼干,身上还多了一件漂亮的风衣,仿佛她出门只是为了逛街购物。
显然,不管是作为前任时间特工还是雇佣兵,奥多娜·霍普女士都有足够的敏锐性远远嗅到旅馆里不同寻常的气息。
也许还听到了莱纳德肚子咕咕叫的动静。
“抱歉,比计划回来得晚了些,我该给你留点现金的,或者从厨房里偷点豆子罐头来。”奥多娜咬着嘴唇笑起来,在莱纳德咀嚼的间歇把可乐递过去,“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两份都是你的。”
“唔?”莱纳德发出一声含糊的疑问。
“我不饿,真的。”奥多娜眼含笑意,仿佛看莱纳德狼吞虎咽比自己吃东西要有趣得多。
莱纳德喝了一大口可乐把嘴巴里的东西灌下肚,吁了口气,说道:“你最好还是吃点,厨房里的豆子罐头全是过期的,我去看过了。”
奥多娜哈哈大笑。
“我猜你已经知道那场意外了?”莱纳德擦掉嘴巴上的芥末酱,问道。
“嗯哼。”奥多娜点点头,语气意味深长,“如果那真是场意外的话。”
莱纳德忍不住说:“道森警长会爱听这话的。”
“哦?如果真是这样,警长先生随便在镇子上转一圈都不会失望的,小道消息早就传开了,流言蜚语呈几何增长,这就是我为什么爱小镇。”奥多娜笑嘻嘻地说。
“你不会已经查出真相来了吧?”莱纳德故意夸张地扬起眉毛,但其实就算奥多娜点头承认,他也不会感到惊讶,这个女人总能出人意表。“马普尔小姐 ,小镇居民们都是怎么说的?”
但奥多娜并没有读过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小说,所以她没听懂这个冷笑话,真遗憾。
奥多娜嘴里抿着一块无花果饼干,思索着说道:“杰弗瑞·米勒先生并不是游客,他就是本镇居民,一家小银行的职员,之所以会住在蓝天汽车旅馆是因为他家的暖气水管爆了没修好,这个季节他可不乐意睡在冰窖里,于是算了算存折盈余,认为自己值得犒劳一下自己,简而言之,只是个小意外。”
她说着往椅背上一靠,目光越过莱纳德的肩膀飘向远方,语气里忽然多了种说不出的阴郁:“你得承认,有时候小意外就像小涟漪,永远没法知道哪一次会变成滔天巨浪。”
“没想到你还是个哲学家。”莱纳德说道。
“没想到你还是个聪明鬼。”奥多娜反唇相讥,她顿了顿,又说,“虽然警方没有公布任何消息,不过道森警长似乎认为这起命案中另有猫腻,确实,太多巧合了。”
“巧合?”莱纳德问。
奥多娜向他倾过上身,故意压低声音:“你知道吗?不多不少十年前,恰恰在我们所在的这家旅馆,也发生过一场住户摔断脖子的命案,一百八十度,听说入殓师不得不给那个可怜人用棉花和铁丝做了个新脖子,”她阴森森地一笑,“因为,那颗脑袋总是自己扭回去。”
莱纳德手臂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所以这是连环杀人案?隔了整整十年?”他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十年前的死者跟杰弗瑞·米勒难道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奥多娜倒回椅背上,手臂一伸,捞过饼干袋子抱在怀里,“那就是道森警长需要操心的了,我个人的好奇心有限,不管是连环杀人犯还是模仿猫,还是发疯的地吸引力,只要不是冲着咱们来就成。”
莱纳德下意识反驳:“可是都出人命了。”
“所以呢?”奥多娜掀起眼皮,漂亮的黑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
“没什么,”莱纳德不自在地扭了扭,“只不过我以为你想把案子查清楚。”
“我只查该查的,杜弗伦先生,除非有额外的赏金。”奥多娜露出赏金猎人似的粗野笑容,语气让莱纳德分辨不出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莱纳德忍不住问:“那这次你跑来缅因州保护我,又收了多少赏金?”
“谁说我是来保护你的?”奥多娜瞪起眼睛,把手里的饼干朝莱纳德扔过去,吓得莱纳德直接张嘴去接,她冷笑着磨了磨牙,“你最好小心点,没准我是收了钱来取你小命的,眼下好吃好喝地给你也只不过是步步为营,骗取你的信任罢了。”
莱纳德“咔嚓”一下把饼干嚼成碎块,把握十足:“我不信,杀我用不着这么麻烦。”
奥多娜瞪着他,终于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这话算你说对了。”她总结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但话题不管怎么转都笼罩在一层阴影之下,奥多娜只字不提她对命案的看法,却似乎心不在焉,一袋饼干快见底的时候,她忽然“哎呀”了一声,左右张望着问:“那猫呢?”一边坐在椅子上扭过来扭过去,还以高难度姿势弯下腰,把床底下都看过了。
“出去了吧。”莱纳德倒是毫不意外,一耸肩,“它自己会开门,野着呢。”
奥多娜不以为然地皱起眉头:“别傻了,它开门我怎么会没注意到?”
莱纳德说:“说不定你回来之前它就溜了,上午也溜过一次,别担心,它在外边玩腻了就回来了,这个爱四处乱窜的小混蛋。”
“我回来的时候它在我床上。”奥多娜的语气很肯定,一边在屋里转了一圈,这次检查得更仔细,连枕头底下都翻过一遍,阿西莫夫当然不在那儿。
“喂,”莱纳德想说句俏皮话,说不定阿西莫夫像幻影猫一样学会了穿墙术,但奥多娜抬头时近乎严厉的表情让这话堵在了喉咙里,他不由得被她的情绪感染,从床上捞起外套便往出走:“我去找它。”
奥多娜点点头,莱纳德出门前她又叫住他,语气凝重:“小心点,杜弗伦,这个地方总给我一种不好的感觉。”
莱纳德骤然想起查尔斯说的“那里有魔鬼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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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一股寒意顿时顺着脊柱蹿了上去。
他认为奥多娜的感觉没错。
莱纳德本能地避开了楼梯,没什么特殊理由,就像飞鸟迁徙时会避开某些特定的山谷、树林、沼泽地一样,哪怕这些地方看上去完全正常。
当然,这也意味着他只能在一层转悠,也许待会儿还能出去呼吸一下小镇上的新鲜空气,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莱纳德拖着脚步走过昏暗的楼道,头顶的电灯“滋啦滋啦”地闪烁了几下,电路老化,几乎每个旅馆都躲不过的诅咒,莱纳德没太在意,他低着头,开始思考阿西莫夫会上哪儿去。
如果他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猫,离开房间后会去到哪里呢?
一声猫叫忽然钻进耳朵,声音尖细高亢,莱纳德浑身一个激灵,抬脚就往后厨跑去,阿西莫夫就在那里!
不等他推门进去,厨房里就“叮呤咣啷”地响了一阵,紧跟着“咣当”一声大响,好像先是瓶瓶罐罐,然后整个架子都倒了下去。
莱纳德用力撞开厨房门,扑面的恶臭几乎熏得他一个趔趄,连眼睛都发痛了,仿佛这里不是厨房,而是个化粪池子似的。
厨房里果然乱七八糟,翻倒的储物架和散落满地的罐头让这里看起来活像刚刚经历过一场飓风,盐罐摔得四分五裂,白花花的盐粒洒得满地都是。
阿西莫夫果然在,它正压低身子伏在墙角的立式冰柜上,凶狠地冲一个人抖起浑身的毛。
而那个人——顺便一提,正是恶臭的源头——他的脸仿佛是被上帝做到一半觉得不满意,于是一巴掌拍扁了,然后丢进烤箱里加热了半小时造出来的玩意儿。
下一刻,那玩意儿直接朝莱纳德转了过来,整个人敏捷地向前一跃,脸首当其冲,原本是眼睛的地方却被两个黑洞洞的坑代替,黄绿色的脓液正顺着边缘往下滴。
莱纳德尖叫起来,但这声尖叫很可能只存在于他的脑袋里,而现实中,他就像身处战场的士兵那样肾上腺素狂飙,大脑还来不及判断周遭的情况,手脚已经做出了反应,一把抄起离他最近的家伙——后来他才发现那是个平底锅——用力朝烂脸人挥了过去。
在平底锅结结实实砸到对方脸上前,那张脸朝莱纳德笑起来,然后,那张融化了大半的嘴忽然用力过度似的向外猛张,一股黑烟从里面激射而出,敲锣一样正中平底锅中心,发出一声破碎的闷响。
平底锅竟然被击穿了!
莱纳德的右手向后一折,发出“嘎巴”一声,平底锅脱手飞出,那倒霉的手腕第二天会像面包圈一样肿起来,但眼下,莱纳德什么都没感觉到,黑烟击飞平底锅,朝他脸直冲过来,如同一条险恶的蚯蚓,扭动着打算从他嘴里钻进去。
阿西莫夫发狂似的大叫起来。
莱纳德来不及后退,只能举起手臂挡在脸前,就像所有陷入绝境的人那样,徒劳地闭上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莱纳德的额头、脸颊突然间一齐刺痛起来,皮肤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骤然激活,与此同时,耀眼的白光眨眼间便将他整个笼罩。
所有的响动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