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以利亚没再睡觉,他坐在床沿上,借着窗外的夜色打量莱纳德透着病态样殷红的颧骨,听着他翻身时不自觉的梦呓。
也许又是个噩梦。
暴风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亮再次从云里冒出头来。
“嘿,聪明鬼。”奥多娜在后面叫他,声音压得很低。
“我就当你是在叫我了。”以利亚回过头。
“当然,你们俩里你一直是聪明的那个,”奥多娜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玩味的笑意,抬了抬下巴,“他是那个多情傻瓜。”
“他不是傻瓜。”以利亚冷静地回答。
“你也觉得他多情咯?”
“重感情和多情是两码事。”
“好吧,我持保留意见。”奥多娜盘腿坐起来,两条胳膊放松地搭在膝盖上,“所以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别,别说时间错位,或者滑脱,一回事,这一点我已经知道了。”
“那我不明白你还想问什么。”
“没看出来嘛,你还是个装傻高手。”
“说起装傻,你好像对来缅因的理由也有所保留,我没猜错吧?”
“真会转移话题。”
“承让。”
奥多娜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问:“等咱们离开这个鬼地方,你还打算继续时间旅行吗?”
“当然,”以利亚目光闪动,“为什么?你打算收手了?”
奥多娜一耸肩:“你知道,时间旅行是个危险的游戏,总有一天麻烦会追上来。”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瞟了莱纳德一眼,“对你来说,朋友来了又走,却没法长久。”
以利亚默然片刻:“莱纳德告诉我,他现在跟你一起旅行了。”
“森林徒步旅行?”奥多娜故意装傻。
“时空旅行。”以利亚纠正道。
“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很坦诚。”奥多娜吹了声口哨,“我告诉过你吗?我喜欢金发。”
以利亚含义不明地“嗯”了一声。
奥多娜笑嘻嘻地眨眨眼睛:“虽然即便对于金发仔来说,他也够迟钝了,你说呢?”
“喂,你们俩。”床另一边,莱纳德忽然出声了,以利亚和奥多娜都吓了一跳,天知道他醒过来多久了。“叽叽咕咕地说什么呢?”
“不睡了?”以利亚扭回来,伸手去捞床头的水杯,“还是渴了?”
莱纳德拒绝了以利亚递过来的水,坐起来,但高烧未退,他脑袋还是晕的,像是装满了热烘烘、沉甸甸的浆糊,现在想来,在梦里生病也许只是他快要在现实中醒来的征兆。
最好让这点保持下去。
“天还黑着呢,你就急着起床。”奥多娜爬上木床,从以利亚旁边探出头来,“你烧退了?”
以利亚伸长胳膊摸了摸莱纳德的脑门,眉头紧皱:“比刚才烧得更厉害了。”
“我没事。”莱纳德勉强打起精神,“听我说,这很重要,我们现在很危险。”
奥多娜翻了个白眼:“我们不是一直很危险吗?”
以利亚抬肘怼了她一下,问莱纳德:“怎么说?”
莱纳德吸了口气:“这不是真的,看看周围,这木屋,这些房间,都不是真的。奥多娜,如果你当初上楼检查过,肯定会记得,二楼压根没有房间。”他连珠炮似的说道,语速飞快,不给奥多娜插嘴的机会,“因为这是梦,明白吗?我们三个都在做梦。”
以利亚神情凝重:“你在说什么?”
奥多娜更直接:“金毛儿,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莱纳德何止是烧,他都快烧开了:“我没有!你们俩没听我说话吗?这是梦,我们被木墙吃了,那见鬼的木头现在多半正在消化我们呢!”
以利亚和奥多娜面面相觑,脸都沉了下来,奥多娜没再说风凉话,反问:“你怎么知道的?就因为我们在森林里迷路,又绕回了木屋?”
莱纳德盯着她,一字一顿:“你带的路,你最清楚我们是不是迷路绕回来的。”
“也许是另一个木屋呢。”奥多娜目光闪动,她在思考,莱纳德迟钝地想,这是个好现象,因为他已经快要失去思考能力了,足足过了好几秒,他才吃力地说:“同一片森林里,一模一样的两间木屋?你不觉得奇怪吗?”
“那也没有三个人一起做梦奇怪。”奥多娜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再说,你明明把我从墙里拽出来了,这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莱纳德摇了摇头,脑仁险些撞破脑壳飞出去,他连忙伸手扶住了脑袋。
得抓紧时间了。
“梦总会给自己找到解释,”以利亚忽然说,“如果那木墙真能够催眠人,它当然要确保入梦的人不会察觉。”
奥多娜嘀咕了一句,听着很像是咒骂。
以利亚看向莱纳德:“但我还是要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在做梦的?”
“我可以解释。”莱纳德稍稍喘了几口气,把他醒来发现自己卡在木墙里的事讲了一遍,奥多娜立刻追问:“你怎么知道那不是做梦?这种事谁都碰到过,做梦,以为自己醒来了,但其实只是陷进了更深的梦里。”
莱纳德一愣:“我就是知道。”
“无意冒犯,”奥多娜撇撇嘴,“但你都烧成这样了,更别提还吃了药。”她作势去拿药瓶,嘀嘀咕咕,“不会过期了吧……”
“喂,这跟药没关系。”莱纳德恼怒地一把拍掉奥多娜手里的药瓶,提高嗓门,同时感到鼻孔像龙一样喷出了火,天呐,他下一刻是不是要直接飞起来了?
“冷静点,先生,这对你的体温可没好处。”
“发烧是因为我快要醒了!对做梦的人来说,现实中的清醒反而意味着混沌,光亮反而意味着黑暗,”莱纳德瞪着奥多娜,“你没看过《禁闭岛》吗?”
奥多娜淡淡地回答:“没看过。”
莱纳德呻吟一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原本就睡得乱糟糟的金发揉得像个时髦鸟窝:“算了,也不是什么好比喻。”他忽然定定地看住奥多娜,在对方发问之前,就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拉到自己跟前。
奥多娜夸张地尖叫一声,整个人栽到了床下边,要不是顾忌着莱纳德还在发烧,铁定会砸到他身上。
“行了,别玩了。”莱纳德把奥多娜的手举到她自己面前,“看出来了吗?”
“看出来什么?”奥多娜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脸色忽然一变,骂道,“见鬼,真他妈活见鬼。”一边翻来覆去地把自己两只手看了几遍,但早在检查之前,她就清楚哪里出问题了——在进入森林前,她的右手被莱纳德身上的符咒伤到,留下了一个伤口。
可现在她的手心却光滑平整,除了掌纹外没有一丝痕迹。
那道三分深的伤口绝无可能在这短短半天时间里自己愈合,甚至连伤疤都没留下。更何况,莱纳德还用十层纱布把她的手裹得跟熊掌一样。
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她怎么会忘记这档子事的?
奥多娜盯着自己的手掌心,忽然打了个喷嚏。
“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以利亚在一旁开口,他也看着自己的右手,那上面原本有一条匕首留下的刀伤,现在却不翼而飞了,“虽然身体陷入了深眠,但大脑有一部分意识到身处险境,仍然在努力提醒咱们。”以利亚挥了挥手指,“就像这间逃不脱的木屋。”
“就像《盗梦空间》。”莱纳德接口说道,不是什么好比喻,他知道。
奥多娜阴郁地笑笑:“很高兴并不是我辨别方向的能力出了问题。”
“莱尼,你刚才说你从木墙里逃出去了,”以利亚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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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问,“你怎么会回到这里的?”
莱纳德叹气:“因为我又钻回去了。”
“钻回墙里?”奥多娜脱口骂道,“你脑子有毛病啊?”
莱纳德又叹了口气,无言以对,说实话,他现在也开始这么觉得了。
“莱尼回来是为了叫醒咱们。”以利亚替他说道。
奥多娜拖长音调“哦”了一声,差点把白眼翻到天花板上:“莱尼小子,我给你准备的满满一背包武器你不用,非要钻进墙里来跟大家一起做梦,我应该为此觉得感动吗?”
“武器我们试过了,用蛮力拉也被证明没有用,反而被拽进了墙里,”莱纳德耐心地说,同时也感到耐心正在迅速耗尽,“只有醒过来,我们才有机会。”
“怎么醒?”奥多娜乜他一眼,似笑非笑,“问你借点流感病毒?”说完又打了个喷嚏,捂着鼻子哼道:“看起来你已经传染给我了。”
“开心点,这说明你快要醒了。”
“好吧,下一个阶段是什么?坠落感?”
“我说不清,上一次醒来之前我还在这里做过梦,梦中梦,所以倒头就睡可能也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那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在被那该死的木头消化掉之前。”
“不知道。”
“拜托,好歹也给点建设性意见,你刚才不是醒过来了嘛,也不检查下自己身上有没有缺了哪个零件?”
“没有,但我没事,梦里的时间流速跟现实里不一样,我猜。”
“哦,这说法可真让人欣慰,啊啾——”
“Gesundheit.”莱纳德用德语祝她健康,顺手送上卫生纸,打趣道:“听起来是个‘建设性’意见。”
奥多娜捏着鼻子反唇相讥:“比不上你有建设性,明明都脱离险境了还非要再像只傻乎乎的兔子一样往同一个陷阱里跳,说真的,你还不如去找锤子来把那该死的墙砸了。”
“然后发现你们也被砸成碎片了?”
“好了,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以利亚开口打断两人,严厉地看着他们,“我们需要尽快行动起来,而不是浪费时间。”
“说得好,”奥多娜拍了拍手,“你真该把这句话印在T恤上。”
以利亚不理会她,沉声说道:“接受现实,接受我们现在的处境,然后努力醒过来。”他的目光理智、冷静,慢慢扫过莱纳德和奥多娜,叹了口气:“奥多娜,拜托,把你的鼻涕擦一擦。”
奥多娜翻了个白眼,但还是用力把卫生纸盖在了自己鼻子上。
莱纳德回想上一次睡着前的感受,说道:“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感受被木头裹住的窒息感和压迫感,试着放大它,如果头晕、难受,那只说明我们离清醒更近了一步。”
他伸出右手握住以利亚,另一只手握住奥多娜,示意他们也拉住手,三人围成了一个圈。
以利亚说道:“记住,等我们醒过来,木头墙不会再像上次那么好对付了,它会用尽一切手段把咱们再扯回去的。”
“小心别被那些木头触须缠住。”
“子弹不管用,但也许我们可以用冷兵器,还有火。”
“我有匕首,莱尼小子,打火机在你的背包侧兜里,另一边的侧兜里有卫生纸可以引火,说起卫生纸……啊啾!见鬼,真希望我们带着汽油,能好好教训一下这鬼东西。”
“听起来是个计划,大家准备好了吗?”
“嗯。”
“祝我们好运。”
“别逗了,我们从来没有那玩意儿。”
“那你让我说什么,杰罗尼莫?”
“杰罗尼莫听起来不错。”
“天呐,我正跟两个傻子一起做梦,上帝快叫醒我吧。”
“杰罗尼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