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二章:斯科茨代尔
    “时间并不是一条直线。”

    这场对话发生时,以利亚和莱纳德正坐在奥普拉星球最有名的一家披萨店里,以利亚一边说话一边好整以暇地用纸巾擦拭披萨留在手指头上的油腻,目光中闪动着笑意,莱纳德早就注意到了,这家伙每次炫耀知识都是这副样子,看得人好想揍他一拳。

    “如果你愿意,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毛线球。”这位爱装逼的天才如是说道,用手指比划出无形的“线”,在空气中打了个结。

    “当同一条时间线缠绕在一起,不同的时间点就会互相重叠、挤压,你虽然只站在一个点上,但只要找对视角,就能看到其他点,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该发生的还是不该发生的。”

    “什么叫不该发生的?你是在谈论多元宇宙的可能性吗?”莱纳德问。

    “与其说是多元宇宙的可能性,倒不如说是时间坍缩的可能性。”

    “时间坍缩?”

    “诗意的说法是,所有存在和不存在的时间线都缠在了一起,变成一团混沌,危险之处则在于,时间并不是毛线,它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能别太诗意吗?”

    “简单地说,当无穷的可能性不仅仅以量子态叠加,而是在客观现实中呈现确定的叠加态,时间大爆炸就会发生,所有事情都在同时发生,也在同时终结。”

    披萨店里暖风开得很足,招牌烤芝士香肠披萨和炸鸡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闻起来舒服极了,莱纳德忙着打点五脏庙,实在很难分神去理解时间坍缩这种抽象的概念。

    不过他还是捧场地追问:“别吓唬我,你是想告诉我时空旅行会导致时间大爆炸吗?”一边把薯条裹满番茄酱塞进嘴巴里,没有半点被唬住的样子,“先说好了,我可没那么容易退出。”

    那时以利亚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莱纳德的记忆总是在这里卡壳,类似的外星异闻以利亚其实提过不少,什么核能手枪啦,精神力武器啦,虫族战争啦,一讲起来就没完没了,莱纳德多半左耳朵听右耳朵出,他在大学里有个微积分老师也喜欢高谈阔论,莱纳德总暗暗担心他讲得兴起会把粉笔吃下去。

    忙着旅行的那段日子里,他的确没思考过这个听起来无比宏大的“时间坍缩”理论,身边有位无所不知的队友,还何苦费神呢?

    直到末日真正降临,他才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发生的一切,思考如何找回他的天才队友。

    远远地看到斯科茨代尔城的塔楼尖顶时,太阳正好升到头顶,驱散了空气中灰蒙蒙的雾,道路边的野草丛里有几只丧尸在缓慢游荡,看上去昏昏欲睡。

    莱纳德停下车,取出望远镜观察城里的情形,塔楼顶当然有观察哨,不过这个时间点正是他们换哨午休、注意力最不集中的空档期。

    机会稍纵即逝,他必须尽快穿城过去。

    “如果计划出了任何岔子,你知道该怎么做吧?”莱纳德把档推上去,让车子滑动起来,一边警告地看了眼坐在副驾驶上的路易斯,后者懒洋洋地靠着车窗,红头发在阳光下看起来跟愤怒的小鸟似的。

    “知道,对我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话从偷车贼的嘴里说出来,我有什么好放心的?”

    “八百遍了都,这事算翻不过去了是吧?”

    “你知道就好。”

    莱纳德这辆斯巴鲁的发动机估计年纪比他还大,进排气管也松动了,一点火就嗷嗷咆哮,很难实现莱纳德偷摸进城的最初愿望。

    幸好他还有备用计划。

    希望老天爷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看你的样子,一定也度过了很精彩的六个月咯?”汽车朝斯科茨代尔驶去时,路易斯这么问道。

    莱纳德目不斜视:“我们对精彩的理解恐怕大不相同。”

    路易斯哈哈一笑:“得了吧,天启降临,丧尸横行,哀鸿遍野,再看看咱们,优哉游哉,身无挂念,遇贼抓贼,见鬼打鬼,这不是精彩是什么?”

    “无意冒犯,但你听起来像个十足的混蛋。”

    “哈,如果每次有人骂我混蛋都给我一块钱,我已经是个亿万富翁了。”路易斯伸手拨了拨额前的头发,斜眼乜向莱纳德,“但你不是天生的混蛋,我看得出来,你只是被迫变成了混蛋,唔,无意冒犯,不过眼下这世道,不是混蛋的十个里有九个连尸体都腐烂了。”

    莱纳德嘴巴上仿佛多了道看不见的拉链似的,一言不发。

    路易斯识相地闭上嘴,伸手扭开车载电台的旋钮,皇后乐队的《现在请别阻止我》立刻倾泻而出——我是划破天空的流星,我是超越戈黛娃夫人的飞车。

    我将冲、冲、冲!

    我无法阻挡,我在天际燃烧,耶!

    路易斯跟着哼了几句,忽然猝不及防地开口问道:“你失去了什么人?”

    莱纳德没说话,眼睛却霍得睁大了。

    车载电台里,弗莱迪·默克里正动情地唱着,“我像一颗原子弹就要哦、哦、哦、哦——爆炸咯”,听起来不知怎地有些滑稽。

    “坏话题,我知道。”路易斯摆手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却毫无就此打住的意思,主动掀开自己的老底:“我失去了所有人,也就是说,我奶奶,还有我的狗,露西,可怜的老东西,我不得不亲自开枪打穿了她的脑袋。”

    莱纳德听不出最后一句是在说他奶奶还是他的狗,但无论哪种情况,他的语气都平静得仿佛在讨论一部剧情不讨喜的电影,连眉毛都没有牵动分毫。

    这种特质他在不少人身上见过,末日来临后的头几个月或许还有人哭泣、有人崩溃,但当你失去太多时,那些残留下来的东西会结成厚厚的壳,把一切不该有的情绪隔绝在外。

    莱纳德称之为末日自我保护机制,他欣赏这种残酷的冷静,就像他欣赏皇后乐队才华横溢的吉他手,但这并不代表他乐意跟路易斯谈论这些话题。

    末日就是末日,没什么好说的。

    弗莱迪唱到“我没有犯罪,却已认罪服刑”时,一只灰扑扑的俄罗斯蓝猫忽然从路边窜出来,跳到了路当中,不偏不倚地挡住了斯巴鲁的去路,然后卷起尾巴卧了下来,支棱着脑袋,用圆溜溜的眼睛瞧着他们。

    莱纳德用力踩下刹车,斯巴鲁像只被踢了一脚的狗似的往前一杵,猛地熄火了,安全带勒得莱纳德胸口生疼。

    “妈的!”

    路易斯吓得大叫一声,从椅背上弹起来:“这小东西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俯身凑近挡风玻璃,眯起眼睛:“你看到那项圈了吗?上面还别着花,新鲜的,现在谁还有功夫养花?真是活见鬼,现在谁还有功夫养猫?”

    “别理它。”莱纳德似乎早已见怪不怪,轻踩油门,慢慢转动方向盘,从猫咪旁边绕了过去,那猫也跟着转动脑袋,圆溜溜的眼睛始终瞧着他,直到后视镜里再也瞧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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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小小的身影。

    “老兄,”路易斯扭头看着他,认真地评价道,“你神经可真粗。”

    莱纳德盯着路面:“过了这么久,别告诉我你没见过被感染的动物。”

    “那也是乌鸦、老鼠,还有丑到爆的流浪狗。”路易斯交叉双臂,不赞同地说道,“但从来没有猫,要我说,猫比人聪明得多,搞不好最后活过这场灾难的除了蟑螂之外就是那些狡猾的小东西。”

    “并不是所有猫都有你说的本事。”

    “至少被感染的动物不会像刚才那只猫一样干净,说老实话,那只猫洗澡肯定比咱俩还勤快,你没看到它身上的毛吗?”

    “没有。”莱纳德简短地回答,十分希望这个话题能够尽快翻过去。

    但路易斯没有满足他:“也许那个传说是真的,凤凰城里住着一位女巫,她的力量能够保护城市不受灾难侵袭。”他往椅背上一靠,越说越离谱,“想想看,斯科茨代尔离凤凰城不远,说不定那只猫是被巫术点化的灵猫呢?”

    莱纳德再次踩下刹车,把车停在路边,关掉音响,扭过头对路易斯说:“下车。”

    “什么?”路易斯左看右看,“还没有到塔楼,我……”

    莱纳德打断他:“我们被发现了,有一小队人正从十点钟方向赶过来,你还有十秒钟时间下车。”

    “什么?有人来了?”路易斯扭头朝十点钟方向看过去,却只看到几栋破败的矮楼,他竖起耳朵,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莱纳德不耐烦地拍了下方向盘:“还不快滚!”

    “好吧,这就滚。”路易斯叹了口气,解开安全带,推开了车门,一边啰啰嗦嗦地说道,“做个聪明人,老兄,别跟大兵哥来硬的,不然你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正追着脑袋满地乱跑,我是说,在你变成丧尸之前。”

    下车后,这个讨厌鬼还不忘扒着车门从车窗里伸进头来,语调轻佻地说:“我会想你的,约翰老哥,虽然你满嘴里没一句实话,但我一向珍惜……”

    他看到莱纳德伸手换挡,立刻往后一仰,但还是险些被突然窜出去的汽车把脸上所有突出的部位给剐掉。

    莱纳德从后视镜里看到路易斯朝他竖起中指,忍不住笑了笑,他喜欢这个嘴贱的年轻人,不为别的,就冲那股旺盛的生命力,哪怕末日的威胁都未能把他身上的朝气冲刷干净。

    希望他最后能活下来,或许再养一只狗。

    路易斯很快钻进街边的小店里,隐藏了行迹,莱纳德驾驶着斯巴鲁,继续朝塔楼的方向行进,仿佛丝毫没意识到武装小队的靠近。

    也许是那只猫把武装小队的人引过来的——这个念头滑进莱纳德的脑海,像鳗鱼忽然在水中放电。

    听起来很荒诞,不是吗?但他知道那是阿西莫夫,一个极具顽强精神的小东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它一直追随着他,不知疲倦似的,从缅因州一路到亚利桑那,总是在莱纳德最没防备的时候出现,仿佛它不知怎地竟然拥有了某种令人惊叹的预见能力,总是能悄没声地给他捣乱。

    更不用说它还奇迹般地躲过了丧尸和病毒,甚至连项圈上的玫瑰花都仍像第一天见到时那么娇嫩。

    路易斯大概都没意识到他的随口猜测竟会那么准确——阿西莫夫并不是普通的猫咪。

    它是唯一有可能阻止审判日到来的存在。

    而莱纳德决不允许那种情况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