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学校陆陆续续开始放假了，但主干道依旧那么拥堵。
一辆老旧马自达被堵在路上，车里的两人都恨不得能飞。
就在刚刚，林素心和江觉意收到一条谈判任务，有一14岁的小女生拿刀挟持了她11岁的弟弟正往电视塔上爬，他们的父母发现后赶紧报了警。
“怎么市里每天都这么堵？”就连一向松弛的江觉意也不禁急躁起来。
“看我的！”林素心拿出手机，中气十足地录起了音：“警察办案，请速速避让！警察办案，请速速避让！”
她说着就打开车窗，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大开始外放。
“……”虽丢人，但有效。
在好心市民的让行下，两人终于到达了案发现场的电视塔。
电视塔位于市中心，足有十八层高，环型结构，外有可以勉强站人的边缘，但仅仅够一个成人站立，现在两个小孩站在外面摇摇欲坠，看得就让人胆战心惊。
“爸爸——妈妈——呜呜呜——”
小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上至下传来，他的父母就在塔下，母亲已经晕过去了，父亲则急得跺脚。
最早到达现场的警察已经开始维持秩序，林素心和江觉意是第二个到达现场的，消防车、救护车都还在路上。
但因为电视塔是环形结构，不太好判断两名孩子可能坠落的方位，气垫铺设的位置也就不好把握，所以此次救援行动还是寄希望于谈判专家身上。
林素心拨开警戒线快速跑向出警的警察，而江觉意将车停好后也跟了上来。
“师兄，什么情况？”
警察抬头看向塔顶，又指着一旁的中年夫妇道：“三十分钟前，他们的女儿钟盼盼挟持了儿子钟艺嘉爬上了电视塔，现在钟盼盼手里有一把水果刀，看样子想要同归于尽。”
林素心又看向事主夫妇，问道：“知道什么原因吗？”
父亲钟鸿福愤怒地看向靠在墙上、不省人事的母亲赵虹，道：“她妈咯！小孩子一次考差算什么？天天就知道骂骂骂！都不知道怎么教小孩的！”
“期末考？”
“是啊！”
林素心一边戴耳机，一边催促道：“考了多少？尽量讲多点！”
“哦哦好好，阿仔科科不及格，语文41、数学55、英语就好点……”
林素心打断道：“钟盼盼考了多少？”
钟鸿福想了想道：“好像都是100分。”
“那叫考得差？”江觉意目瞪口呆。
钟鸿福一跺脚，急眼道：“哎呀，我在说儿子嘛！”
“讲点钟盼盼的，性格特点、近期经历、心理状态、在学校的表现，什么都好！”
“我要想想……”
“……”林素心抬头看向高塔，因为站的太高，两个小孩的身影就缩成了拇指大的两个小点，正在瑟瑟缩缩的发抖。
等不了了。
“江江继续收集资料，我先上去。”林素心说完转身就往塔上跑，却不料被江觉意拉住。
江觉意蹙眉道：“这次任务有点危险，换我去吧。”
他虽然说的是有点危险，其实他再清楚不过了，那不是有点危险，是极度危险。
十八楼，哪怕稍微没站稳就会掉下来粉身碎骨，更不要说事主手上还有一把水果刀。
林素心摇了摇头道：“事主是小女孩，我去说会比较好。”
“不行，还是我去！”江觉意面对林素心，第一次说话语气重了些。
他的手紧紧抓着林素心纤细的手腕，明亮的眸子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林素心知道江觉意是出于对她的保护，但她也坚持道：“江江，谈判专家有谈判专家的守则，你知道这种情况应该由我去的。”
“我知道。”江觉意皱起眉头，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他语气焦急道：“但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不能让你去冒险，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眼底深处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担忧。
这时，两人耳机同时传来了王占彪粗犷的声音：“喂，喂，听得见吗？”
“头，听得见。”
“哦，听得见就好！这次素心你负责谈判，江江负责收集资料……滋滋滋——”
一阵电流声。
就在江觉意伸手去按耳机的时候，林素心突然挣脱了他的手，快步向塔上而去。
“素心！你——”江觉意简直要疯了。
“喂喂喂？是不是电视塔干扰了信号啊？喂听得见吗？”
“……”
电视塔四周已经围满了围观的人和车，远处传来了救援车辆的警笛声，但却被堵在了外围难以前行，交警不得不调派警力开始疏导交通，而此时林素心逐渐接近了两位事主。
“Hi，盼盼、艺嘉，你们好啊～”林素心小心的走到墙沿，绕到两位孩子跟前，笑眯眯的打招呼。
她的耳机一直在滋啦滋啦作响，信号极差，而十八楼的风又在呼呼作响，吹得人浑身发麻，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变了调。
“你是谁？！”
钟盼盼警惕地将钟艺嘉死死搂在身前，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就架在他的脖子上，钟艺嘉的半只脚都已踩空在墙沿边缘。
钟艺嘉瞪着一双泪眼，大喊道：“救我救我！”
林素心没有贸然靠近，而是自我介绍道：“我叫林素心，我是警察姐姐。”
林素心相信所有学校都应该教过：“有问题就找警察”，所以对于小朋友来说，“警察”两个字肯定会比“谈判专家”四个字要好使。
钟盼盼穿着校服，用黑色橡皮筋扎着个马尾，身材瘦瘦的，脚上是一双洗的发白的帆布鞋。
而钟艺嘉比钟盼盼要矮半个头，白白胖胖戴眼镜，穿着酷酷的立领衫，手上还戴着小天才手表，俨然一位小潮男。
钟盼盼瞪着个眼睛看着林素心，问道：“你是不是来抓我的？”
林素心摇头道：“当然不是啊，警察只抓坏人，盼盼和艺嘉又不是坏人对不对？”
“可我做了坏事。”钟盼盼低声道，眼睛闪过一丝愧疚。
她有忏悔心。
林素心友善道：“警察姐姐就是来帮你的，我看你和弟弟好像遇到了一些困难，我想和你聊聊，你能告诉姐姐发生了什么事吗？”
钟盼盼沉默了一会，道：“我不想活了，活得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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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得很不开心。”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可以和姐姐说一说，憋在心里肯定很难受。”
钟盼盼长吐了一口气，没说话。
低自我表露，习惯压抑自己。
林素心尝试打开话题，道：“盼盼，听你爸妈说你这次考的很不错，好像全部都考了100分是不是？”
钟盼盼沉默了一下，道：“他们根本不关心我考多少分。”
“为什么？盼盼学习成绩那么好，多了不起啊！”
钟盼盼冷笑道：“他们只关心弟弟！眼里也只有弟弟！”
果然，林素心已经在刚刚和钟鸿福的对话中略见端倪。
同是儿女，钟鸿福却只记得儿子每一科的成绩，对于女儿的事却要想想，明显是重男轻女的表现。
“盼盼为什么会这样想呢？可以和姐姐说多一点吗？姐姐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面对惯常封闭自我的人，林素心选择逐步诱导她吐露心声。
“……”钟盼盼没有回答，而是声音冷漠的问道：“他们都来了么？”
正常来说，所有人都会马上回答钟盼盼，她的父母都到了，他们就在下面，而且很担心她们姐弟云云。
但林素心却没有马上回应，因为她需要考虑钟盼盼这句话的意图。
一个对生活没有了希望，一直压抑着自我的人，会怎么想？
是不是有可能想要一了百了，寻求解脱？
那么一个想要自杀的人，为什么要挟持弟弟爬上高塔？她想要被谁看见？
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对不对？
她想要被父母看见。
可为什么？
林素心认为这里面有两种可能：一、她想和父母一起解决问题；二、她想解决问题本身。
从钟盼盼刚刚的表现来看，她宁愿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也不愿意袒露心声、尝试解决，那就说明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那么对于钟盼盼来说，这个问题本身可能是什么？是她的弟弟，她的父母，还是二者都是？
不管是什么，林素心都绝对不应该让钟盼盼见到她的父母。
“我上来的时候听说他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我想很快就到。”林素心说完顿了顿，观察着钟盼盼的表情。
只见钟盼盼不快的紧皱眉头，用手箍着弟弟的脖子往墙上靠了靠，一言不发。
林素心尝试问道：“盼盼，你看这里挺危险的，你爸妈也快到了，不如我们进去里面等？”
“不。”钟盼盼神情麻木道，连多一个字都不愿意说。
真难攻克啊。
林素心心想，偏偏这里信号不好，要不然有心理学家江江的支援肯定会好很多，看来这次只能靠她自己了。
“反正等着也是等着，那不如姐姐给你讲个故事？”
“……”
见钟盼盼没有拒绝，林素心也将身子贴在墙上，抬头看着天空。
天很蓝，还有飞鸟，一切是那么美好。
可如果低头看，那就是无尽深渊，一失足，便会万劫不复。
林素心深呼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呀，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很早就被父母当做垃圾送出去咯。”